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遭这一回罪,几乎去了半条命,说完话眼中已满是昏睡的迷离。
念甘然的大丫鬟眼中却满是迷茫,拎着夜宵快步进屋,揣着打听来的消息看一眼念甘然,等用过夜宵离开吴氏的院子,才扶着念甘然边走边低声道:“靖国公府一切如常,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裴氏待人待下温和慈蔼,却不是纸糊的,明面上探不出动静很正常。
念甘然挑眉哦了一声,大丫鬟忙接着道:“不过,靖国公府抓了批吃酒赌钱的内宅下人,不顾宵禁时分就将人都撵出府,几家下人紧接着又被赶出下人们聚居的后巷,这才叫小厨房的婶子听着消息。那婶子的小子得了姑娘的赏钱,今儿带着姐妹逛夜市,特意往茶馆酒楼走了一遭。
回来只说说书唱曲儿的都是老花样,没什么新鲜说头。以奴婢看,应该是靖国公夫人得知流言后有了动作,不然先头传得那样隐秘热闹,怎么会一夜间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可惜奴婢找的那人,也叫赶出了国公府,不知道单姑娘怎么样了……”
看裴氏这番举动,显见不打算认下流言。
大丫鬟迷茫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小子还说了一件新闻,因牵扯到椒房殿,灯市那些高门仆妇不敢很议论,只叫那小子听着几句耳朵……”
小厨房这样好用的地方,自念甘然开始管家后就捏在了手里。
就算没有额外赏钱,小厨房那婶子母子俩得了交待也不敢怠慢,不管听来的事有没有用做什么用,都细细报给大丫鬟。
平静无波的念甘然这才神色微动,转头看向大丫鬟,“和椒房殿有关?你仔细说说。”
大丫鬟声音压得更低,“说是于姑娘和单姑娘两个……”
耳语几乎被夜风盖过。
念甘然听罢目光闪烁,沉默片刻皱眉失笑道:“看来知晓市井流言,暗中关注的不单是我啊……没想到,真没想到,于姐姐竟也是一样的心思……”
语气和态度让大丫鬟更加迷茫了: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念甘然捅破流言,并不像在帮单怀莎。现在听说新出的闲话,又和于海棠有关,念甘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请示,“姑娘管了单姑娘的事儿,于姑娘这事儿您还要管吗?”
“靖国公府同在朱门坊,椒房殿却在深宫中,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念甘然摇头,哂然喃喃道:“难道真是人以群分?等有机会进宫,我可得好好儿陪陪于姐姐。”
大丫鬟听不懂,偷瞥笑容静谧的念甘然,识趣地咽下浓重的迷茫。
这边主仆二人再无交谈,那边清风则咽下上涌的酒嗝,迎上徐月重替下跟出门的潜云,“头先柳公子的人来过,留了口信说明儿柳公子有要事找您,请您午休时回趟府。”
顶着柳树恩的身份还要避开衙门耳目,只能和飞鱼卫的事有关。
如今徐月重的人已经抽手,念浅安的奶兄王强也抹掉了干系,一切就绪只等时机,楚延卿突然要见他,难道是计划有变?
徐月重虽疑惑但无担忧,想着夜市偶遇孔震一幕轻笑着点头,颇有闲心地打趣清风,“怎么?和你连翘姐姐过七夕喝酒去了?”
清风心道别提了,好容易和连翘定了亲还没乐呵够呢,今儿本想名正言顺地约个会,就被裴氏一句醉酒要留连翘服侍给整没了,刚才连翘来传话,瞧着脸色不太好,许是裴氏真醉得难受?
心里虽可惜倒无抱怨,嘴里又扯出柳公子来,“这酒是叫柳公子的人灌的。小的眼拙,没想到柳公子还有些浮财,这些天总有柳公子的人请小的吃酒喝茶,非要小的写那些个如何讨好姑娘的招数。”
他一向会来事儿,边说边摸出新得的赏钱奉上,“世子爷您瞧,这样厚的赏钱,小的拿着烫手。”
徐月重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陈宝那货拿楚延卿当祖宗伺候,对着其他人都当孙子踩。多半是奉了楚延卿的命打赏清风,这是换着人变着花样磋磨清风?
赏钱给的倒是不含糊,可见清风的招数有用。
徐月重想到楚延卿和念浅安之间的“纠葛”就好笑,懒怠管陈宝的小心思,心情极好地点了点赏钱,“给你的你就收着,攒着给你连翘姐姐做聘礼。”
清风袖起赏钱的动作贼利索,笑出一口牙豁子,“夫人请您回来就去趟正院呢。”
一直到坐在裴氏跟前,徐月重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裴氏见状心头一动,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提单怀莎只问念甘然,“没给念大姑娘添麻烦吧?我看珠儿刚才回来时那昏昏欲睡的样子,指定逛夜市时没少闹腾?”
“珠儿一向听徐妈妈的话,兴致虽高倒没怎么闹腾,就是累着了。”徐月重提起女儿神色柔和,见裴氏感兴趣,想了想又道:“念大姑娘在家里是长姐,似乎很有耐心哄孩子。珠儿和她处得极好,一听上桌的酒是从念大姑娘的酒铺进的,就拿筷子沾了酒偷吃,才被徐妈妈抓了个现行,转头又缠着念大姑娘想办法酿她能吃的酒,我给拦下了……”
女儿调皮,徐月重即无奈又怜爱,话匣子一开,几乎事无巨细说了个遍。
一时想起念浅安的驰古阁,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念大姑娘于庶务上很有天赋和眼光。我特意看了看,十间酒楼倒有一半都进了念家酒铺的酒。母亲帮衬念大姑娘做酒水生意,倒是歪打正着得了便宜。”
念甘然不仅说话做事有点像念浅安,做起生意来,也很有些类似念浅安的独到之处。
裴氏直到徐月重离开,脸上仍挂着笑,连翘收着茶盏道:“瞧世子爷的样子,果然并不知情。”
裴氏收起笑,取出诗文道:“烧了吧。”
这些诗文年头久远,一些是徐月重早年未出仕前读书时写的,一些是新婚燕尔,和先世子夫人感情尚好时一起联笔作的。
没想到落灰落到最后,被那些个背主的黑心下人翻出来偷着换取钱财,做了龌蹉文章。
连翘揭开灯罩,点燃诗文扫去灰烬,见裴氏已然改了主意,并不打算告诉徐月重流言的事,就跟着换了话题,“奴婢难得见世子爷夸赞哪家姑娘,更难得的是,大姑娘肯亲近念大姑娘。”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难说。
徐之珠那样排斥念浅安,转过头却很喜欢念甘然。
“您几次邀请念六姑娘过府玩,念六姑娘都不得空,也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连翘觑着裴氏的神色道:“比起大姑娘,念六姑娘似乎更乐意和徐妈妈走动。奴婢听说,念妈妈得了什么好东西,没少往徐妈妈家里送。”
“徐妈妈当日一路背着念六姑娘回三怀寺,念六姑娘对徐妈妈家里这样上心,倒很有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美德。”裴氏笑了笑,并不顺着连翘的话茬多说,只吩咐道:“你捡些好纸好笔给莎儿送去。”
变相禁足归禁足,给亡者抄经祈福是另一回事,不该混为一谈,合该存着敬畏。
只盼单怀莎主仆能就此学乖。
连翘了然应下,微红了脸道:“不如奴婢悄悄知会清风一声?”
也好防着内书房的门户再出什么岔子,她和清风已经定亲,裴氏不想拿这些事烦徐月重,她再提点两句,清风必定会向着裴氏的心意。
裴氏见连翘说起清风就脸红,少不得揶揄地笑起来,语气却淡淡的,“一个孤女,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她第一次这样语带贬义地说单怀莎。
连翘心知裴氏已有计较,便收了声蹲身告退。
殊不知同为孤女,此时的椒房殿正因于海棠乍起波澜。
独留姜姑姑一人服侍的寝殿内,姜贵妃正斜倚窗下美人榻,垂着眼皮摆弄着染着寇丹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姑姑且和棠丫头仔细说道说道,刚才传进你耳朵里的闲话说的都是什么。”
姜姑姑闻言高声应是,看着静立寝殿当中的于海棠主仆冷冷一笑,沉下嗓音道:“好叫于姑娘知道,我家里人进宫给我送七夕巧果,竟附带了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进来。这佳话里的两位女角儿,可不正是于姑娘,和您那位手帕知交单姑娘?
我这日日看着于姑娘在娘娘身边忙着伺候,在七皇女身边忙着陪读,竟不知道于姑娘什么时候和靖国公世子看对了眼,私下里借着单姑娘鸿雁传情,还能和单姑娘平分秋色,双双入了徐世子的心,叫徐世子摇摆不定,哪头都不肯放手,竟想着娶一个纳一个坐享齐人之福?!”
话音未落,于海棠的大丫鬟先就吓得砰一声重重跪地,不敢直视姜贵妃,只白着脸去看姜姑姑,又惊又吓又求地摇头道:“不可能!哪里传出来的闲话,这样泼我们姑娘脏水?!求姑姑超生,莫听信空穴来风,我们姑娘什么时候出宫、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不仅有白纸黑字的记录,还有随行侍卫作证,哪里有机会私下接触外男!”
这话不假。
何况这闲话起得突然,若说是因于海棠而起,偏偏又带上了单怀莎,实在古怪。
且闲话归闲话,所谓鸿雁传情却没有证据,既没有具体的内容,也没有实实在在的书信。
姜姑姑不由在心里点头赞同大丫鬟的辩解,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去看姜贵妃的神色,见姜贵妃仿若未闻地吹了吹薄薄长长的指甲,就拔高声调厉声喝道:“空穴来风?我只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明面上瞧着好的,私下里一肚子坏水的我可看得多了!
我家里人见都没见过于姑娘,难道还能无缘无故地污蔑于姑娘?宫里宫外多少未嫁的姑娘家,怎么不去污蔑别人,偏点名道姓地指着于姑娘和单姑娘说事儿?你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拿人当傻子撇干净关系?!”
她无声一呸,没得姜贵妃示下倒也不敢直接动于海棠,只上前两步拧着大丫鬟嗤笑道:“别是翅膀硬了想飞高枝,还吃着喝着用着椒房殿的东西呢,就敢掉转头来踩着椒房殿算计前程!”
大丫鬟痛得脸色发白,不敢躲更不敢抽出手臂,忍不住扭曲着身子做不得声。
“娘娘!”于海棠缓缓跪到大丫鬟身侧,扬起脸一字一顿道:“海棠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