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浅安的笑容,明亮而灿烂,全无被人当众揭破丑事该有的心虚和羞恼。
单怀莎见状飞快地皱了皱眉,因她继徐月重后点出柳树恩大名而静若坟墓的暖阁,很快又重新响起似高还低的嗡嗡议论声。
她们多少都听说过,徐月重有位私交甚笃的少年公子,可惜出身微寒名声不显,加之容貌残缺,姑娘们好一番交头接耳、左右问询,才将人对上号。
在座有那家中得脸的庶女,消息渠道和嫡出贵女又有不同,猛然想起确实曾听下人提过一两句,说念浅安和位刀疤公子来往甚密,叫人在街上撞见过两次,只因公主之女和破相公子摆在一起实在荒谬,便不曾上心,此时听单怀莎点破,两厢一对照,落在念浅安身上的目光不由再变。
或是不可思议,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蹙眉惋惜。
接收到各路小眼神的念浅安小嘴一咧,笑得更欢了。
小白花引导风向、拿捏人心的手段真是不服不行。
偏单怀莎还真蒙对了,徐月重可不就是她和“柳树恩”的中间联络人吗?
原来单怀莎不是对“柳树恩”的身世起疑才私下暗查,原来之前的市井流言不过是前奏,她和“柳树恩”的“丑闻”才是收尾大戏。
看某些姑娘的反应就知道,单怀莎行事环环相扣,该放出什么话该传进什么人耳中,早就布置到位。
果然流言闲话什么的,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么。
单怀莎居然暗地里传她和“柳树恩”的坏话?
简直……传得好!
她不想反驳,但也不能就此承认。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刁坏,小手一背溜达到单怀莎跟前,逼到单怀莎鼻子尖笑嘻嘻道:“诚心赔礼?诚你的黑心,赔你姥姥的腿!”
她说话和表情不符,这乡野俗话一出,姑娘们少不得再次嫌她粗俗。
单怀莎却莫名心中一慌,下意识觉得自己必需抢先开口,打好的腹稿半点不乱地脱口而出,“念六姑娘不肯受我赔礼,也是人之常情。但不该一再对我恶言相向。念六姑娘东郊抱病那日,前脚进徐家别业,后脚柳公子登门,难道是巧合?
国公府的采买下人,在市坊撞见柳公子从铺子后门出来,难道不是念六姑娘名下的脂粉铺?七夕那晚,念六姑娘和柳公子同游庙会,难道是给高门下人帮闲的闲帮看错了?世子爷的事,是我错想念六姑娘,但柳公子的事,却都是我亲耳听说的!”
她这话半真半假,故意将闲帮所见安到靖国公府的下人头上。
能做采买的,多半是有体面的下人,见得人多,要记的人也多,即便会认错念浅安的铺子,也不会认错主子的好友柳树恩。
嗡嗡议论声仿佛被刀砍断了似的,暖阁内又是一静。
念浅安一脸“小白花真心能说会道观察缜密”的佩服表情,小眉毛一挑正要开口,背着的爪子忽然被紧紧握住,转头一看,倒被念秋然的模样唬了一跳。
“好个亲耳听说!”念秋然死死拉住念浅安,生怕她硬碰硬反而吃亏,挺身护在念浅安身前,因激动而徒然开口的声音先哑后尖,“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单姑娘和于女史皆有才名,总不会连这句话都不知道!
六妹妹东郊抱病时,不仅我在场,靖国公夫人得用的大丫鬟、管事妈妈也都陪在六妹妹身边,柳公子是否前后脚进的徐家别业我不知道,但是不是巧合,想来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知道,也比单姑娘可信!
单姑娘这样笃定,想必即信任又熟悉国公府的采买下人,只要单姑娘敢说清楚撞见柳公子的什么人,大可以请出来当面对峙!至于七夕那晚,柳公子不过是奉六皇子的请托,护送六妹妹罢了,且除了我和家中五妹妹、八妹妹外,还有渔阳郡公在场。
更有许多丫鬟、婆子跟着!单姑娘身世凄凉、家道破败,大概不懂高门大家的规矩,你无知不要紧,只别自说自话、断章取义,当公主府和永嘉候府的下人和你一样,不懂规矩毫无见识,所见所闻全都只能挂上那些龌蹉的勾当!”
她早听得又气又急,偏心里清楚念浅安和柳树恩确实私下有来往,即替念浅安心虚,又为念浅安担忧,一张脸满是激愤泪痕,哭得比单怀莎还凶,强自维护念浅安的声音发抖,身子也在发抖。
透着浓重哭腔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静默无语的姑娘们内心:……这谁?刚才居然没看见念浅安和七皇女身边还有个人。
不过,这谁和念浅安倒是姐妹情深。
姑娘们默默汗颜,单怀莎却是暗暗心喜。
她就怕念浅安不反驳,现在有念秋然代为开口辩解更好,说得越多越详细,流言蜚语反而越发牵扯不清。
念浅安也没想到念秋然会突然开口,好心办坏事什么的她根本不在意,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如果说单怀莎是假惺惺的梨花带雨,那么念秋然就是真情实感的涕泪横流了。
有个肯为自己着急、肯为自己哭得这么丑的小姐姐,好窝心哦!
念浅安忙反手揽住念秋然,哄孩子似的一下下顺着念秋然的背,“四姐姐不哭,啊?别生气,犯不着和脑子有病的人生气。我替你打她出气,好不好?”
嘴里软语哄劝,心里扼腕地点不对,不能狠狠啵她家小透明一大口。
又哭又想笑的念秋然羞红了脸:“……”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姑娘们内心也:……这副姐妹情深的画面,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
后知后觉的单怀莎也觉出不对来,不等品出念浅安的话外之意,就见念浅安边哄念秋然边眼角斜睨,徒然冷厉的眼神飞向斜侧,刹那间就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半边脸颊就被人重重一巴掌扇得歪向一边。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暖阁内更安静了。
小豆青缓缓收回手,看向被小豆花按手按脚制住的单怀莎,语气满是轻蔑,“敢问单姑娘,犯口舌污蔑皇亲国戚、构陷宗室血脉,是何罪?”
单怀莎先是惊怒后是惊怔,万万想不到念浅安会直接命人动手,张口欲言,吐出的是一口被打出的血水,一时做不得声,一时又生出隐约的慌乱。
姑娘们却是不自在地端正身形,暗道夫人、奶奶们能带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她们做姑娘的可没资格带半个下人,出手的这两位,想必不是陈太后的人,就是周皇后的人。
这已然不是替念浅安出气,而是代表宫中贵人教训单怀莎了。
心思浅的只想到这里,心思深的则想得更多,看得更深,这才惊觉暖阁闹了这半晌,竟半点没惊动正殿,连在内候命的宫女们也依旧各司其位,低头束手仿佛听不见看不见。
显见出手的这两位只听命于念浅安,且早得暗示,约束过宫女们不得插手、不得妄动。
这些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们竟半点没有察觉。
如此一来,暖阁闹得再凶,所能引发的后果已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且动手打人的是宫中贵人身边的大宫女,打的就只是单怀莎的脸,而不是靖国公府的脸。
念浅安看似言行粗俗强硬,却从始至终都不忘保全裴氏的脸面。
若动手的是念浅安,这一巴掌的性质可就全不一样了。
粗中有细、轻重分明,临危不乱之余还能借力打力。
想明白的少数姑娘们再看念浅安,眼神已是意味不同。
已然放弃洗白名声的念浅安无心插柳,哪里会管墙头草们又倒向哪边,见小豆青一巴掌扇得单怀莎终于安静了,只管继续哄她家小透明。
七皇女看一眼温言软语哄人的念浅安,又看一眼挂着泪红着脸的念秋然,莫名生出一股子羡慕,还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撅着嘴转向单怀莎,小眉毛登时竖起来,张口叱骂罪魁祸首,“单姑娘答不出来,我告诉你:宫里犯口舌,重则杖责轻则掌嘴。
皇祖母刚才教导过,犯了错就该受责罚才能明错处,省得下次再犯。两位姐姐已经代皇祖母赏了单姑娘教训,我少不得再代母后出面,亲自教一教单姑娘规矩!”
她扬手又是一巴掌,虽然以前也没少让狗腿打人,这次却是第一次亲自动手。
打完嫌弃地甩了甩手,沐浴着众人想看不敢看的注目礼,难掩兴奋地挤到念浅安跟前,小声表功道:“念浅安,这一下我可是帮你打的。我够义气吧?你等着瞧吧,今儿这三个巴掌打出去,不出明天,我、大李氏、小豆青就能名扬京城了!”
她笑得没心没肺,念浅安果断翻了个白眼。
被小豆花用力架着,生受两个巴掌的单怀莎也险些翻白眼,这才彻底明白过来:打她的小豆青竟是万寿宫的大宫女!
她千算万算,哪里算得到念浅安身边竟有陈太后的人贴身服侍!
更算不到计划一乱再乱,饶是冒出个念秋然顺应了她的心意,念浅安却半点不按常理出牌!
她宁愿动手打她的是念浅安!
而不是拿着大帽子往她头上扣的万寿宫大宫女!
她要的是惊动贵人为她做主,而不是要惊动贵人训诫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
单怀莎脸色一变,只觉七皇女轻飘飘的一巴掌比方才那一下更令她惊痛,恨不得眼睛一翻晕过去了事,心里又恨又怕,却知不能就此退缩,忙努力吞咽下血水正想放手一搏,就听暖阁外一阵跑动,小太监惊慌的禀报声尖锐入耳,“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于女史、于女史落水了!”
话音刚落,很快又传来姜姑姑似怒非怒的喝斥,“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有话只管说清楚,于女史现下如何了?”
那小太监忙答道:“救、救上来了!”
姜姑姑似乎重重松了口气,才露出仿佛放下心的笑,就听小太监咽了口唾沫,接上后半句,“于女史被侍卫救上来了!不过、不过念大姑娘也落了水,好在也被靖国公世子救了上来,只是这会儿还晕着,呛得比于女史严重些……”
姜姑姑仿佛被这消息惊住,半晌才咬牙喝骂道:“还不快滚去请太医!”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应着是,正殿里已是闻声而动。
暖阁内听得愣怔的小豆花低头一看,哎呀叫道:“单姑娘?单姑娘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