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裴明从小野美黛嘴里得知了祝七本人的情况,在她的描述里,这位军统特工拥有精瘦的身材,个子不高,古铜色的皮肤黝黑发亮,双手粗糙而有力气,相貌平平,放在人堆里立刻就认不出第二眼。
非常符合特工要求的长相,不引人注目,也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谈竞在一边说风凉话:“足足48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你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陆裴明轻轻哼了一声:“关于二胡,我当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因为这宝贵的48个小时,我再查另一件事情。”
他瞥着谈竞,道:“山顶提交了你出卖地下锄奸队的证据,现在整个军统都在通缉你,而且还通知了我们,说军统寒山是个叛徒,请我们帮忙清理门户。”
谈竞听到这个消息,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惊讶情绪都没有,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称不上是笑的表情,淡淡道:“这个人叛变了。”
“证据呢?现在你们两个可是互相指控对方是反贼,区别就是人家的指控好像得到了广泛认可。”陆裴明学着他的样子扯嘴角,他没有谈竞那样的情绪,这表情坐起来更像是幸灾乐祸,“总不能指望我一个外人去替你作证吧。”
“不用你操心。”他冷冰冰地回复,又道,“你最好也当心一点,免得被我连累。”
“莫非你是在关心我?”陆裴明笑模笑样地凑近他,“受宠若惊!但相比起我来,是不是我们秦广更危险一些?如果她出事,那我们,我这一条线,包括你,可全都完了。”
谈竞警觉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陆裴明道,“与执行任务相比,本人的安全更重要。因此如果你同意,可以暂时退出窃密行动,专心处理掉你的麻烦,我可以协助你。”
“攘外必先安内?”谈竞看着他,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来,似笑非笑的样子,“还是不放心我,所以先把我踢出去?”
“两者都有,后者更大一些。”陆裴明坦然道,“大道理不用我多讲,你自己能分清轻重缓急。”
谈竞点了一下头,又问:“那么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是商议,还是通知?”
陆裴明的语气听起来很柔和,像是再商量:“通知。”
小野美黛终于开口,她将手放到陆裴明小臂上,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退出,怕是也来不及了,栖川旬已经注意到我们这段时间走得很近,为了给她一个解释,我告诉她谈竞在追求我。”
两个男人都吃了一惊,齐齐看向小野美黛。但小野美黛的目光是先投向谈竞的,她以眼神示意他安静,又回过头来接着对陆裴明说:“况且你现在踢掉他,还要不要继续用他引荐的二胡?如果弃之不用,那么这个任务就要再多一个知情人。”
陆裴明皱眉瞧着她:“他教你的东西,你没有学会?”
谈竞冷笑一声:“怎么,搞了半天,找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原来是过河拆桥?”
“没有,不是。”小野美黛的手又挪到谈竞小臂上,安抚性地拍了拍,想要撤回时,却被谈竞一把摁住。她没有挣扎,转过脸对陆裴明继续道,“我当然希望一次成功,可总要为失败准备好应对措施。”
“所以,”她注视着陆裴明,“应该是你来替我们扫除后顾之忧,查一查这个山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寒山的指控究竟是误会,还是别有用心的栽赃。”
陆裴明沉默了十几秒,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是商议,还是通知呢?”
小野美黛微笑起来,开口道:“商议。”
陆裴明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他轻轻拍了一下放在身边的一个皇牌保险箱,对小野美黛道:“按照你的要求弄来的,试试吗?”
小野美黛欣然答应,祝七是个很好的老师,她也是个很机灵的学生,在一方倾囊相授,一方认真学习的情况下,前一夜的教学卓有成效,甚至比祝七预计的时间还少了九分钟。
陆裴明用怀表计时,让小野美黛反复开了多次密码锁,然后取平均值,计算道:“这种级别的密码本,不可能只有一个算法,一定是厚厚一册,拍的模糊一些没关系,但一定要把所有的内容全部拍进去。”
袖珍摄像机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便于携带,但可容纳的胶卷数量很少。陆裴明直接为她准备了一百卷胶卷,叮嘱道:“千万不要放在办公室里。”
小野美黛在第二天以检查存档文件为借口进入机要室,开始挨个检查保险箱里存放的机要文件。处长田中按照规定在室内作陪,小野美黛一边检查着文件一边与田中闲聊,想要找机会将他支出去,但他像被钉在地上了一样,一步都不挪。
她从距离目标保险箱最远的地方开始检查,而且选在临近下班的时间。但田中似乎一点都不为下班所困扰,当小野美黛提出他可以先回家时,这位即将退休的老人忠厚地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陪着小野秘书,按规定是要有两个以上的人员在场,才能打开这些保险箱。”
小野美黛束手无策,检查了一阵之后,她主动提出结束:“剩下的明天再继续吧。”
得赶紧想个办法,把他支开。小野美黛一边想一边注视着田中锁上机密文件存放室的门。整个办公楼已经人去楼空,安保人员在例行巡视,他们打照面时,那名保安还同小野美黛招呼:“谈会长在门口等您呢。”
田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小野秘书在和谈会长接触吗?”
老一辈的人讲话含蓄,小野美黛反映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接触”等同于“恋爱”。她抿着嘴笑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含糊道:“最近接触多一些。”
田中点了下头,似乎颇为感慨:“趁年轻时,多经历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没有坏处……起码老了之后还可以当做谈资。”
小野美黛噗嗤笑了出来,揶揄道:“田中处长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经验谈不上,但感慨倒是有些,正是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才有感慨。”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向大门走去,谈竞正在门口踱步,他同田中有些交情,两人能说上两句话,偶尔还能喝顿酒,因此见面的时候还有几分熟稔,“谈会长好眼光呵。”
谈竞本来不明所以,看到小野美黛含羞带怯的表情时便明白了一切,他笑了笑,走过去站到她身边,对田中轻轻颔首:“田中处长怎么这个时候才下班?”
“非是有意打扰你们,而是同小野秘书一起加了会班。”他笑答,“你总不至于连我这个老头子的存在都要计较。”
“言重了,言重了。”谈竞客客气气地回答,还邀请道,“要一起用晚餐吗?”
“不了,”田中摆手,同时率先提步向外走去,“外头的世界是年轻人的天下,而老头子要回家吃饭。”
他出了门,正巧遇到一列日本兵荷枪实弹地跑过去,田中没有当回事,挥挥手便告辞。但小野美黛和谈竞却同时心中一震,那是警察署的人,左伯鹰从来不轻易动刀动枪,他一旦出动,必定是有了十成把握。
两人并肩站在领事馆门前,看那一队黑色的人马跑步通过。左伯鹰乘坐的跨斗式摩托车在最后面,看到他们两个,还专门停车招呼了一声:“小野秘书,谈会长。”
“左署长。”开口的是小野美黛,“好久不见,出任务吗?”
左伯鹰点点头,春风满面,志得意满:“一条大鱼。”
“哦?”小野美黛笑起来,“那就提前恭喜署长又立新功,这条鱼是谁?”
“一个我们早就在怀疑,但一直没有证据的人。”一般人也不配成为左伯鹰口中的“大鱼”。小野美黛脑海掠过数个名字,她手背一凉,是谈竞在袖子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小野秘书请拭目以待吧。”他命令驾驶员发动摩托车,车身轰鸣,而他在一片轰鸣声中向两人挥手,“这个人,就连栖川领事都会惊讶的!”
队伍渐渐远去,消失在街角。谈竞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小野美黛的手,并且那只手的温度越来越凉。
“陆裴明,”纵然是并肩而立的距离,小野美黛也只能听到微若蚊蝇的声音,晦涩,惊恐,还有万念俱灰的空寂,“乌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