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已经被踩扁,陈锐似乎觉得这样仍不解恨,踮起脚尖使劲碾了碾。
付鑫南看着他的动作微微皱眉,视线下移,落在那朵已经衰败了的花上。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自嘲一笑,从兜里又掏出一根烟点燃。
“我记得,我第一次送她花的时候被你看到,你也是这么做的。”他吐出一口烟缓缓道,“十年了,陈锐,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重提旧人,陈锐动作一顿。
他全身僵硬转过头,神情冷漠。
“你没资格提她。”他说。
付鑫南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望向远处,视线逐渐失焦。吸烟入肺再缓缓吐出,本就朦胧的环境更添一分迷茫,他始终不语,脑袋里一幕接着一幕放映曾经往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陈锐道:“已经十年了。”
付鑫南这才回过神,他睨了眼身旁男人,想笑,却发现有点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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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加入“就是干”很早,用现如今比较流行的话来说,那是连三观都尚未建立起来的年纪。
那时关于超能力尚未普及,他瞬间转移的能力在旁人看来,无异于超出了现实认知的范围。
不说旁的,便是连自己父母都觉得他是个怪胎。
是以背负着这样一个怪胎的名号,他很早离开家,又在无数人的冷眼中苟活度日。
直到,遇见了一个人。
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有些记不清过往内容,但关于那个人,她的脸,她的声音,她说的话,她做的事,每一晚,每一刻,像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那般真切。
他还记得那一天是小雨,他从便利店偷了吃的,在临出门时被店家抓住。
冷嘲热讽和打骂他早就习惯,他甚至也会给对方羞辱他的机会,却又每每会在人家即将报警时,用超能力离开。
说白了,就是想看对方看不惯自己又干不掉自己的憋屈样。
他一直如此,那天也是一样。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自己欲离开时,一只戴着皮手套纤纤玉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犹如魔咒般,将他困住。他浑身力气被抽光,若不是那人扶着,几乎就要跌倒。
他没能跑掉,店家却也没有报警。只因那个人替他付了钱,又跟店家道了歉。
而后,带着他离开。
在对方的手从他肩膀撤离时,周身的力气重新恢复。他虽年轻却也不痴傻,脑中顿时萌生出他们是同类这样的想法。
她带他去了旁边的公园,看着他狼吞虎咽吃东西,甚至还好心地递过来一瓶水。
她就那样静静地等,直到他吃饱喝足了,她才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付鑫南没好气地问。
她却不说话,弯弯的眼睛打量着他,有好奇,有不解,有他看不懂的苦涩。
但,没有害怕跟鄙视。
那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和善又温暖的眼。
于是,他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没有多问,她也没有多说,仿佛心有灵犀般,他随她来到了“就是干”组织,成为了一名超能终结者的同时,也成为了她的徒弟。
她只比他大几个月,做起事情来却十分老道。
他跟着她学习抓捕技术,掌握了如何在人群中分辨臭虫的能力。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她的超能力叫力劲松懈,但凡被她碰到的超能者,都会在瞬间被卸去力气。
但有超能力就会有副作用,她每每发动能力后,双手就会出现大片大片丑陋不堪的红痕,且很难消除。
也因此,她才常年戴着手套。
他曾在无意中看到过那双手,实在是配不上她那张甜美动人的脸。他不禁感到生气,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待自己。
情绪很容易带入了工作中,在一次抓捕失败后,他跟她发了火。
“不过就是个工作,你至于这么拼命吗?”他冲她大吼,“以伤害自己作为代价,你这么付出他们知道吗?”
然而暴怒过后,他只换来她一个巴掌。
他才知道,原来她也不是一直都笑的。
她冷冷看着他,说:“付鑫南,你是不是最近过得太好,忘了自己以前什么样了?”
只一句,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这种人,被现实世界抛弃,被亲人疏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家,自然想为它做一些事。
尽管这些事从某个角度来看,依旧是为了让那些抛弃他们的人过得更好更舒心。
他突然看不懂她,却也开始尝试着理解她。
他们之间的搭配依旧,甚至比之前还要默契。可彼此之间的交流却少了很多,她很少再冲他笑,也不怎么与他聊天。
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这样的生活持续了约有大半年,直到某一日在抓捕过程中,他为了掩护她,不惜以肉身做盾,将她紧紧护住,自己却去了半条命。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他脸上,带着滚烫的热度,渗进他的心里。
“你不是说,这只是个工作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较真……”
她哭着冲他喊,他却强忍疼痛咧嘴笑。
他说:“我不是为了工作,我是为了你啊。”
他还记得她听到这话的样子,诧异中带了几分感动,很快便哭的更厉害。
他没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的表白就把女孩子惹哭成这样,但所谓因祸得福,便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没有公开确认关系,心知肚明的暧昧却在彼此之间愈发热烈。
由于多了这层相知的了然情绪,他们的抓捕工作也越做越好,每月评优不说,还被组织要求去给新人讲课。
付鑫南想,自己那时候可能太过于沉浸在这种幸福之中,所以才没注意到,他们笑颜如花的背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虎视眈眈。
想到这儿,他缓缓侧目,发现陈锐这时也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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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大抵就是如此吧。
付鑫南低头一笑:“十年了,如果她看到你还是这么个德行,你猜她会说什么?”
陈锐瞳孔一缩,尚来不及开口,就听付鑫南道:“陈锐,错把这份感情当爱情的是你,你却还要把自己的愤怒强加给别人,这算哪门子为我好?”
付鑫南的语气依旧,可陈锐听着却无比嘲讽。
甚至,他虽然用着男音在讲,可话传进自己脑子里,就变成了女音。
一如之前那样,愤怒、失望还有一丝厌恶。
陈锐突然不自觉地发抖,他抬起拳头,冲付鑫南挥了过去。
付鑫南没躲,实实在在用脸接下了这一拳。
他身形徐晃,也没还手。垫着袖子擦了擦溢血的嘴角,嘲讽笑起来。
“你看看,真的一点没变。”
“你闭嘴!”陈锐嘶吼。
付鑫南却不理,自顾自道:“一样的阴险,一样的爱发脾气,一样的喜欢把责任推给别人,一样的失败,一样的……”
“我让你闭嘴!”
陈锐再度挥起拳头,这一次,付鑫南伸手握住了。
一个常年在实验室,一个奔走在抓捕一线,单从体力上来说,陈锐根本不是付鑫南的对手。
他一寸寸加重力道,眼睛抛开往日的懒散,此刻只余一汪冰冷。
他看着陈锐,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冲我来,你想我死嘛,因为你觉得是我害死了她。”
“难道不是吗!”陈锐怒吼。
付鑫南点头:“是,我有责任,但你就没责任吗?”
“如果说是我的冒失和自大让我深陷困境才引来她救援,那么会造成我这么冒进的根本原因,是你啊。”
陈锐表情一变。
“那时你负气离开,但你知道我一直对组织颇有微词。所以你故意设计让我发现关于超能源培育的事,你知道我一定会不惜冒险深入,只为了寻求真相。”
“你布好局等着我进去,利用手头的臭虫想陷害我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你通知了其他终结者在那里守株待兔,你想着只要我没了,她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可你大意了,你不知道所有的抓捕消息都是互通的。她知道了这件事,匆忙赶到了事发地。”
“当天,两方开打,我深陷其中,腹背受敌,就在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冲出来,为我挡下致命一击。”
陈锐抖得越发厉害,他嗫喏不停,似乎是叫他别说了。
付鑫南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禁红了眼。
他捏着陈锐的拳头越发使劲,强忍着痛苦道:“她就躺在那里,浑身是血,紧紧攥着我的手,跟我说,让我认清现实,让我不要报仇。”
“陈锐,她那么聪明的人,你觉得,她会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布置一切吗?”
陈锐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说……”
“是,她知道,知道组织做的这些龌龊事,也知道是你在背后动手脚。可她认为是自己造成你走到如今这一步,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所以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直到死还在嘱咐我,不要报仇,不要报仇,那是她最后的愿望,我肯定要帮她完成。可我没想到,你,真正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不仅没有半点悔改,甚至还要继续作恶?”
面对付鑫南的连番质问,陈锐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的手骨作痛,却抵不过复杂情绪带来的心脏抽痛。他大脑一片空白,那些纷乱的思绪最终都变成了一张脸,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阿锐,咱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总是这样说,从小到大。
“可是……可是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啊……”
他低声自语,下一刻猛地抬起头,狠狠冲付鑫南撞了过去。
付鑫南没有防备,尽管身高悬殊,但还是被陈锐狠狠撞到了下巴。
他连连后退,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手不自觉捂住了下巴,抬眸,却见刚才还眸色混乱的人,正用一副冷漠残酷的表情看着自己。
“付鑫南,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被你动摇。”陈锐冷冷道,“害死葛恬的是你,所以该死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