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康帝祯和二年二月,虞帝国首都洛阳城。
天边新月如牙,月夜静谧的有些诡异。时任虞国司徒领尚书事的梁翼正在书房中来回渡着步子,帝国西北边的战事让这个帝国的大管家踌躇不决。
他抖了抖手里攥着的那封来自前线的加急信。那也许是车骑将军领凉州刺史方起的求援;也许是自己的门生汉阳郡守黄斌的私函;也许是某个军士阵亡前血书的败报。总之无论如何,对于主少国疑而又边患内乱重重的虞帝国来说,这封信的内容绝不是个好消息。
终于,梁翼停下步子。一手抚着颌前倒三角状的胡须,一手就着烛光将那封仅仅几百字的信笺一字一顿的又重读了数次。这并不符合这位向以过目不忘而著称的老臣的行事作风。
作为帝国实际的掌舵人,曾一日间案头就罗列了近两百封上疏。然而无论多么紧急和繁琐的政务,梁翼都决不会也决没有时间读第二遍。因为当他夜间处理完当日最后一件政务时,竟还精准的记得早晨第一封上疏里徐州刺史汇报的灾民数字:十八万九千五百四十二人。当然,这对旁边因误记灾民数,算错赈灾拨款而被罚的书记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书记低声咒骂着:“徐州近年多天灾,吾辈生来尽人祸。”
梁翼几乎记下了那封信笺内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笔画,他踌躇的心慢慢安稳了一些。他也许是想到了某个御敌的计划,但和往常一样,那些计划他从不会说出口。
梁翼拿起西南边进贡的蒙山茶轻轻喝了一口。饮茗的风尚在中原刚兴起不久,梁翼可谓其中的先行者。这不仅因为他乐意于尝试和接受新鲜事物的性格,还因为他喜欢饮茶时那略微苦涩的味道,这味道能让他时刻保持着清醒。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清醒,是最宝贵的品质。
梁翼放下茶,提笔复了一封回信,这可又是个新鲜事。梁翼虽年过六十,但下笔仍然雄劲有力。当时天下文人墨客皆言,司徒梁翼的墨宝、太史王颖的文章和太乐许邵的辞赋并称洛阳三绝,盛名冠于当世。其中又以梁翼的墨宝最为稀有难得。世家大族、官宦显贵均以得梁司徒一份真迹为荣。更有甚者,出千金求购却未能如愿。洛阳官场人尽皆知,梁司徒轻易不动笔墨,谁家厅堂如能挂一副梁司徒手书,那才叫真显贵。
“当、当、当”清脆而熟悉的叩门声。“老爷,您的茶凉了,我给您新沏了一碗”侍女李香菱在门外轻声说着。
“放进来吧”梁翼一边卷起笔墨未干的回信一边说道:“把昭儿叫过来。”
“是,老爷。”侍女盈盈而入副了一礼。放下茶,顺手收拾了桌上卷着的回信旁刚用过的茶具。又副了一礼,这才转身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出去了。
过了近半个时辰,梁翼的长子梁昭方匆匆而来。屋内梁翼正捧着一本《申子》,听到
梁昭从远处一路小跑的过来的声音。梁昭到了门前先站定身缓了缓气,又整了整衣衫才叩门说道:“父、父亲大人,您、您传我。”
梁翼脸有愠色,并不让梁昭进房,隔着门训斥道:“何故久唤不到,又出府厮混去了?”
“没、没有。夜深了,我刚睡下。您传唤,儿不敢、不敢衣衫不整便前来。只得梳洗穿着一番,所以才来的迟了。”
梁翼有子两个,长子梁昭,次子梁广。两个儿子竟然都从小就患有口吃的怪病,但庆幸的是随着年龄渐长,梁昭已经能正常言语。只有在紧张时才会偶尔口吃几个字。
“睡了?晚读不用功,这么早就睡了?前些日交代的《韩非子,功名篇》,可读熟了么?”梁翼抿了一口凉茶,压了压怒气。刚刚侍女换了一碗热的,但等梁昭的时间太久,这茶就又凉了。
其实梁翼本就喜欢喝凉茶,只是未曾告诉侍女罢了。
“孩儿愚钝,还未、未、未曾读熟。”来人的语气有些许微颤,显然是对这为严父多有惧意。
“明日我再传你,读不熟闭门十日不许出府。”梁翼放下手中的《申子》顿了顿续道:“外边风大,进来说话吧。”
“是。”
那门缓缓推开,一个三十来岁年纪的俊俏公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梁昭脸色虽略有惶恐,但掩不住剑眉星目下的姣好面容。他穿着一身丝绸绣袍,腰间系着条玉带,玉带边挂着串红色穗子的翡翠玉石。头上戴着玄色小冠,冠上斜插着金簪。那金簪在昏暗的烛光下,隐隐透着光亮。正是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摸样。
梁翼眯了眯眼,斜视了一下正垂手而立的梁昭,内心知道他这身打扮定是去哪里喝花酒了。刚缓和的怒气又冲了上来,一时并不想言语,低头又翻阅起手上的古籍。
而梁昭似乎早就习惯了与父亲这样相处的场景和气氛,不一会就没有了刚刚叩门时的惊慌。表面仍旧垂着手低着头,暗自里却回味着某个青楼女子软床上的余温。但不知怎地,心里想着青楼女子,眼前可尽是李香菱那柳条似的身段和刚刚回眸时媚人的一笑。梁昭心中暗自思量着:“父亲久不碰女色,这等佳人空留在身边,如果何时能一亲芳。。。”
“昭儿。”梁翼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在,父、父亲。”梁昭心中一阵慌乱,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放下典籍正盯着自己的梁翼。抿了抿微薄的嘴唇续道:“父亲有何见教?。”
“你可知道,我深夜唤你所为何事。”
“孩儿愚钝,儿未能理解父亲深意。”
“愚钝?!快三十岁年纪了,表面上衣冠楚楚,内心里一点计较没有。整日间只和几个膏粱子弟厮混,你这不成器的样子,我百年之后如何能承继梁家数代基业?”
“父亲,孩儿这些年来在洛阳,也、也有些成绩。朝堂半数人都跟孩儿颇有交往,连、连城门卫和羽林卫也。。。”
“交往?那是看在老夫这张老脸上,看在你兖州梁家的身份上。”梁翼平日里待人接物向来温和持重,一副长者风范。唯独对梁昭教导督促颇严,近乎苛责。梁翼又喝了一口桌上的凉茶,隔着密闭的窗望了望天边的新月续道:
“大虞国正处内外交困之时。朝堂上少帝年幼,西北边蛮夷犯境,东边各州更是灾祸连年。四野流民不断,山林盗贼蜂起。这偌大的一个天下,重担都担在你老父我一人的肩上。你作为我的长子,在朝为官五六个春秋了,梁家的事务也多有知晓。除了一口一个愚钝,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思量么?”
梁翼眉头又紧锁了几分。从砚台最下边的夹层里摸出那份前线快马送来的书信,递给梁昭继续说道:“好好看看,好好想一想。我梁家今后要如何行事,而你又要如何为人。”
梁昭接过信件刚展开看了个开头不禁吃惊道:“这,这,这。这是,这是西北边的秘信。”
“小声些!”梁翼一声轻喝:“朝政机密,切莫泄露了出去。”
“是,是,是。儿谨记,儿谨记。”梁昭一阵惊慌,嘴里舌头像冻住似的一直打颤。断断续续问道:“父、父、父亲。西北这么快、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兵贵神速,你以为匈奴人跟咱们虞朝的老爷兵一个德行?”
“那、那、那,那我们该如何、该如何应对。”
梁翼看着一紧张就口吃的梁昭。再想想年仅十六,不仅有比他哥哥更严重的口吃,更患有先天双腿萎缩不能行走半步的次子梁广。心下一阵惆怅。
父子两人并没有就西北的军情商谈太久。毕竟以梁昭的才干,也说不出什么有益处的谋划。梁翼只是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并让梁昭拿着那封亲笔回信,命他派快马星夜速递出去。
梁昭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没有了往日长出一口的感觉。反而犹如有一颗大石重重压在心口,压抑的喘不上气来。
梁昭一边嘴里反复念叨着父亲的命令,一边低着头快步走向仆从住的偏院,他要去那找一个亲信来完成梁翼交代的任务。
突然,一声“哎呀”打断了梁昭的思路,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身子直扑进自己怀里。
一阵淡淡的幽香,混合着浓郁的茶水味钻进梁昭的鼻子。闻着这少女的气息,并感受着怀内的柔软,梁昭甚至没注意到衣角和裤腿被滚烫的开水打湿了大片。
“昭公子、昭公子,烫到您没有?”是李香菱清脆的声音。
“啊?是香菱呀。我没事,到是把你撞疼了,好生过意不去。”梁昭调戏着怀内的佳人,两手环抱着李香菱的腰身,没有半点撒手的意思。
李香菱只得挣扎磨蹭了几下,才重新站稳身子。副了一礼说道:“奴婢失礼了,本要给老爷送热茶去。天太黑,不知如何冲撞了昭公子,还请昭公子恕罪。”说完又副了一礼便要闪身过去。
“哎。。。是我低头走的太急,才撞到的你。不妨事、不妨事”梁昭见李香菱着急要走,赶紧继续说道:“但我这衣服可都让你弄湿了,你得帮我洗上一洗。”
李香菱甜甜的一笑,露出两边小小的酒窝说道:“那是自然,一会昭公子换上干净的。我明日一早就去昭公子那取来,给昭公子洗。”
“明日如何来的及,不如一会,就来我房里洗了吧。”梁昭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摸李香菱的小手。梁昭本是洛阳城内有名的浪荡公子,说到轻薄调戏少女的本事,不敢称第一,也能算三甲了。
李香菱向后缩了缩,躲开梁昭的色爪。“昭公子说笑了。今日天色这么晚了,怎么好去昭公子房里。”
“怕什么,我们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敢说三道四?好香菱,你今天就从了我。明日我就向父亲把你求过来。”
李香菱被张昭逗的一声娇笑,泛着媚眼问道:“这么晚了,昭公子来这偏院就是为了调戏奴婢?”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这样错怪我。再说,刚刚可是你自己撞我怀里来的。”
李香菱心知确实如此,只得继续笑着说道“是奴婢错了,奴婢在此给公子赔礼。那公子来此,所谓何事?”
梁昭看着月色下李香菱动人的神态,心中如热锅上的蚂蚁瘙痒难耐,恨不得一口将这佳人吃掉。随口便说道:“父亲命我给西北边黄斌那送一封信。这信可耽误不得,今晚就要送出去。”
“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这,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李香菱一声娇哼,“不说就不说,又有什么稀罕。我可走了,明儿早去公子那取衣服。”李香玲自顾自扭动着腰身,不管梁昭如何言语,头也不回的去了。
梁昭虽然垂涎李香菱的美色,舍不得这一亲芳泽的机会。但毕竟梁翼交代的要务还没有办完,这事他可不敢耽误,只好先继续寻那亲信仆人传命去。至于香菱,梁昭心中思量着:日后再寻机会吧,小浪蹄子跑不出本少爷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