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大巴车里就坐着十来个人,都是城里往家赶的,这条公路上沿途的村子挺多,都是附近的人家,七嘴八舌的再聊天,聊着聊着就攀上了亲戚。
“你是不是那个柳家村赵老三的闺女?”
“哎?你认识我?我看你也面熟,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搁你们那块不常来,不认识也是应该的,我是张家湾的,跟你爸熟,按辈分你还得叫我声大伯。”
“我想起来了,您是张家湾那张叔吧?去年过年的时候还来过我们村子。”
一车上的人全是诸如此类的对话,唯有叶轩和李欣安安静静的看着这帮子聊天,自己不急不缓的吃东西。
李欣听着他们说话掩着嘴偷笑,这张家湾的人姓张能理解,就是这柳家村的人姓赵算怎么回事儿?难道还有移民?
叶轩见惯了也就不惊奇了,他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这场景,人多的时候一车塞得满满当当,有时候站都站不下。人少的时候就空空荡荡,一个人占俩座都还有空位。坐车的人有人打头聊天了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最后都成了亲戚熟人,甚至很多时候叶轩都觉得他坐的这不是公共汽车,而是私人大巴车,一车拉的全是自家人,就他和李欣两个外人。
叶家村离县城不太远,也就四十来分钟的车程,到高家村了下车,走段土路就到了。
叶家村的人都姓叶,村子不大,这两年人都开始往外跑,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村里就剩下妇孺和老人。现在放国庆了应该上学的都会回来吧。
沙石铺的路还是挺平坦宽阔的,两边都是绿油油的庄稼,其实叶轩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种庄稼,大概是中国人种在骨子里的民以食为天的思想吧。其实种庄稼也买不了几个钱,放家里时间长了也放不住,大多数人也不吃自家的磨面了,村里的磨坊估计都关门了。
沿着土路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就看到了村子的轮廓,那就是叶家村,隐藏在山沟子里的林子后边,只露出了一半。
进村的时候叶轩被惊到了,这才一年没来,村子就已经很荒凉了,空气中还混杂着泥土的气息,路两边已经长满杂草,从村头到叶轩家门口一路上没见人,要不是在马上到家的时候看到了叶轩二婶,他就真以为这是个荒废的村庄。
叶轩二婶远远的就看见了叶轩,呆了呆,才眼泪花花的往过来走。
“大婶。”叶轩笑着打招呼,他这二婶对他挺好的,他爸妈没管过他,小时候都是他二叔二婶帮着他奶奶照顾她,后来奶奶病倒了,又是二叔二婶帮着他照顾奶奶。叶轩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他好的人他能记一辈子。
“你个臭小子,知道你奶奶去世对你打击很大,你也犯不着一年不回来吧,你叔叔去打工了,你虎哥儿去上学了,也不知道回不回来,把婶婶一个人丢家里,都是帮没良心的。”说着说着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这婶婶就这点不好,一言不合就开始哭。
叶轩见状赶忙安慰她:“婶婶,叔叔也是为了虎哥儿上学,这怪不得他,我今年上了高中,也是没时间回来,这不一放假就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了吗?”
“油嘴滑舌。”二婶在叶轩眉心点了下,拉着他就要往家里拽,“你家那房子一年没住人挺潮的,这几天就住在婶婶家。”
叶轩赶忙拨开二婶的手说:“不了婶婶,我这还有同学,住你那不方便。”
二婶这才看着李欣问:“这是?”其实她早就看到李欣了,只是不知道她跟叶轩的关系就没好意思问,万一说错话不就是尴尬了。
“这是我同学,是孤儿,家里也没啥人,放假了又没地儿去,我就带回来了。”叶轩把李欣拉到跟前说,这得解释清楚,村里人总是爱瞎猜,要是把李欣当成自家媳妇儿对待那可就麻烦了,也不知道村里人的想法,他们并不反对高中生谈恋爱,就他们的意思,学上不好就弄个媳妇儿回来,上高中能谈上对象的那都是有本事的。
叶轩二婶估计也是这样想的,听了叶轩的解释她叹了口气,说:“那是挺可怜的,带回来也好,那要这样的话你们就先把东西放婶婶这儿,把屋子打扫下,婶婶去做饭,长时间赶路估计也饿了。”
叶轩无奈,只得把他和李欣的书包取下来递给二婶,大多数村里人都是这样,朴实,没有心眼,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跟二婶寒暄了几句,就告了别,去自家院子看看还能不能住人。
叶轩家的院子一年前还是村子里装修的最好的,农村的房子有澡堂子的不多,大多数院墙都是土坯子,只有叶轩家的是水泥墙,院子里的地上也铺了水泥,屋子外头都贴了瓷砖,就是不知道里头现在是啥样了,他走的时候家里的东西一样没带走,陈设估计也是原来的样子。
从正对着门口的牛棚里的食槽底下取出钥匙,上次走的急,二婶又去了地里,所以就把钥匙藏在了这儿,也不怕丢,很早的时候就给二婶家留了备用钥匙的。
估计是受了潮,钥匙上锈迹斑斑,不过还好,功能还没有丢失,木头大门也受潮了,用劲小了推不开,废了老大劲才推开,还发出“吱呀呀”令人牙疼的声音。
还好,院子里跟自己走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水泥板的缝隙里有不多枯黄的杂草,门帘也褪色了,没了以前鲜艳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灰黑。
首先要去的就是厅堂,他家的所有门都是木头的,却只有厅堂的门和大门是两扇的,厅堂是他家最早的一间房,所以装门的时候也不是合页的,而是用了最早的木楔子工艺,所以开门的时候响声很大。
厅堂跟走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屋里的桌子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供桌,后边挂着中堂,桌子上摆着爷爷奶奶的遗照,遗照是被黑布盖着的,只有清明和过年的时候才会揭开。再往前边是香炉。
厅堂的陈设都很古朴,除了供桌这类之外,右手边是红漆木的沙发茶几,左边是同样颜色的电视柜,上边放着台红布盖着的电视,看规格是挺笨重的。
叶轩记得奶奶说过,这是村子里第一台彩电,买来的时候是零二年,那时候村里人了都是羡慕的不得了,黑白电视看着没劲,就都挤在家里看彩电。
零二年的时候他已经三岁了,他不记得彩电的事,好像在他的记忆里这台电视就一直在那里放着。科技发展是挺快的,他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趴在电视跟前看动画片,现在却已经好几年没看过电视了,有了智能手机之后电视就变的索然无味了。
叶轩小学有一半是在乡里的小学上的,离得也不远,都是跑着去的,记得他很小的时候为了看《西游记后传》大结局,就逃学没去学校,还跟奶奶说学校放假。后来不知是哪家的小子告的状,被奶奶发现后一顿毒打,那是叶轩第一次觉得奶奶那佝偻的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
那时候的通讯不发达,对打工的人来说是噩耗,他们常年四季在外头,有时候搁好几个礼拜来一次电话,那时候电话费还挺贵的,一个村子就村头装着座机,谁家来电话了就站在村头喊。
但是这对不爱上学的皮孩子来说却是福音,那时候可没有叫家长这一说,因为通讯落后基本上联系不到,有些离乡镇远的点的村子甚至很多老师连家长都没见过,这也就给差学生创造了逃学的机会。每隔一年都会有一次家长会,但是去的家长不多,开家长会的时候正是农忙的时节,不会有人为了一次无关紧要的会议耽误了种庄稼。
但是那时候的老师都是很敬业的,教书教的踏实,很多时候被学生气的吹胡子瞪眼,打上两板子,依然一遍又一遍的讲解,他们也都是农村出身的,平时上课,闲下来就打理庄稼。有时候碰到下雨下雪天不能上课不能干活的时候会徒步在附近的村子转着考察学生的家庭情况。
每次想到这些,叶轩总会不自觉的笑,笑完之后又被他们的精神感动哭,时代进步了,人的思想却退化了,那时候的老师把体察学生当成了自己的职责所在,转到十里八乡去看自己的学生在他们眼里都是应该做的,现在的很多老师却仅仅把教师当成一种职业,偶尔有一两个冒着风雨去看生病的学生会被当成美德挂在荣誉墙上供人瞻仰,这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
叶轩证在原地,表情变化很大,时哭时笑,李欣静静的看着他没有打搅,或许他是在回想他以前的经历吧,这就是触景生情?
好长时间后叶轩才恢复正常,他看了眼旁边的李欣,语气温柔的说:“每当我想到些事情的时候就会发呆,今天看到这里的陈设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以后记得叫醒了,不然我会一直想下去。”
李欣乖巧的点点头,这或许才是叶轩最真实的一面吧,有苦有乐,原来他平时无所畏惧的坚强都是表面上的,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