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敲响办公室的们,谈竞慌忙回到办公桌前,将望远镜藏好,随便拿过来一叠资料:“请进。”
一封信被递到他的桌头:“会长,有您的信。”
谈竞嗯了一声,将信拿过来,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但落款却让人触目惊心:裘越。
已经死在警察署牢房里的那个图书管理员,裘越,井绳,他的入党介绍者,他的联络员。
他猛地站起身:“谁送来的这封信?”
秘书像是被他的动作吓到,畏畏缩缩地回答:“邮差……”
“知道了。”谈竞慢慢坐回椅子上,拇指反复婆娑那个名字。裘越当然不可能活过来,是有人借他的名字给自己写信,好引起他对这封信足够的重视。
秘书点了点头,想要退出去,谈竞又叫住他:“于芳菲在做什么?”
这是他交给秘书的第一个任务,盯住于芳菲,她的一举一动都要汇报。
这位秘书先生不是一个谍报人员,这一点非常可惜,但谈竞没有别的人可用,他并没有处在情报部门,在没有人盯着他的同时,也使他失去了可以利用的人手。
“她每天做的工作都一样,没有文件的时候,就会自己发呆。”秘书道,“哦,前天她早上迟到了两个钟头。”
两个钟头,谈竞暗自心惊,她去办了一件事情,或是见了一个人,他判断,是藤井寿,前天,正好是藤井寿抵达滨海的时间。于芳菲是绵谷晋夫用过的工具,藤井寿不会放过她。
“知道了。”谈竞挥挥手,他清晰听见秘书在离开办公室时,发出一声松了口气的声音。
门被完全合上之后,谈竞动手拆开了那封信,内容简单粗暴,说他是井绳的继任者,将会代替他……重新与谈竞做交易。
交易,这是谈竞说给绵谷晋夫的说辞,他在心里冷笑,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写信人的出处……藤井寿的人,他的小花招。
谈竞决定见见这个人,藤井寿对他出了招,他不能不接,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但在接招之前,后院却要全部安顿好,他给左伯鹰拨了个电话,用轻松玩笑地语气说,藤井寿又要有小动作了,他准备同他过两招,必要的时候,或许需要来自警察署的支援。
这番话同样说给了小野美黛,因为栖川旬漫不经心的态度,小野美黛也跟着没有将藤井寿放在心上,只轻飘飘地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便再无旁话。谈竞带着枪去见那位所谓的“井绳继承人”,但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出现,使谈竞在原地空等了整整四个小时。
新的书信在新的一日到来时被送了过来,通篇都在不停道歉,并神神叨叨地表示他仿佛被人监视了,对方还是特务机关的人,为了不连累谈竞,所以没有现身。
他捏着这份煞有介事的书信发笑,写信的人自以为隐藏在层层疑云和无数猜测背后,不漏一点马脚,但实际上却漏洞百出。谈竞闲来无事时,还去找了送信的邮差,但那人也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它是被邮差们从大邮筒里和千百封信一起倒出来的。
他知道有人正在幕后看着他的表演,应该就是藤井寿,因此非常配合地做出藤井寿希望他做的动作,给出藤井寿想要看到的反应。谈竞在和延安人做交易,既然是交易,那就要有交有易,藤井寿或许是想在他交易日方情报的时候现身,抓他个人赃并获。
谈竞放了一部分精力给藤井寿,闲闲地配合他将游戏进行下去,当作工作之余的无聊消遣。他的主要精力仍然放在那批深入后方的走私者身上,第一批“兴亚良商”的执照已经从共荣协会发出去了,估计第一批见不得人的队伍也已经从滨海出发,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刺探他们的名字,只能借用共荣通讯社的便利……他是经济记者出身,对经济和商贸敏感理所应当。
一批记者以“调查滨海出入境贸易”为由被派到市场及各个关口,亲日报社没有针砭时弊的“社会看门狗”,但它毕竟有利有弊,领事馆的背景让记者们在获取数据等资料上得到不少便宜,这些资料最终和记者们的稿件一同被汇聚到谈竞桌头,他将那些歌功颂德的马屁文章全部签字刊发,然后专门留下了商队出入境记录。
甄别不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是尽快将出境记录传回后方,这是用相机拍下来的记录,其真实性和完整性都有极高的可信度。谈竞将那厚厚一叠照片交给陆裴明,顺便向他询问关于山顶的调查进度,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回答。
陆裴明和他们一样身在滨海,而陈老总的人想查戴老板的队伍,那绝不是伸伸手就能办到的。
但或许会有另一种情况……陆裴明,或是他那一条线上的某个上司贪恋谈竞传回来的情报,因此故意拖延,好将他一直拴在陈老总这趟车上。
他使劲摇头,将这个略有些疑神疑鬼的猜测甩出大脑。上次见面时小野美黛通过陆裴明发回后方的日本密电分析结果已经传了回来,和谈竞传回去的密电用的是同一套密码,但他们仍然无法破译。
“是不是要想办法拿到栖川旬的密码本?”谈竞问道,“最近日本本土发送密电的次数好像很频繁,他们应该要有大行动。”
“后方还没有明确指示,应该是破译有进展,但一时无法全部翻译出来。”陆裴明警告他,“不要自作主张,你暴露了不要紧,万一连累到秦广,我们就都完了。”
谈竞懒得接陆裴明这句故意说给他听的话,板着一张死人脸点了下头:“知道了。”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那个装神弄鬼的“延安联络员”终于发来了第二封信,通知他新的时间和见面地点。不得不说,他这一套行动习惯的确很像延安的做派,但谈竞已经堪破了这个拙劣的迷局,这些一惊一乍的动作只能逗他发笑。
谈竞大模大样地出现在约定地点,对方却依然缺席。他从容地点了一杯咖啡,翻看桌上摆着的一本书,空等半个小时后,一个服务生跑来给他送了个口信,说他的朋友方才来电,邀请他到一条街之外的广式茶楼吃饭。
这次没有再转移地址,谈竞顺利见到了这个所谓的“延安联络员”“井绳继任者”,那是个精瘦黝黑的汉子,穿一件粗布短衫,看起来像是码头上的苦力工人。
“你很谨慎啊。”谈竞在他面前坐下,大剌剌地夸奖他,“这次没什么埋伏了吧。”
那人看起来比他还从容,明明是个粗人,给他倒茶的时候竟然透出三分文气:“小心驶得万年船,做我们这行的,谨慎一点没坏处。”
谈竞嗤地笑了一下,透出一股不耐烦:“井绳被捕突然,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他留下了你的资料,已应对这种突发状况。”那人做自我介绍,“我叫二胡。”
“哦,好名字。”谈竞虚情假意地赞叹,他调整坐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道,“你怎么证明自己?”
那人明显一愣:“我知道井绳和你的交易,难道还不够证明自己?”
谈竞嗤地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井绳在特务机关的牢房里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万一你是藤井寿的人呢?我杀了他老师,他对我恨的咬牙切齿,如果你是他钓鱼的饵,那我岂不是要倒霉?”
“如果我是他的饵,那现在应该已经要对你掏枪了。”二胡正色肃容,貌似诚恳,“你杀了绵谷晋夫,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非常感谢你。”
“拿什么感谢?”谈竞道,“井绳对我说‘谢’字的时候,可是从来不空口说的。”
二胡看起来有些无语,还有些厌恶的样子,道:“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谈竞装模作样地翘起二郎腿,打量着他,“好好想,你还没有证实自己的身份,或许我会因为这个东西怀疑你,然后把你……”
他表情轻佻,伸手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二胡有些动怒了,谈竞这才发现他有一双颇带煞气的眼睛,那双眼睛沉吟片刻,道:“那就送你个小礼物,一句暗号,我们会用来互相身份,甄别自己人。”
谈竞依然靠在椅子里,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二胡清清嗓子,声音低沉:“我们在北京见过面?”
谈竞靠在沙发椅里,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抽紧了。我们在北京见过面?这是一句延安地下党表明身份的暗号,在很久之前,井绳曾经将这句暗号告诉他,当时还对他强调了用以回答的下半句。
是的,在景山第二个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