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你看岸上那些人。”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坐在渔船上,手指向不远处的码头。
老者身边,一个少年循着老者的手指望去。
码头上有三个渔夫,站成一个三角,正在相互斗狠。他们手里各自拿着鱼叉,彼此谩骂,张牙舞爪,却偏偏每次把鱼叉举起要出手时,总是只做做样子便放了下来。
“师父,他们是在打架么?”少年问道。
那老师父点了点头,却露着笑意,颇有兴致地玩味着那三人的动势。
少年看得摸不着头脑,便问道:“既然是打架,怎么他们三个都不动手,只是互相骂粗话?”
老师父哈哈大笑,指着那些人说:“玉麟,你仔细看。他们三人互相都要打别人,又互相被人瞄着破绽,每个人都是以一敌二。若他鱼叉出手,最多只能打一个人,剩下一个人就正好能趁这个机会来打他,他便没法抵挡了。所以他们都只是互相试探,谁也不敢先出手——先出手的,必死无疑。”
“那架不就打不成了么?”这个叫玉麟的少年茫然道。
“就是这个道理。”老师父满意地笑了笑,“两个人对敌,很容易打起来。但三个人对敌,便打不起来。这便叫作制衡。”
老师父望着四面直与天际相连的汪洋大海,慨然道:“人说世间是阴阳二气制衡,我笑他们愚昧。两气相争,哪里来的制衡。天地万物,都是三样东西在互相制衡。就好比师父教你兵器功夫,是镖胜棍,棍胜刀,刀胜镖。两人各执兵器站在一起,就必有死伤。但三人站在一起,各执镖、棍、刀,如此便永远打不起来了。打不起来,就天下太平了。”
老者说着,须发在海风中飘扬起来,伴着他的笑声,像是个仙翁一般。
少年揣摩着师父这番话,沉思良久,忽然道:“师父,我想明白了。”
“哦?”老师父脸上一喜,慈祥地看着那少年,轻声道,“明白了什么,说来听听?”
“若三人相敌,我执刀,你执棍,他执镖……”少年兴奋地说道,“我要想赢,只需唆使那执镖的打死那执棍的,我再打死那执镖的,不就好了?”
老师父脸上的笑凝固了。
忽然,只听得岸上响起了两声凄厉的惨叫。老师父和少年急忙望去,见到岸上流了一地的血,两个渔夫在地上挣扎着,只剩下一人举着带血的鱼叉,高声狂笑,笑声凄厉而刺耳。
夜晚的沙湖北边旧宅里,寒风吹动了窗户,把在屋中昏睡的沈玉麟惊醒了。他醒得太急,以致梦里的光景似还在眼前,没有散去。
茫茫的海水,码头上的血色,还有师父那苍白的须发……
奇怪了,我为何会梦起那么久远的事情?沈玉麟坐起身子,轻轻抚了抚额头。
莫非,这是神明托梦给我的启示?沈玉麟想到这里,眼中忽然透出一丝锐利的神采。
他恍悟到——如今的局面,不正如梦中所说么?
两道三门,六扇门的刀法专克江湖黑道的暗器机关,是唐门的克星;江门门主江南鹤有铁指神功,流星刀在他面前全无用处;可铁指神功最怕的当是机关暗器,这恰恰是唐门所长。
沈玉麟翻身下床,在床边跪下了身形,从床前桌上取了一样物件捏在手心,双手合握成拳,抵在了他的额头前。
“圣主……”他喃喃道,“多谢你托梦指点,沈玉麟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玉麟的手心里,捏着一个十字形的吊坠,精致地雕着一个受刑的胡人……
次日夜里,沈玉麟在沙湖桥边生起了一团篝火。他原本不打算这般招摇,但经过这一天的思索,他自认——想明白了。
“江门主,你难道还没看出来?这位紫苏大人,是戏耍了你……”
武昌城外荒原上,沈玉麟冷笑道。
江南鹤微微一愣,低声道:“沈大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紫苏大人带江月容走,真的是要骗江月容信她么?”沈玉麟沉稳地说道,“江门主,你有没有想过,紫苏大人可能是真心想杀你?”
江南鹤被这话刺中了心中犹疑处,一时沉默下来,扭头看向了那不知表情如何的唐紫苏。
“沈大侠……”江南鹤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为何这么怀疑?”
“我六扇门弟子,就是靠四处查案起家的。”沈玉麟缓缓道,“江门主遇到我之前,紫苏大人说是要去江门解毒;遇到我之后,紫苏大人却改了主意说要先去看星斗南。莫非是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星斗南之事么?”
唐紫苏默不作答,更看不到脸上神色。
江南鹤仍盯着唐紫苏,口中悠悠向沈玉麟问道:“不知你这六扇门门主觉得,紫苏大人有什么缘故?”
“紫苏大人怕是被江月容说动,真心想杀江门主了。”沈玉麟悠悠地说道,“前夜我与紫苏大人交手时,曾见紫苏大人使出过一招乱石齐发的暗器。江门主以铁指神功见长,却恰恰不善应对这般暗器。荒原之上,四下无遮挡之物,若紫苏大人趁江门主不备,以乱石打来,纵是江门主神功无敌,怕也凶多吉少。”
说着,沈玉麟脚下缓缓迈开步子,与二人拉开了两三步距离,成犄角势站定:“只可惜,我突然出现,乱了紫苏大人这计策。前夜紫苏大人已试过沈某身手,那招乱石暗器破不了沈某手上这流星刀。紫苏大人是怕打起来以一敌二,没有胜算吧。”
唐紫苏只握紧了那手杖,侧过身子盯住江南鹤,却用余光瞥着沈玉麟道:“心思倒是诡谲,只是沈大侠这般话不觉得难自圆其说么?”
她用手中木杖轻轻指了指江南鹤:“江门主可是亲眼看着我杀了江月容的。”
“江月容若真的死了,便自然是在下多想了……”沈玉麟悠悠道,“但如果,江月容还没死……紫苏大人,你借口星斗南之事不去江门,是不是怕进了江门便出不来,不能去救江月容了?”
“沈玉麟!”唐紫苏的身上忽透出一股杀气,“这些无凭无据的话,是想激江门主与我火并么!”
“无凭无据?”沈玉麟正色道,“若要凭据,倒好办了——我们回去寻江月容的尸体,凭我六扇门所学,是真死还是假死,我一看便知。”
这话中,假死二字被他故意加重了声音。
唐紫苏却一时语塞,竟接不住他这句话来。
因为沈玉麟,真的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