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浅安捧着交瘁的小心肝,决定破罐破摔,“祖母,我想偷偷出去一趟,您帮我打掩护吧?”
“果然打着坏主意。”于老夫人嗔笑道:“你爹说你是小泼猴,真是没说错。嫁了人还这样淘气。皇子所巴掌大的地方,难为你成天闷在里头舒展不开手脚。今儿朝廷休沐,到处都是踏秋的人,街上有五城兵马司维护秩序,你想去庙会还是市坊,只管去就是。”
她老人家把话都说圆了,念浅安果断顺杆往上爬,“有侍卫跟着,哪能玩得尽兴?我只想带远山近水两个。”
“所以要我帮你打掩护?”于老夫人撇撇老嘴,“怎么不找你娘?公主说话可比我这老太婆管用。”
念浅安努拍马屁,“您是家里的老封君,谁说话都不如您管用!”
于老夫人笑成一朵应景的菊花,“看在你这么坦白这么诚心的份儿上,我少不得成全你。既然要偷偷溜出去,穿这一身就不合适了。我这儿还收着甘然的旧衣裳,找出来换上正合适。”
念甘然早年常被于老夫人留在正院小住。
念浅安顿觉于老夫人又上道又周到,“祖母真好!晚膳前我一定赶回来。”
于妈妈笑着找出衣裳,又亲自安排车马,送走念浅安折身回转,捂嘴笑道:“皇妃真会哄人。”
“那也要她愿意哄。”于老夫人乐意被念浅安哄,笑完轻叹,“听说甘然也去了刘家?安安见过她还一心惦记着淘气,可见甘然是个有分寸的,没有乱说话也没有乱迁怒。甘然没受她那疯魔亲娘的影响,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一个,挂心另一个,“怪道早前陈总管私下来找,说了那番没头没尾的话。六皇子这是早知安安淘气,特意让我帮忙盯着呢。既然陈总管早有交待,你就去见见陈总管,将安安坐的什么车走的哪条道告诉他。”
于妈妈心领神会,“奴婢这就亲自走一趟。”
她随口指件差事出了永嘉候府,一墙之隔的公主府内,等在门房的侍卫只当念浅安留在隔壁正院歇晌,殊不知念浅安已经坐上青布小车,悄悄摸出永嘉候府。
她闭着眼睛都认得去奈香阁的路。
时过境迁,再次站在奈香阁跟前,念浅安只觉物是人非。
关张后失却烟火气,奈香阁不可避免地显出颓败来,尤其是再无人走动的后门。
她伸出爪子,想拨开斜挂门板的枝桠,就被远山捉住爪子,兴奋道:“皇妃的指套借奴婢用用?刚才您揍了三公子,眼下要见孔司员,若有万一放着让奴婢来!”
近水也兴奋道:“奴婢新捣鼓出两大包药粉,有什么事儿尽够用了。奴婢们会保护好皇妃的!”
感性变冷漠的念浅安:“……”
敢不敢让她多伤感一会儿啊混蛋!
她怒甩指套怒接药粉,一爪子叩上铜环,应声开门的,正是当初在孔震别院见过的手下之一。
手下客气而不容拒绝地拦下远山近水,“司员大人只见六皇子妃一个,二位姑娘还是随我留在这里吧。”
远山近水见念浅安点头,立即乖乖止步,一个活动着指套,不时咔咔挥拳示威,一个绕着手下打转,不时吊着眼角睥睨手下。
少见这种二货的手下:“……”
堂堂皇子妃的大丫鬟,一副地痞流氓的做派可还行?
他不忍直视,孔震则无视闲杂人等,幽暗目光直盯一步步走向他的念浅安,嘴角勾起冷笑,“魏四,你可真狠得下心。逼得奈香阁无立足之地关张大吉,又逼得老师被人告到御前闭门思过,你满意了?”
念浅安也笑,“我满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送钥匙送名帖,又肯答应私下见我,显然心里很愿意和我合作共赢。既然达成了共识,何必见面就嘲讽?”
分明口嫌体正直,以前怎么发现孔震这么傲娇?
冷笑不下去的孔震:“……你找我何事?”
依旧笑盈盈的念浅安:“……关心一下魏相?”
她说的是真心话,自顾坐进回廊美人靠,指指对面,“站着说话腰疼,坐下聊。奈香阁的没落,你早有察觉,登闻鼓的事儿,你不知道我也没想过提前知会你。事发虽突然,但大有应对余地。凭魏相的智谋手段,不该毫无反击。”
她开诚布公,孔震低眉垂眼,抖袍坐上对面美人靠,脊背绷得笔直,“我早就说过,所谓忠奸无非是片面之词。老师科举入仕几十年,从来只忠心皇上,皇上不表态,老师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做了几十年敛财害命的奸臣,还不算轻举妄动?”念浅安只觉狗屁不通,“既然效忠皇上,就该为国为民干实事做好官。你身在朝中,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在除了那些商户出身的平民原告,又掺和进多少忠良之后附议魏相罪状。”
孔震抬起眼,轻声道果然,“六皇子领三司会审不足半月,就收集了魏家于盐务、茶务、瓷器上贪污受贿的罪证,户部官员卷入其中,魏二因此停职待查,你帮着提供了多少暗账?这些魏家产业,当初你也有份参谋。”
“你也说是贪污受贿了,我可没有捏造假证。”念浅安不是来忆往昔的,不接当初只说当下,“这些证据至多断魏家财路,断送不了魏相性命。求给句实诚话,魏相究竟想要什么?”
孔震眼底幽暗更深,“老师总说,愿为皇上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念浅安顿觉父爱如山……体滑坡,魏父的心思好难懂,“撇开忠奸不说,魏相已是文官巅峰。即无法像武官似的凭军功封侯,经此一劫首辅之位也必定动摇,还能怎么鞠躬尽瘁?如今挨打不还手,事后还能揭竿zàofǎn不成?”
孔震忍不住骇笑,“魏四,老师终究生养你一场,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拿老师贫嘴。”
念浅安深看孔震一眼,心底暗暗松口气。
或许,孔震不是不肯明说魏父想要什么,而是魏父真的没打算做什么。
不管魏父是何考量,至少被动的不是他们。
继发现孔震略傲娇后,她又发现孔震略难聊,果断结束鸡同鸭讲,“我约你见面,是想请你帮个忙。如果魏相有所动作,还请你送个口信给我。我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我。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律法上可凭污点证人酌情减罪,你现在帮我,就是间接帮魏相。”
她起身道别,“还是那句话,我只想拉魏相下马,并不想害魏家人命。”
若无从前情分,若非信她品性,孔震岂会在挣扎过后,仍送出装有钥匙和名帖的包裹。
他心底翻腾着苦涩,随之起身的动作似乎艰难,吐出口的话也艰难,“魏四,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狠心的?说到底,你亲手设局害自己的生身父亲,即不孝又忤逆,你就不怕死后坠入阿鼻地狱?”
时下道德论,显然bǎngjià不了念浅安。
她无谓而笑,笑得认真,“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我问心无愧,你呢?对魏相所作所为,你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
孔震缓缓摇头,忽然笑起来,“若能做得到,我又怎么会同意和你合作?”
总算给了句实诚话。
真不容易。
这笑这语气,倒有点从前模样。
念浅安伤感三秒,掏出药粉借花献佛,“你要离京巡视卫所了吧?这药粉一气药倒七**十个壮汉不在话下,送你防身用,毕竟魏相一党正处在风口浪尖上,难保没人趁机对你下黑手。”
下意识接过硕大药包的孔震:“……谢谢?”
以他对魏四的了解,这药粉本来是防着一言不合用来对付他的吧?
被看穿心思的念浅安豪不心虚,“不用谢。”
她临别赠礼送得顺手,孔震也掏出一只锦囊,垂眸看着念浅安眉眼微露波动,“我会留亲信手下在京城,奈香阁终归太打眼,我的别院可做联络点。这锦囊你收好,遇上生死关头再打开。里头的东西,想必能帮得上你。”
锦囊妙计这么玄乎?
念浅安不无意外,收礼收得很干脆:药粉换锦囊,赚了!
她带着远山近水飘走,手下飘到孔震身边,忍不住问,“那东西,大人真送出去了?”
孔震不答反问,“你说,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手下单膝跪地,深深低头,“属下不敢揣测相爷用意。那东西本该销毁,相爷却命属下转交大人,甚至示意大人转赠六皇子妃,无异于将把柄送到六皇子手上。相爷行事莫测,追根究底全因属下多嘴,若非当初属下私自禀报相爷,相爷本不知大人和六皇子妃另有来往……”
孔震摆手打断,“老师没有因此责罚你,我自然不会怀疑你的忠心。这事不必再提,你只管留在京里尽心办差就是。”
语气平静,心里同样平静。
老师不曾质疑他,更不曾怀疑魏四的来历。
他无法回答魏四的疑问。
因为他确实想不通猜不透,老师想要什么又想做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老师的意思,将锦囊交给魏四。
魏四有一点没说错,污点证人可以是突破口。
而锦囊里的东西,是老师主动送出的。
或许,这是老师留给自己的退路。
孔震无声出长气,气息似笑似叹,“不管老师是什么意思将来结果如何,如果有谁必须坠入阿鼻地狱,我代她入地狱赎生前罪过就是。”
手下只当她是他,以为孔震指的是魏相,不由面露不解。
远山近水也面露不解,齐齐将脑袋凑到锦囊跟前,“看这针脚,应该是成衣铺里随手买来的,锦囊不贵重,那就是里头的东西贵重了,不然生死关头能顶什么用?”
俩二货听完锦囊来由,相当好奇。
念浅安则疯狂吐槽,“生死关头再打开什么的,听起来就好蠢。”
都生死关头了,哪来的闲工夫琢磨锦囊妙计。
念浅安傻了才乖乖听话,当即扯开抽绳抖抖锦囊,啪嗒掉出一枚圆印,伸爪子掏啊掏,又掏出一张纸条。
“居然是通兑钱庄的印章?”远山近水拱着脑袋看,一人一句道:“纸条写的是凭印章取物的暗号?”
时下钱庄身兼数职,不仅能流通钱财,还能寄存物品。
不用念浅安吩咐,远山近水就挤出车门,急切道:“去市坊最大的那间钱庄!”
车夫得了于妈妈的交待,自然无有不应,当即改道,驶向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