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再听到这两个字，梁慕怡的心猛地一揪。

事情发生不过是在昨天，连那间被烧得漆黑的厂房她也是早上才见的。眼下听豆花姑娘说起，她却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仿佛元华、疯子还有刘老，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梁慕怡默默低头，心情有点抑郁。

尽管盛烨都说这件事在她梁慕怡的生活字典里是正常走向，她也给自己做过心理暗示。但乍听一个外人提起，她才发现，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元华、疯子还有刘老，两个败类超能者和一个背叛组织的实验员，他们与她之前遇到的人，有相同也有不同，但却带给她无比大的震撼。

她很难说清这种震撼是好还是不好，但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颗种子。

她无法预知种子的走向，只能凭第六感获知，那并非好的结果。

而在梁慕怡内心产生波动的时候，教堂的布景似乎也发生了转变。空旷的内部突然开始旋转，他们依旧一方于顶一方于末，可在旋转的过程中，却难得有能短暂接触的机会。

梁慕怡这才发现豆花姑娘胸前的水晶十字架，正在闪着奇异的白光。

“空间扭曲吗？”这时，盛烨问道。

豆花姑娘没有说话，但突然加速旋转的空间显然代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梁慕怡寻求地望向盛烨，盛烨却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周前我们其实还住在那间厂房，但后来有一天，阿香姐出去买东西，却再也没回来过。”

阿香，听起来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梁慕怡和盛烨虽然是第一次听到，但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昨日元华说的关于疯子的话。

他说，要不是因为疯子的女朋友被抓了，他也不会大晚上去偷袭梁慕怡。

“你说的阿香……长什么样？”梁慕怡忽然道。

豆花姑娘诧异地看着她，良久却嘲道：“怎么，我告诉了你，你会带她回来吗？”

梁慕怡被噎住。

“所以，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认不认得她对你并无影响，对我们，也没什么意义了，反正落入你们手里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回来的。”

豆花姑娘说着，眼睛一红：“而且就算阿香姐回来又能怎么样，疯子哥、元华哥还有刘老都不在了……”

梁慕怡看着陷入痛苦沉思的姑娘，头一回，感到一丝内疚。

这种情绪的突生让她感到害怕，她不能想象自己竟然开始理解这群……臭虫？

“阿香姐没有回来，刘老说厂房已经不安全了，他安排我们先去其他地方避难，自己则与疯子哥还有元华哥殿后。”

“他说殿后，其实是在想办法带走那些仪器吧？”盛烨忽然插话道。

豆花姑娘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到这儿，她猛地抬头望过去，原本还算柔和的目光染上了一层锐色，而盛烨不卑不亢与她对视，目光交错，气氛隐约带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难怪刘老要我务必找到你们。”良久，她发出如此感到。

刘老？找到他们？

被豆花姑娘的两句话惊住，梁慕怡忽道：“难道他们……”

“我刚才就说了，他们已经死了，不过死之前留了消息给我们，要我们务必找到当日进入厂房的两个超能终结者。”

“本来家里其他人不让我们看的，是我趁他们睡着偷偷瞄了眼，才发现刘老要找你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信息，但如果像你们刚才表现的，你们看到了仪器，知道了超能力分离，那我就不能留你们了。”

梁慕怡当即嗅到危险的气息，她手掌摊开，话到了嘴边。

然豆花姑娘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笑着抬手。霎时，一堵石墙缓缓浮现，待到彻底停在梁慕怡他们面前时，她与盛烨才发现葛梦和付鑫南正在里面，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知道你可以解除能力，所以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豆花姑娘说，“墙里面是没有氧气的，完全靠我的超能力在维持，一旦你解除了我的能力，空间会散掉，他们会被永远困在里面。”

“你想怎样？”梁慕怡直截了当道。

“当然是做游戏了。”豆花姑娘深吸口气，再一挥手，另一面墙壁出现，而不同于葛梦他们那一面，这面墙壁上出现了一扇门。

“从这儿进去是空间迷宫，只有一条路会让你们找到他们。找到我就算你们通过，找不到，你们就只能一起死在这儿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了？”盛烨忽然笑道。

豆花姑娘耸肩：“其实是有的。”

“如果你说的是用两条命换你一条，那你还是闭嘴吧。”梁慕怡道。

她推开盛烨大跨步上前，在行至门口的时候，侧头对着豆花姑娘笑了笑。

对方被她脸上那含着冷意的笑容所慑，心里莫名发憷。但很快，梁慕怡推开门走了进去。盛烨重重叹了口气，冲豆花姑娘道了声“再见”后，跟了上去。

二人进入空间迷宫，待到身后大门彻底消失，盛烨忽然道：“梁慕怡，你知道就算我们找到老付和小梦，那个丫头也不会放我们出去的吧？”

“我知道啊。”梁慕怡头一回答得这么干脆。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自寻死路吗？”他又道。

梁慕怡懒得看他，伸出一条腿，在脚下一探。

顿时，一条水蓝色冰晶一样的路出现在她脚下，幽暗的光线里，隐隐有些瘆得慌。

“来都来了，就走着呗。”梁慕怡说着，轻巧一跳，“死在这儿也不错啊，我早就说过，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话，这样一个人，盛烨看着听着，顿觉得无奈，却又有一丝趣意。他见梁慕怡走得淡定，不知怎地也定了心神，跟了上去。

“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所有的败类超能者都应该被赶尽杀绝。”少顷，梁慕怡说道。

盛烨没有吭声，他垂首跟在她后面，等待下文。

“但是经过最近这些事吧，我觉得很多东西，都不像我看到的那样简单。”

“比如说呢？”盛烨突然停住。

梁慕怡也停了下来：“比如说，是与非，对与错，还有好与坏。”

“根据组织所说，这些流落在外的超能者，都是败类，都是社会危险分子，都应该被消除。他们让我们看到这些人作恶的画面，培养我们内心的仇恨，让我们顺理成章地变成对付他们的工具。”

“我以为，这是对的，可有些时候捕捉那些老弱病残的超能者时，我就会产生疑问。”

“他们真的对社会有危害吗？”

梁慕怡此刻的称呼变换让盛烨微微蹙眉，他看着她一脸认真，满腔的疑问，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句：“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抓了他们。”

“是啊，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也是坏人，做的也是错事，所以他们对付我，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你就不同了，你显然比我更早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在做任务的时候，总是出其不意地将人放走。当然你也不是全都放走，你是有选择的，你会抓住那些真正有危害的人，然后放走那些无辜的人。”

“可是盛烨，我们所谓的对错，都是我们自己主观意识上的，但真相如何，你我都不知道。”

梁慕怡说着转了方向，依旧走得淡定，显然并不在意潜藏的危险。

盛烨却没有跟上去，他站在原地看着梁慕怡瘦弱又坚定的后背，目光沉沉。

她一个人前行，在走了一段距离后，又折返回来，然后，又笔直地向上前进。

“你当初是为什么加入组织的？”这时，盛烨问道。

梁慕怡脚下一停，但很快又走了起来。

“我记不清了。”她淡淡道。

盛烨眸光一闪，但很快暗了下去。他继续循着梁慕怡的脚步走，很快追上了她。

“那么你呢？你当初为什么加入组织？”梁慕怡回头看着他。

盛烨目不斜视，紧盯她亮如灿星的眼睛。

“因为无聊喽。”他笑答，“然后很意外的，遇到了你这么个有趣的家伙。”

梁慕怡挑眉，瞪了他一眼。她转身继续走，嘴角却不自觉地翘起。

“那看来我给你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嘛。”梁慕怡说着，突然快跑起来。

盛烨看着她的背影，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他正欲追上，却发现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梁慕怡此时已经跑到了顶端站住，她看着一脸错愕的盛烨，冲他挥了挥手。

盛烨看着那张笑颜，而此时她朱唇轻启，缓慢而又清晰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盛烨，你知道耶稣是怎么死的吧？”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盛烨所在的四面空间强快速收缩，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成了一个十字架。

见此，他反倒不紧张了。

虽然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梁慕怡蠢得不行，可又有些时候，她会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就比如说现在。

难怪她对进入空间的要求没有任何异议，是因为她在看到葛梦和付鑫南的时候，就知道，这并非是什么空间迷宫，而是一个选择的游戏。

葛梦和付鑫南两个人，虽是同事，但却并不合拍。葛梦见不上付鑫南的邋遢好色，付鑫南一腔真心又总是到处乱放，这样两个人同处一个空间，除了彼此埋怨和争吵，再无其他。

梁慕怡早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进入空间的时候率先领路。她再度提起昨日的事，一方面是想松懈他的神经让他不去思考，另一方面则短暂地敞开真心，让他放心跟随。

她犹如最后的晚餐里的犹大，将她的真心化作亲吻，亲吻了他，这个耶稣的代替品。她走过的路是十字架的雏形，她让他自觉地站了上去。

如此处心积虑，一点儿不像是往常那个小笨蛋。

难怪她会说，迟早收拾他。

四面墙壁已经贴上盛烨的身体，挤压带来的疼痛让他微微皱眉。可是他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梁慕怡，他看着她脸上的笑渐渐消失，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惊恐，看着她突然向他跑了过来。

我亲爱的主啊，请让这个笨蛋，永远永远的，留在我身边吧。

他闭上眼，笑着许愿。

下一刻，咔嚓一声，空间彻底破碎，清透的呼吸重新涌入鼻尖，盛烨睁眼，就见梁慕怡冲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