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真是从未有过的尴尬。

梁慕怡想自己如果抽身太快，那就显得太心虚了，盛烨这老狗一定会变本加厉地羞辱她。可如果她不抽身，盛烨这老狗就会更得意了。

说到底，还是盛烨这老狗太难缠。

如何在这其中把握平衡的度，对梁慕怡来说，有点难。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攥着盛烨衣服的手稍稍使劲儿把他拉近自己，随即张嘴，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盛烨显然没料到她竟然会有如此举动，身后的付鑫南更是鼓掌加吹口哨兴奋的不行。就在气氛正往一个难以言喻的方向发展时，梁慕怡的手绕过盛烨的脖子，从后面快速精准地拽住了他的头发。

盛烨吃痛“嘶”了声，就听梁慕怡说：“我爽不爽不重要，关进是你爽不爽啊？”

盛烨：“你先撒手。”

梁慕怡：“我就不。”

盛烨：“……”

话音刚落，他的手以同样的方式和轨道出现在了梁慕怡脑袋后面，随即，伸手一拽。

随着梁慕怡一声痛呼，一旁的付鑫南简直看直了眼。虽说他一早就见识过这两位祖宗互掐的样子，但像这样上一刻还情意绵绵，下一刻就大打出手的，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两人有毛病吧，他想，自然也不愿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于是话不多说，先走为上。

付鑫南把那两人当成是空气，大跨步地向前走。他见周围环境越发阴森，一向没个正行的人此刻也不禁严肃起来，担心葛梦的处境。

而那头两个办正事的却压根没发现队伍里少了个人，只互相拽着对方的头发，虎视眈眈，像是两个在深夜出现在菜市场为了一棵大白菜大打出手的大爷和大妈。

“嘎——”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乌鸦叫打破僵局，两人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对视一眼后快速放了手。

“我靠，鬼上身啊……”梁慕怡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虽说她刚才确实生出了一股想把盛烨老狗碎尸万段的想法，也确实去做了，但怎么好像抓住对方头发以后的时间里，她竟觉得时间静止了一般？

“你刚才是不是觉得全身被定住了？”这时盛烨开了口。

梁慕怡一怔，点头。

盛烨眉眼深邃盯着自己的双手，随即抬头，在发现没了付鑫南的人影后，面色一沉：“中计了。”

“啊？”梁慕怡依旧不解，却被盛烨拉住胳膊快走起来。

“适才我不是说这里有能迷惑心智的超能者吗，看来对方还拥有窥视人心的能力，会把我们脑中的某个想法扩大化，之后弱化你其他的感知力。”

梁慕怡听得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察觉到我对你的敌意，所以才催动我让我薅你头发？”她心里一惊，“你这么说来你小子……”

“这么说来，我们需要暂时休战。”盛烨停下来严肃地说，“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免得被对方抓到可趁之机。”

盛烨说的一本正经，梁慕怡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好点头。她深呼吸将脑中万千思绪先一一放下，再抬头时，发现适才还一望无际的黑幕忽然有了尽头——一个看起来破败不堪的老楼立在那儿，明月于此刻揭开了朦胧的面纱，笼罩于老楼顶部，乌鸦四下飞舞，叫声不断，树影斑驳，颇有些恐怖片的质感。

“那个……是真是假啊？”梁慕怡打了个寒颤，“这人不会是什么恐怖片爱好者吧，怎么尽是这种东西。”

盛烨蹙眉不语，对方显然比他想象中来得厉害。

原以为那人不过是通过窥视人心来达到迷惑心智的目的，可当他看到这座楼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竟然还拥有制造幻境的能力。就比如说这座楼，分明是那家伙窥探到他内心隐藏的秘密后故意做出来……

“喂，你怎么了？”这时，一双小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盛烨猛地回神，暗骂自己又一次愚蠢上钩的时候，侧头看去。梁慕怡正望着他，没了往日横眉冷对的跋扈，满满都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丫头，明明对他……

盛烨急忙刹车，一向运筹帷幄的他此刻也不禁生了几分苦恼。人心和想法是最难自控的，往往凭借一丁点苗头就会想出一部电视剧来。正因此，才会随时处在危机中，被暗处的人利用。

“我没事，先找人吧。”盛烨按着梁慕怡的头揉了揉，“不管怎样都别离开我身边。”

梁慕怡见他一反常态的温柔，下意识觉得这家伙应该是怕了。

眼下并非斗嘴的时候，葛梦和付鑫南前后失踪，他们得抓紧时间找人才行。梁慕怡猜到幕后者可能又是败类超能者，在经过之前的两件事后，她下意识认为对方可能又怀着什么目的而来的。如果他们这时候不找到人问清楚目的，等到天亮，组织内部的人找不到葛梦和付鑫南，一定会搜查他们的下落，到时候……

梁慕怡这时候完全忘了盛烨的嘱咐，反倒满心满脑子都是担忧。抱着如此想法，她随盛烨走进了此处唯一的建筑物——那栋老楼中。

一进入楼内，腐烂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几乎要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梁慕怡皱眉扇了扇手，发现味道挥之不去，只得放弃。

她站在原地环顾大楼，楼内破旧，看模样只有三层。内部装潢简单，也就比普通的毛坯房好上那么一点点。但是梁慕怡惊奇的发现这里的房间分布好像跟组织大楼内部有异曲同工之处，她下意识去抓盛烨，不料，抓了个空。

梁慕怡顿时慌了。

这人刚才还在她前面，怎么就……

不，不对，好像从她一只脚迈进大楼以后，盛烨就不见了。说是不见，其实跟凭空消失也差不多。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她真是第一次见。但梁慕怡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联系到盛烨早前的分析，她当即认定自己是进入了幕后者制造的幻境。

同伴接连消失，前路未卜，但原地待命又显得太过没用……梁慕怡皱眉想了想，决定自己解决。

她深吸口气稳定心神，向着大楼正面的房间走去。高跟鞋在空旷的大厅内发出“笃笃”的响声，莫名叫人心生寒意。她小心提防四周，并不见有任何攻击的东西出现，抱着忐忑又怀疑的心情，她推开了那扇大门。

一切，就在这时改变。

大楼内的场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外衣，反倒披上了另一层伪装。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住宅小区变成了主画面，而梁慕怡正站在小区内的一栋楼前，楼下停靠着几辆汽车，有的沾满了泥污，有的却被擦拭得宛如新车，而其中一辆红色的马自达则最是显眼，虽然车型并非新款，却莫名让她产生了安全感。

她几乎不用抬头去数也知道这栋楼总共有二十层，居于第十层向阳面的那户人家有着漂亮的落地窗，每到下午日落时分，夕阳透过窗户映入房内，便是另一番景象。

而那户人家的母亲则会在这时拉过年幼的女儿，指着窗外的远处，温柔又耐心地告诉她，她的父亲正在地球的另一边，只要再过几天就能……

梁慕怡的大脑突然一阵剧痛，她几乎呻吟出声，捂住脑袋蹲了下来。一股莫名的恐惧出现，她浑身止不住颤抖，下意识就掏出手机去看时间——2016年5月4日……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梁慕怡站起来就往大楼内冲，谁料她人还没靠近楼门，一股强大冲击力便将她弹了出来。下一刻，十楼那户人家的窗户尽数被震碎，随着冲击力飞出的，除了无数玻璃碎片外，还有一个女人。

她犹如一块破布，在气流的涌动中飞到了半空，随即在惯性的操控下，从天而降。失重带来的速度难以言喻，几乎转瞬，她便摔在了那辆红色马自达的车顶。轰隆一声，车顶被砸出了一个洞，而她躺在那里，七窍流血，奄奄一息。

梁慕怡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凝固了。她看着女人的脸，脑海里出现了她往昔温柔如水的模样——她会为她做可口的饭菜；会给她置办漂亮的衣裳；会教她女孩子长大了需要注意些什么；也会在她犯错后毫不留情地打她手板……

她的眼睛一下湿润了，梁慕怡不知自己怎么挪动到女人的面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却怎么也伸不出去，她明明那么想握住她的手的啊，可她为什么动不了呢……

“阿怡……阿怡，你不要回来，千万不要回来……”

“你快走，别回头看，离开这里！”

“阿怡，你要……好好活下去……”

女人奄奄一息的挣扎看起来毫无作用，却仍旧在用仅剩的力气冲她说着。梁慕怡看着她逐渐空洞的视线，心仿佛被人撕裂了一般，她听到背后有人强忍的呜咽声，她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个女人口中的阿怡正抱着书包躲在草丛里，不敢上前，也不能上前。

“妈……”

她缓缓张嘴，声音与背后的女孩儿发出的重叠。泪水不知何时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明明心痛得要死，自己却连鼓足勇气牵妈妈的手都没有。

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

说什么女阎王，不过是虚伪的假面具罢了。

梁慕怡忽然嗤嗤笑了起来，少顷，她猛地抬头。十楼破碎的窗户边出现了几个人影，她知道，就是那些人，那些败类超能者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抬起了手，一股异样的力量顿时充斥全身，她想她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是解除能力，而是用超能力把他们千刀万剐，梁慕怡难以言喻此刻体内出现的力量变化，却感觉一股气流正逐渐在手中凝固。沙石飞扬，流动的空气渐渐沾染了戾气，她红着眼就要出手，却不知何时背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没等她将超能力放出，那人就拉住了她，一双手按在了她的头顶，伴随着低沉而又蛊惑的声音——

“到此为止了，梁慕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