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香吃了一碗喷香粘稠的小米粥和两个煮鸡蛋,用小山端到炕上来的温水洗漱完,舒舒服服地躺到被窝里,笑着夸他又会做饭又贴心。
小山有点脸红,可被姐姐夸奖了还是忍不住满脸高兴:“赵四婶教我的,熬粥也不难。”他上午那碗玉米粥还熬糊了呢,现在能熬出这么好的,他也觉得自己挺厉害。
“姐,你睡着的时候赵四婶、杆子婶他们前后来了七、八个人,都带了东西。知道你睡着了就没进屋,我记着帐呢,明天我给你念。”这是屯子里的风俗,谁家媳妇坐月子或者小产,关系好的屯邻都会带点东西来看看。
以前东西都是王许氏代收的,她也一样没看见,等到还人情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要还谁,欠了不知道多少人情,也让大家觉得她小气,所以两次小产之后,跟她走动的屯邻就少了。
看来得找机会把这事儿跟大伙说说。周兰香一边想一边对小山点点头,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不识字。
因为母亲的极力反对,她一天学都没上过,后来到了城里当保姆,才跟孙老师学得识字:“小山,等你考完试,教姐认字吧。”不但她自己学,沈进也得学。
这小子上学的时候就不好好学习,上到小学四年级就说什么都不肯去了,气得爷爷举着烟袋锅子满屯子追着他揍,可那也没把他揍去学校,还是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退学了。
后来他出狱做生意,因为文化水平太低,字都认不全,一开始好多事都办得费劲,有好几次差点让人给骗了。
那还是他已经小有所成就找到他们的时候,不知道他刚出狱的时候吃了多少没文化的苦。
小山很高兴,也想到母亲不让两个姐姐上学的事了:“我偷偷教你,不让娘知道!”然后想起下午的事,“下午大哥来了,娘刚想来骂你,就让大哥给扛回去了!”
周兰香惊讶:“扛回去的?”她那个老实得木土疙瘩一样的大哥,也有这种时候?
小山说起这个可高兴了:“嗯!娘走半道让大哥追上,拦不住直接就扛回去了!姐,大哥跟我说了,让你安心养身子,不用担心娘,他不会让娘来找你的。还说等你好点了他再来看你,还给了我两块钱,让我去供销社给你买罐头吃!”
供销社的橘子罐头、黄桃罐头三毛五一瓶不要票,这是农村老人孩子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周兰香心里一阵感动,她这个大哥,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一辈子,谁都想照顾好,可是最终他谁都没照顾上。
父母骂他没良心,大嫂骂他没本事,连他们姐弟几个最后都觉得大哥怕媳妇,指望不上,窝囊。
可回想起来,大哥最初那几年也没少照顾他们,只是后来家里情况越来越糟糕,父母把家败得越来越穷,大哥跟大嫂的关系差得不能再差,孩子又常年吃药,大哥真的是谁都顾不上了。
现在虽然觉得大哥挡不住母亲,可有他这份心,周兰香就欢喜得不得了:“小山,你明天把钱还给大哥,再给大妞、二妞一人一个鸡腿。”
大妞、二妞是大哥家的两个小侄女,俩孩子常年吃不饱,张桂荣又重男轻女,让他们没少干活,俩小丫头长得又瘦又小,长大了个子也没长开,后来大妞又生了重病给耽误了治疗……
周兰香想想两个小侄女就一阵心疼。
小山也心疼小侄女,可却不愿意给鸡腿:“那是给你补身子的!谁也不能吃!”接着又补充,“要是让进哥知道了,肯定生气!”
周兰香想想也对,沈进那个倔脾气,她还是别招惹了:“那你先把钱给大哥,跟他说我现在不缺,等我缺了再跟他要。”
小山想想也是,要不让大嫂知道了,家里又得闹起来。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周兰香又困了,睡前看着小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书,瘦瘦的小男孩,鼻子眼睛都秀气漂亮生气勃勃,一点没染上前世的颓废愁苦,她心里酸酸软软地闭上了眼睛:“小山,看会儿就睡,别累坏眼睛。”
第二天周兰香才真正过上坐小月子的生活,小山坚持让她每顿饭都吃小米粥再加俩鸡蛋,还得吃几块鸡肉喝一碗鸡汤。
好在已经上冻了,他们昨天炖的那只鸡可以放好几天。
而且还一点粗粮不许她碰:“杆子婶他们都说了,你以前亏大了,再不好好养着以后肯定做下病根!”
周兰香想想,前世——经过几天的消化和确认,她已经确认梦里那些是她的前世了——她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要不也不能最后被一气就再也没起来。
抢救她的大夫都说了,她是身体亏得太厉害,才承受不住打击的。她仔细想想,就是有被下药诱发的原因,最主要的也是她身体亏得太大了。
周兰香索性就听小山的,老老实实在家养身体。
张桂荣竟然就真的没来找她算账,她爹周宝田来了一趟,先去上房待了很久,出来就怒气冲冲地要来收拾周兰香。
周兰香听见他来了就让小山把门插上,她爹在门外骂她,嚷嚷着要进屋拖她去给公婆下跪认错,她就是不给开门:“爹,我坐小月子呢,你非要进来干啥呀?让人看见了多不好!有什么事等我出月子再说吧!”
周保田被她臊得满脸通红,再骂不出来,脑袋低得差点插裤裆里,捂着脸跑回了家。
小山在屋里笑得快岔气了,一边笑一边冲姐姐竖大拇指,这招对他们那个老古板的爹太管用了!
周宝田没收拾成她,王五福在院子里跳脚开骂,刚骂两句也被王许氏给拽回去了。
这下总算彻底消停了!
可韩进还是没来,下午小山跑去找了他一趟,却没找着:“韩大娘在家正骂进哥呢,说他从昨天跑出去就没回来,我打听过了,他昨天下午开始就没上工,屯子里也没谁知道他干啥去了。”
周兰香开始担心,这孩子脾气不好又太倔,她真担心他出点啥事。
提着心等到天黑韩进也没回来,听说他大哥也坐不住了,要带着家里几个兄弟和侄子去找他。
周兰香担心得觉都睡不踏实,等了半宿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正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好像有人轻轻敲窗户:“香香。”
周兰香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崽崽!”坐起来才清醒,还以为是自己做梦了呢,可一抬眼就看到窗外一个高高大大的黑色人影。
“香香!”韩进年轻的声音都是喜悦,压得低低的,“快给我开门,我饿死了!”最后半句还带着点鼻音,像是小时候跟她撒娇。
周兰香顾不上叫醒小山,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地的,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跑去给他开门。
一打开门迎面就是一阵寒气,韩进大狗熊一样站在门外,把整扇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周兰香迎着寒风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还没开口说话,大狗熊一甩胳膊,一个大麻袋扑通一声被扔进了屋里,接着一件翻毛大皮袄兜头把她包住,韩进夹小孩一样把周兰香单手夹在胳膊下,大步进屋放炕上用被子捂上了。
周兰香眼前一黑身子就腾空了,等她从大皮袄和被子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小山已经把煤油灯点着了。
韩进站在昏暗的油灯旁对周兰香笑出一嘴整齐的白牙,满脸雀跃:“香香,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