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梁大队住着的那群老头老太太大家伙可都是躲着还来不及,谁敢没事儿去看他们啊!还给做针线?疯了吧?
那可是全年都有民兵巡逻的地方,又不是亲爹亲妈给关进去了,谁能去给自个找那个麻烦啊!
改子和绝大多数社员都这么想的,可就有人不这么想,还主动去帮那些人,北山地区行署就接到一封言之凿凿的举报信,举报有人长期给那群人送粮食送衣裳鞋袜,帮助那些反党反人民的罪人!
黑瘦男人就是地区武装部下属的棉纺厂武斗队的队长,叫陈爱党,叫是从石原县棉纺厂武斗队抽调到地区协助工作的,接到这封举报信以后就偷偷带着手下的人来调查,连石原县和红星公社的人都没通知,直接去了二道梁大队。火然????文 w?ww.ranwena`com
到了那还真就翻出了鸡蛋和细粮,甚至还有两本文学大毒草!
这就妥妥地坐实了那封举报信的内容了!陈爱党兴奋得两眼放光,正愁地区几个武斗队竞争激烈,想留下却遇不上能扬名立万的大案子呢!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陈爱党直接通知红星公社的领导,特别是武装部的人,这事儿他们别插手,万一要是影响了他调查抓人,那可就得按敌特罪处理了!
所以去抓人的没有一个红星公社的,把人带回来也没一个公社里的人敢往前凑。
陈爱党这人前两年在全石原县是比刘石头还出名的一个狠人,刘石头是疯狗一样见着人就下口咬,给他要掉一块肉或者折了胳膊腿,一般都能保住命,可陈爱党是毒蛇,被他盯上那可真是不死不休了!
至于他为什么先盯上了韩进,当然是跟那封举报信有关了。
举报信上说得事陈红如,可他们搜出来的东西太多也太精,还有做工很好的千层底鞋子,一看就不是陈红如一个刚下乡不到一年的女知青能做出来的,所以陈爱党对牛棚里的人动用了一些手段,虽然那些老顽固没说什么,却从看守牛棚的民兵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陈红如曾经在不少场合说过她跟韩进是一起的!
现在这个年代,这话就等于公开承认他们俩在谈对象!所以陈红如一个小女知青,人生地不熟的自个还天天吃不饱呢,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整这么多好东西给那些老不死的?当然是韩进这个全公社最能折腾的对象支持的呀!
擒贼先擒王,陈爱党打算先拿下韩进,然后陈红如招不招的就无所谓了!
改子不知道陈爱党的打算,可她清楚这话是绝对不能瞎说的,这是能要人命的事啊!
不过也不能啥也不说,她虽然心眼儿实在,可也会看呢,这事儿她要一点不说,那很快就得找上兰香姐了。她能顶就顶住,可不能让兰香姐来这儿,这老头那眼神儿阴冷阴冷的,太吓人了!
改子不用装,一看就是个没心眼儿的,用它平时惯用的大嗓门跟陈爱党嚷嚷,“韩进去没去我不知道,我可知道陈红如平时没少跟妇女们要针线活,她自个学做鞋呢,还让这个给她纳双鞋底,那个给她缝双鞋面的,那鞋码一看就不是她穿的,有一回还求我给她做一双老头鞋!你去问问她把这些东西都整哪去了吧!”
这话跟陈爱党的猜测正对上号了,他阴沉地盯着改子,“她还有什么反常的事?跟你买过鸡蛋没有?大米白面玉米面呢?”
改子点头,“他们知青总跟我们买吃的,不是第一年国家给钱买粮嘛!跟我们买不要粮票还便宜。鸡蛋也买过,还买过老母鸡和豆包呢!”
陈爱党只挑自己想听的听,又问了改子几个问题,竟然发现把陈红如的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用再怎么审问知青们了!
他很满意,差点忘了还有一个韩进。不过说到韩进,改子那里就没什么收获了,问了几遍发现这个傻大姐是真不知道,一看她就没那个跟自己绕圈子的心眼儿,地区现在又开了好几次会禁止刑讯逼供,陈爱党也想把手段用到关键的地方,比如审主犯陈红如和韩进身上,就先把改子带下去了。
既然陈红如身上有了这么大的突破口,那当然是从她身上下手了,陈爱党直接去把陈红如带了过来。
他不知道,他在把人从磨盘屯带走的时候,韩立国就骑上自行车往县城跑了。
韩家大嫂蒋淑珍还在一直安慰看着有点吓傻了的周兰香,“小香啊,你别怕,肯定没事儿!小五这么些年大伙都说他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你看他啥时候惹过大祸了?肯定没事儿!这小子心里有谱呢!”
要她说,就没必要这么着急忙慌地去县城找什么张老,韩立国大小也是个大队会计,先去公社打听打听,只要不是啥大事儿,他去说几句话还是管用的。就是不行,也不至于把爷爷的老关系给这么轻易地就动用了,老话说得,好钢用在刀刃上啊!
可是看小香吓得脸色煞白,跟要出人命了似的,非要让当家的赶紧去县城找张老救命,还不让他去公社,说怕有啥事咱们不知道深浅再害了韩进,韩立国一听也就怕了,赶紧往县城跑。
这事儿确实不太正常,抓人一个本公社的民兵不用,那肯定是有大事儿啊!
周兰香听不进去蒋淑珍的安慰,韩进被抓走了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噩梦,她就怕赶不上救人再出上辈子的事。至于韩立国,如果真有大事他根本不顶用,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具体除了什么事,可还是直接找张老过来才保险!
周兰香也不跟蒋淑珍多说,在家等消息她是坐不住的,从韩大哥家出来就往公社跑。虽然现在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救韩进,但就是得赶紧去公社,万一不行她就带着韩进跑吧!
就是做十年盲流,也不能让他再进监狱了!
从磨盘屯到公社十里地,周兰香一步都没歇,一口气跑去了,甚至怎么跑去的她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顾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紧跑过去!她得救小进!不惜一切代价!
可跑到公社大院她却进不去,大门口有两个背着枪的民兵把守着,根本不让她靠近。她就站在马路对面一直盯着公社的院子,那两人撵她她就往旁边挪两步,真的是两步,再多了她就一栋不肯动了!
那两人看她瘦得一阵风都能刮走似的小身边,又长得漂漂亮亮一个姑娘,就没忍心太凶神恶煞。
是真的没忍心,她虽然没哭,可眼睛里的焦急和悲伤实在太深太多了,脸上除了眉毛和眼睛没有一丝血色,来你嘴唇都白得纸一样,让人看一眼就知道这是给吓坏了。
周兰香就直直地站在公社门口守着,她等着张老,也在等天黑,如果天黑韩进还不能出来,那她想什么办法都得进去跟他见一面!
她甚至琢磨好了民兵身上的枪,是很常见的单筒猎枪,小进和爷爷都教过她,她会开。
如果小进有需要,她一点都不怕开枪!
周兰香不知道自己等了多少个小时,她感觉不出来累,在六月爆裂的大太阳下晒着,也感觉不出来热,就那么站着,连腿都一下没动过。
站岗的民兵换到第三班的时候,忽然有人狠狠拉了她一下,她的脖子和腿都已经僵硬得不会动了,被人一拉才感觉出针扎一样的疼。
她踉跄了几步,差点没直接摔在地上,拉她的人已经把她带到马路旁边的一个院子里了。
周兰香这才看清楚,拉她的人是刘石头。
刘石头打量她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毒辣,甚至还带了一点欲言又止,“周兰香,你在这儿站了一下午了,找个地方歇歇吧,韩进那边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周兰香好容易找到个能知道确切消息的人,腿上和脚上的酥麻还没过去就急切地往前买了一步,“你看见小进了?他怎么样?你知道他们为啥事抓他吗?”
迈出去一步整个人就往前倒,她站了太久,腿上脚上早就麻了,现在除了针扎一样的疼根本没一点知觉了。
可就是眼看着就要扑到地上去了,也没耽误一点她问话。
现在她已经忘了自己身上的一切了,心里只顾着韩进,如果韩进今生还是躲不掉坐牢的命运,她觉得她回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刘石头在紧要关头伸手把她接住了,眉头皱得死紧,“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韩进暂时不会有事。我会想办法去打听打听,有消息了就马上告诉你。”
现在全公社的人都是躲还来不及,要往前凑的就是傻子,谁都怕给陈爱党这条毒蛇记恨上。特别是刘石头,陈爱党最忌讳的肯定是他,而且他也真没必要凑上去给自己找麻烦。
他跟韩进的交情也一直建立在互惠互利上,至于真的要说有什么深厚情谊,那肯定不可能。他俩这个脾气,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成朋友,最多就是个合作伙伴而已。
但他站在公社办公室里看着马路对面的周兰香,一直看了整整一下午,任凭毒辣的太阳一直照在身上,她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明明身边几米就有一棵大树,她就是不肯去树荫下站着等。
刘石头一开始完全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后来他站在办公室里看她看得时间足够长了,才明白,那个位置正对着公社大门,能最大限度地看见里面。
发现这个以后,他就更离不开那扇窗户了,几乎是她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她一动不动,一口水没喝,明明是暴晒的天气,她的脸上却白得纸一样,一丝血色都没有。
刘石头想起韩进跟他的第一次接触,他暗中给了他不少方便,换他去收拾王家那些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让周兰香知道。
他当时特别奇怪,谁做了好事能不想让人知道,至少这么费心,总得得对方一个好吧?就是不为了她报答,这事儿也是给周兰香出气,为啥就不能让她知道?
韩进当时的话他其实一直都没想明白,直到看见了现在守在外面的周兰香,“她知不知道我都得给她报仇,她不知道挺好,做了什么孽我自个担着。”
刘石头本质上跟韩进真的是一类人,他们都是知道自己作了孽的人。可他还是特别羡慕韩进,因为即使是作孽,即使是以后可能会有报应,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位她担着,这么一想,就觉得一切都特别值。
而他,无论是福是祸,他都得自个担着。这么一对比,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冷清,而韩进总是一副日子特别有滋味特别有盼头的样子。
他不知道多少次,因为他身边有一个这样的人而羡慕他。
今天他决定出来找周兰香之前,心里有事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韩进这小子真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过出来之后走到周兰香面前,看到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他竟然一点都不后悔。他习惯了大家看他都是跟见了催命鬼一样,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迫切地带着希望和信任看着他。
让他一下觉得自己重要起来。
原来他刘石头也能让人新人和依赖,这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体验。
不过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刘石头没有马上松开扶着周兰香的手,而是把她往屋里带。
周兰香到现在才发现,她们是在公社食品站的院子里,但是她的脚根本就走不了,回血的酥麻疼痛正是最严重的时候,她现在连迈步都不会了。
刘石头就扶着她,让她静静地缓一下,还回头对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一个年轻人喊了一句,那个年轻人吓得一激灵,赶紧跑回去拿了张木凳子出来。
刘石头扶着周兰香在木凳子上坐下,等她坐稳了才松手,自己大步进了屋,很快端着一个搪瓷茶缸出来了,里面是一茶缸黄橙橙还冒着泡泡和凉气的橘子汽水。
周兰香在大太阳下晒了好几个小时,嘴唇已经干得起皮,好几个地方都裂出血口了,可她一口都喝不下去,也一点不觉得渴,摇着头焦急地看向刘石头,“能不能麻烦你,现在就去帮我打听打听,先让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抓韩进和改子。”
然后她从兜里掏出一卷钱来,全都是十元一张的,看那厚度至少得又二十张,拿着就往刘石头手里塞,“你先拿着用,要是不够我再想办法。粮食我也能想想办法,只要对韩进有用处,你就尽量打点,别怕花钱!”
毒辣辣的太阳照着,她的手却凉得冰块一样,而刘石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心里有点憋屈,他把钱给周兰香都塞回去,又把搪瓷缸也塞到她手里,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走了一步又回头,果然看她根本攥不住那些钱,正很失望地打算站起来,刘石头恶声恶气地一把把她按到凳子上,钱也给她塞到衣兜里,“老实在这儿等着!我去打听消息,你别添乱了!”
说话的时候根本没看周兰香,说完就走,怒气冲冲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虽然在赌气,却没了平时的凶狠阴沉。
往前大步走了几步,刘石头又回头,说话还是没什么好声气,“把汽水喝了!腿能走了就进屋等着去!别一直占着人家凳子!在屋里等我,我回来要是再看着你在公社门口站着,一个字都不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