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团圆饭天也黑了，韩进把早就准备好的灯笼挂起来，这些都是他这几天躲在老宅用高粱杆偷偷扎的，就是留着大年夜给香香一个惊喜。

门口两个大的南瓜灯，红彤彤地映着外边的白雪，上边还贴了两个大福字，仔细看那福字剪得有点歪，是他跟芳丫姐学的，师傅水平就不行，也不怪他剪不好。

屋里错落地摆了六七盏小的，香香最喜欢的兔子灯放到炕桌上给她拿着玩儿，扎得不太满意的荷花灯放窗台上，小小的两盏大鹅灯放门口，香香特别喜欢大鹅。

芳丫姐看他扎大鹅的时候都要笑死了，说人家要做也是在灯笼上画个仙鹤，他整个大鹅是要干啥？

韩进随她笑去，反正香香喜欢，他又不是扎给别人看的。

香香果然非常喜欢，抱起一个大鹅灯稀罕了老半天，还给放炕头去了。

还有两个小小的橘子灯，也放炕桌上给她看，跟桌子上的一盘新鲜橘子放一起，韩进看着满意极了！

他终于让香香吃上橘子了，是前两天去县城从马大刀那换的。

马大刀脸上一道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住在县城的一个小院儿里，爷爷说解放前那也是一方人物，解放以后在县里当了公安，还是个不小的官儿。他跟爷爷联系得不多，但只要爷爷找他办事，他肯定能给办了，大事小事找他都最稳妥。

前两年闹******，马大刀把武斗队的一个头头一砖头拍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就让人停了职回家了。

他孤老头子一个，一辈子没个媳妇也没个孩子，就好一口吃的，韩进在县城里找不到合意的橘子，也不是没有，就是嫌水果公司运来的不是蔫吧就是太小，他就带着一个狍子腿去找马大刀了。

马大刀收了他的狍子腿，下回他再去，就给了他一小筐水灵灵的大橘子，还说让他过了正月十五再去一趟，还有一筐。

那橘子比韩进的拳头还大，饱满新鲜，用厚草纸包着，一小筐也就二十个。香香说这种不是剥皮吃的，用刀切成一牙一牙放到盘子里像吃西瓜一样。

韩进和小山舍不得吃，一人啃了一牙，一个说太酸，一个说没有冻梨水灵，都留给香香了。

香香吃得也特别珍惜，连皮都舍不得扔，放到炉筒子上烘着，说这样屋里有股清香味儿，以后炖肉放进去也好吃。

屋里点着好几盏灯笼，红彤彤的把一间温暖如春的小屋映得温馨无比，水仙花静悄悄地开着，屋里就有一股又暖又甜的香味儿。

韩进跟香香坐在炕桌边，他就觉得那香味儿不是水仙花的，是香香身上的。肯定是，他从小最熟悉的就是香香身上的这个香味儿，水仙花肯定没这么好闻。

桌子上摆着干果和水果，香香特别耐心地把核桃仁外面的薄皮剥干净，剥出一颗白白胖胖特别完整的核桃仁递给韩进。

韩进舍不得吃，像小时候一样，把它摆在桌子上，上边已经摆了一排，瓜子仁核桃仁栗子仁松子仁还有榛子仁，他小时候过年最高兴的就是把香香给的各种果仁摆整齐，等攒够了再一大把塞嘴里吃掉。

香香自己吃一个给他剥一个，再给没在家的小山剥一个，俩人守着一屋子红彤彤的灯笼说闲话，想到哪说到哪，心里都踏实又满足。好像这些年分开的苦都没经历过一样，他们还是小时候那样，知道世界上彼此最能依靠信任，自己在对方心里无比珍惜贵重。

吃得差不多了，小山也跟小伙伴们跑了一圈回来了，“姐，咱们啥时候包饺子？二蛋家都包好了！”

屯子里静悄悄的，已经两年不让放鞭炮了，说是怕阶级敌人趁机造反，鞭炮声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但这并不影响孩子们过年的热情，不让放鞭炮他们就跑周围的野地里拢篝火，小山吃完饭就被二蛋和一群半大小子叫走了，走前还特意换上了一套旧衣裳，回来一身糊巴味儿，白净的小脸上好几道黑灰，也不知道跑野地里都烧了啥。

这是玩儿累了回家要吃的了。

周兰香笑着把刚才给他留着的果仁推过去，“去洗把脸，先吃这个垫吧垫吧，咱家饺子馅的肉都切好了，肯定不能比别人家晚。”

小山洗了手脸换了衣裳才上炕，他敢带着这一身灰往姐姐身边凑，进哥能直接把他扔出去。

姐姐给他的果仁没有进哥的完整，大部分都是剥碎了的，不过他从小就不在乎，反正都是吃，姐姐给他的虽然不完整，可肯定不比进哥少，他可不像进哥那么多事儿！

小山两把都塞嘴里，嚼得可香了！

韩进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下地去洗芹菜和韭菜，他们今年年夜的饺子吃两种馅儿，芹菜肉和韭菜肉的，都是香香在屋里种出来的。

屯子里很多人家都用酱缸里的芹菜包咸菜做过年的饺子，说明年能一年勤快。韩进又提议再做个韭菜的，他们以后得长长久久地，一直一起过年。

他也不用香香动手，自己很快摘好洗好，又切好了，待会儿要包的时候再让香香下地调味儿。

刚准备好，大哥就过来了，他来接香香去绕井台。

一般绕井台都是要在大年夜十二点的时候，韩进觉得那时候太冷了，而且那个点儿香香肯定困了，不能再出去走，万一冻着咋整。

周兰香就穿好了厚棉袄，围好围巾，韩进非要让她把熊皮大衣和狐狸皮帽子戴上，还要戴上那个大口罩，把她捂得只露出两只眼睛才满意。

满屯子乱窜的二蛋和一群半大小子也过来找小山玩儿，一听去绕井台，一群小小子也呼啦啦地跟着。

韩进和小山就把香香护在中间，大哥在前边带着他们，十多个半大小子跑前跑后地跟着，不知道谁家的淘小子还偶尔整出几声怪叫，大家伙就哈哈地笑，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往他们六队的井台走。

半路遇上出来溜达的麦子叔，黑灯瞎火的，麦子叔一听是一群半大小子在整怪动静，就停下来训他们，“都消停点！敢在屯子里和林子里点火我踢掉你们卵蛋子！”

大过年的，孩子们在屯子外的空旷野地里点两堆火麦子叔也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但他们敢惹祸，那肯定是要狠收拾的。

韩进一听麦子叔要骂人了，怕他说出啥香香不能听的话，赶紧出声，“麦子叔，我和周老大送香香绕井台去。你们家今天吃啥馅儿饺子？我婶子把饺子早就包好了吧？”

麦子叔一听还有个大闺女在这儿呢，也赶紧顺着韩进的话说起了家里的饺子，还嘱咐周青松和小山，“带小香多绕几圈，明年她硬棒地，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周兰香也跟麦子叔打了招呼，嘱咐他别往风口走了，看呛了风再咳嗽起来，一行人就往井台去了。

到了井台，他们可能是来得最早的，没看见别家闺女过来，大哥就带着小香绕着井台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念叨，“小香明年身子骨硬棒地，没灾没病平平安安！”

小山也跟着大声念叨，跟在他身边的一群小子也跟着大声嚷嚷开，一时间井台边都是此起彼伏的“小香”“小香姐”，还有淘小子带着怪动静抻着脖子嚎，逗得周兰香咯咯地笑。

韩进拉着她一只胳膊，井台边冰多，就怕她摔着，听她笑还嘱咐她，“别笑，心诚才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