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千万人之中,她的微笑无声侵袭他的心头。时年注视着她,开始背诵他准备好的发言稿,他的声音低沉冷清,犹如三月料峭春风,拂过耳畔,也拂过心头。
黎洛站在主席台下,静默地望着那个站在主席台上身姿挺拔的翩翩少年,恍惚间她回到了前一世——他同样是学生代表,似乎说了同样的话,他们彼此无关,只是无意中遥遥相逢的两粒散沙。
她鼻子一酸,眼中盈满热泪,低头用手背擦去,再抬头时已无异样。
掌声雷动,时年发言结束,从主席台上离开。
集会结束,人群如潮水向教学楼涌去。黎洛在出口处见到了时年,他微低着头,夏末的风裹挟最后一丝燥热吹起他墨色的碎发,抬头看见黎洛时,眼底细碎光芒明灭,如同盛满万千星辰。
“走吧。”他说。
黎洛站直身子,仰头看他,浅浅一笑:“嗯。”
回到教室里,入学考便正式开始。考试采用中考模式,共五门,分语数外、文综、理综,时长两天。不过毕竟只是进行简单测试学生的考试,没有划分考场和考号,留在教室里考试就行。
等待试卷发下的片刻,黎洛的眼睛心虚得到处乱瞟,还顺便多看了时年几眼。
她心里实在没底。
时年坐得端正,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班主任发下试卷,一式两份,分题目和答卷。黎洛拿到试卷,认真地看了一遍题目,和她猜得相差无几,和初高中试卷都不太一样,更类似于衔接两者。但最后的作文题目是彻彻底底的高考类型,给出了两段材料,要求题目自拟,题材不限,不少于八百字。
黎洛合上试卷,忽然很想哭。她这个暑假并没有针对高考作文进行训练,距离她上次写高考作文差不多都是九年前了,而且她九年前得分还不高!
她按捺住自己惴惴不安的心,开始认真做题。
语文考试两个半小时,时年在两点过十分的时候收笔,余光里的黎洛正在奋笔疾书,写作文写到作文页末尾处,似乎马上要结尾。
黎洛写下最后一个字,打上句号,她放下笔,呼出一口气,似乎要洗涤肺里浑浊。她甩了甩自己写得肌肉酸痛的手臂,扭头看见时年黑沉沉的双眼。
此刻她很想和他说话,但还在考试,只能憋住,翻过试卷开始检查。
结束铃声响起,黎洛双手撑在桌子上站起来,第一时间伸个懒腰,再拿起试卷走到讲台边上交给老师。
交完试卷,走出教室,黎洛嘟一下嘴,抱怨道:“作文好难啊,你不觉得吗?”
“还好。”时年声音淡淡,不急不缓。
黎洛无言以对,她疑心所有人里就她一个人写不好。
整整两天的考试,黎洛做得最轻松的反而是当初最为难的数理化。数学涉及高一上册的基础知识,比如元素、集合、基本初等函数;物理则是简单的运动学和力学,包括牛顿定律;化学利用阿伏伽德罗常数计算物质的量,认识几种元素的性质。
考完的那天,黎洛顺便写了一张晚自习申请书交给班主任,家里的学习氛围不及学校,她打算每天留在学校上晚自习。
时年瞄到她的晚自习申请书,在她之后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
张老师正在用自己轻薄的笔记本做课件,看见时年,她停下手中的工作,收过晚自习申请书,让时年找个位置坐下。
她本来就打算找他谈话。
“时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时年沉默,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她。
张老师也不急,淳淳道:“如果你要参加明年的竞赛,从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尽量提前学完高中三年的课程,然后针对竞赛开始专门的训练。以你的资质,我相信绝对可以进入国赛,这也是校方对你的期待。”
“嗯,我明白。”时年低头垂眼,一副乖巧聆听的模样。
张老师点头,满意地笑了笑:“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你想选择哪个科目作为你以后的方向?”
“只能选一个科目吗?”时年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句话让张老师不由得认为他狂妄,但她并未指责他的天真,只是认真地说:“时年,你要清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时将两件事都做得完美无缺。高中竞赛跟你接触的初中竞赛完全不同,难度天差地别,假如你选择数学,光是数学的深重与玄妙就足以你探索钻研,你还有其他精力顾及其他吗?”
“更何况,你也清楚,国赛不是终点,国赛之上还有世界赛。大一点说,代表国家出征世界赛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小一点说,能进入国家队,何愁读不了最好的大学?但进入国家队何尝容易,那是真正的十里挑一。”
“我想你应该知道竞赛的流程,国赛结束后分数前六十的选手选入集训队,接着将是高强度的学习与训练,反反复复测试筛选,最终只有六个人能留下来,组成国家队,是真正的十里挑一。到时候,与你同台竞争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各个省里精英中的精英。想要赢过他们,光是天赋你觉得够吗?那肯定不够,努力有时候比天赋更加有用。”
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张老师口干舌燥,拿起自己放在办公桌上的保温杯,仰头喝水,同时垂下眼,盯着时年。
时年只是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张老师放下水杯,叹息:“好了,你下去认真考虑一下吧,总之早做准备,千万不要落于人后。”
时年向老师道谢,走出办公室,迎面撞上黎洛。
黎洛知道他是去交晚自习申请书,可没想到他在办公室里待了这么久,疑惑问道:“老师跟你说什么了吗?怎么这么久?”
“嗯,她让我针对竞赛早做准备。”时年如实相告,转而问道,“你呢?你为什么要申请晚自习?有什么想法吗?”
“……”这就问道黎洛的死穴上了,她一揉自己的额角,哀叹,“我不够聪明,当然要笨鸟先飞。”
“可是你并不笨。”时年不赞同地反驳她。
黎洛摇头,无奈地笑:“你不明白的。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天花板触手可及,它就悬在那里,时刻提醒着我。我现在能拥有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我很害怕,诚惶诚恐,患得患失,生怕有一天会失去,所以我只能更加努力。”
这是黎洛的心里话,还是头一次对时年吐露。在时年似懂非懂的目光里,她只是笑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