两三个月前,夏末秋初。
秋收的时节近了,武昌城外的吕家村的家家户户也都忙碌起来了。
这天,却有一个外地人,循着村外神龛的指引,找到了这个村落。
村里有个书生,推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正要向城外荒山里走去时,被那外地人喊住了。
“小兄弟,这里可是吕家村?”
“正是。”
“一年前,有个姓洪的秀才曾来这村落里住过几日,你可记得?”
“噢,我记得。那洪秀才是个好人,村里人到现在还时不时谈起他呢。”
那外地人笑了笑,道:“我叫黎仁祖,是那洪秀才的同乡。他要我来武昌城外,寻着吕家村,带来些谢礼。”
“洪秀才太客气了。”
“未请教小兄弟名姓?”
“在下吕良。”
“吕兄弟,你可带我去这村落的长老家么?”外地人轻声问道。
村子深处,一家院落里升起了袅袅炊烟。
村落里原本不多的十几户人家,全都聚到了这院落里。那个叫黎仁祖的外地人,被众人推到了客席的位置上。这场宴饮,直到天色暗沉了,才在火把油灯的映衬下渐渐散了。
人静时,只剩下了村里的长老与黎仁祖还在酒桌上对饮。
“老人家好酒量。”黎仁祖望着已经微醉的长老,轻声笑道,“想不到吕家村是一个这么好客的地方,难怪那洪秀才对此处赞不绝口。”
“洪秀才是贵客,你代洪秀才来的,自然也是贵客!”长老借着酒劲,兴奋地拍打着黎仁祖的肩膀,“自从洪秀才来过这吕家村,给我们讲了那些洋菩萨的事,我们每天都去那洋菩萨庙里拜火烧香,从没断过。有了那洋菩萨保佑,今年眼看就是个大丰年,村里各户的收成都可好呢!大伙前不久还说着,等收了粮,要备份礼给洪秀才送去……”
“老人家,是真心想谢那洪秀才?”
“那是自然,洪秀才那可是个神仙转世,咱们吕家村里可是修了多年福分,才能修来这么个人物呢!”
“这便好。实不相瞒,老人家,我这趟来是有个话要代那洪秀才向您问问。”黎仁祖笑着,把嘴凑到了那长老耳畔,“洪秀才如今遇上些难处,需吕家村出些力……”
夜色下,火光一动,惊得院落中的光影躁动起来。
黎仁祖一番耳语过后,长老的脸色突然从醉意微醺变成了惶恐不安。他急忙跳起身子,摇着头道:“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老人家,何必慌张。你也说了,洪秀才可是神仙转世,自有满天神佛庇佑……”
“这件事若做了,是要诛九族的!”长老压低了嗓音,却压不住那一腔惊惧,“我们吕家村,都是本分人,从没指望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求过太平日子便好。洪秀才若缺些粮食米面,想找我们借些,我们自然借得。可……诛族的事,却怎么做得!”
黎仁祖望着长老那惊慌的模样,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沉吟良久,他忽然又露出一张笑脸,对长老道:“今日是我醉酒,说了些胡话,望老人家不要见怪……”
那夜,黎仁祖独自离开了吕家村,长老没有迎送他。
离开时,他听到早晨遇到的那书生家里,传出了女人和孩子的声音。
听起来,是那书生在向自己的妻子讲述着今日宴会上的热闹。
“这般热闹,你却不让我去……”那妻子有些娇嗔地说着,听上去却没有半点愤恨,反像是在调情。
“你毕竟是偷跑出来的丫鬟,我怕你被主雇家找到嘛。”书生轻柔的嗓音,像是在呵护着一件精美的瓷器。
那天吕家村的宴饮后,黎仁祖却没有离开这地方。他藏身在吕家村外的竹林中,等待着每一个与村民暗中交谈的机会。他原本以为,吕家村不过是些好骗的山野农夫,纵使那长老不愿为天王出力,这些村民却未必都是如此。他却未曾想到,这村落里的人,原来都是胆小怕事的家伙,一听到黎仁祖说出天王的大计,一个个都吓得魂不附体。不过几日,这个村落竟无人敢与他交谈了,甚至一看到他便只管跑走,如避瘟神。
黎仁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这地方是武昌城,不是那民乱不止的两广之地。武昌城的百姓,早就习惯了安稳太平的日子,不会像两广的山野农夫那般轻易便能策反。
还不了解此地虚实,便将天王大计透了出去,简直愚蠢至极。若这些村民中有哪怕一个人将这事捅到了官府,那便是黎仁祖一人坏了天王大事。
黎仁祖最担心的事,似乎真的开始发生了。有会中兄弟给他带去消息,说湖广一带有一个姓曾的丁忧侍郎,开始招兵买马,对会中兄弟有动作了。他甚至听说,武昌城中最强的刺客门派,在消失三年之后又开始了活动,这也是那曾侍郎的所为。
黎仁祖悔恨不已,但他心中明白,这件事必须由他解决。
终于,深夜无人的竹林中,黎仁祖横下了心。他写了一封密信,将这吕家村中的每一个人都写作了密谋造反的乱党,把他泄露出去的天王大计全都扣到了这些村民的头上。
几天后,吕家村遭到了江门刺客的突袭。血色遍野,火光冲天。
村外竹林间,黎仁祖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那惨状,却面无表情,只似寻常风景一般望着。
倒是江门门主江南鹤的铁指功,让他微微皱了皱眉。这铁指,力道雄劲,快如闪电,只一击便将那唤作吕良的书生击杀了。
黎仁祖暗暗揣摩着,若真与江南鹤亲手对敌,恐怕天王手下任何人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此人却成了天王的对头,可惜可叹。
他正想到这里时,却忽然望见村外有一个女人向吕良奔来。那女人的步法和身形,绝不是一个寻常女子!黎仁祖瞪大了眼睛,望着一个女子仅凭两粒石子便杀了三个江门刺客。她抱着吕良的尸体在火光中哭泣,黎仁祖的心中,却忽然有了一个计策——
杀人,有时并不需要亲自动手。要杀江南鹤,或许该从这个女人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