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和平稍晚一些回来，黎洛已经等到门口，门一开，她便大声问道：“爸，你是不是后天要在外面吃饭？”

黎和平换上拖鞋，把鞋放进鞋柜里，没注意看黎洛，随口回答道：“对啊，怎么了？”

“我也要去！”黎洛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黎和平哭笑不得：“你去干什么呀？这是我们客户同事吃饭，又不是亲戚，你去不太好吧。”

黎洛瞪着他，直言：“因为我担心你喝了酒还要开车！”

这话呛得黎和平一时无话可说，半晌后他憋出一句话：“怎么会。”

这一看就是心虚，黎洛更加不放心了：“不行，我一定要去。”此时软硬兼施最好，她干脆抱住黎和平的手臂，道：“爸，我拿了省一你们都没给我奖励，这次让我跟你一起出去吃饭，就当做是我的奖励了呗？”

“这也能算奖励？”方华插话，“我给你换个手机，别缠着你爸了。”

“对啊。”黎和平忙不迭地点头。

“我不要手机！”黎洛不肯松口，“我就要跟着爸一起去吃饭！”

平日里一向听话的黎洛此时就跟撒泼一样，无论是方华还是黎和平都觉得奇怪，他们女儿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现在在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上这么坚持呢？

因此方华换了个态度，关切地问道：“洛洛，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非要跟着你爸去吃饭，总得有个理由啊。”

黎洛埋着头，心生一计。

她安静一会儿，忽然肩膀开始颤抖，传出低泣声。

黎和平与方华皆是一愣，始料未及般。方华皱起眉：“洛洛，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先跟我们讲啊，别哭。”

“我昨晚……做了个梦……”黎洛抽抽搭搭地说，很快她深呼吸一口气，吞吞口水，抬起头来，“我梦见爸爸今晚出去吃饭，酒后驾车结果出了车祸，一车人全部死亡，我们家因为赔款把房子都卖掉了……”

听着黎洛的话，方华愣怔，随后无奈叹口气，上前来摸摸黎洛的头：“傻孩子，这是梦啊，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假如真的是梦就好了，她也多希望那就是一场梦。

黎洛拼命摇头，本来只是在演戏，眼眶却越来越热，直到泪珠滚滚而落：“妈，不是的，那太真实了，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那些悲伤的往事涌上心头，她蓦然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像受尽委屈般嚎啕大哭，止也止不住。

方华也不知道是什么梦居然给黎洛造成这么大的心理阴影，她摇摇头，无奈地看向黎和平，态度已然缓和。

黎和平叹口气，说：“我保证我不会喝酒的，就算喝了酒，我找代驾也不会自己开。”

黎洛果决地放下手，红着一双眼睛：“不行，我要跟着去！”

“好吧好吧。”黎和平拗不过她，终于点头同意。

黎洛破涕为笑：“谢谢老爸。”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黎洛因此轻松许多。

等到吃饭那天，黎洛穿得乖巧而低调，老老实实地跟在黎和平身后。地点在一家大饭店的包间，有两桌，人也不少，大部分是中年男性，也有少部分女性。但全是黎洛的长辈，她得挨个问好。

和黎洛想象中一样，喝酒的人很多，并且都在不停地相互劝酒。每次黎和平想喝酒或者有人来劝酒，碍于黎洛在旁边盯着，黎和平通通推辞掉了。

黎和平心中纵有千万种不快，想到黎洛说过的那个梦，又全部忍耐回去。

黎洛坐在一边安静地吃饭，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饭局结束已经是八点半，一群人又约着去唱歌。黎和平挠挠头，只好说女儿还在旁边，他就不去了。

黎和平没喝酒，老老实实地开车回家，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回到家时，方华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他们回来，连忙问要不要吃刚买的水果。黎洛摇摇头，打个呵欠去洗澡。

不会再有车祸了，这样应该就算结束了吧。黎洛想。

事情并未这样结束。

第二天一大早，黎洛起床便收到一条新闻推送。昨晚江州出了一场大型车祸，一辆五人座汽车冲出河边护栏掉进河里，车内五人全部死亡。

黎洛一惊，立马起床，出门就看见黎和平已经穿戴整齐，神色焦急，似要出门。

“爸，怎么了？”她惴惴不安地问道。

“我同事出了车祸，我要去公安局一趟。”黎和平重重叹气。

今天他还在睡梦里就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拿起手机才发现他的上司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本以为是工作上出现问题，打回去才知道，昨天半夜他的几个同事酒后驾车掉进河里，正值壮年的人，就这么没了。

伤感之余却是后怕，如果昨天不是黎洛跟着他去，说不定喝酒开车的人就换成他。后怕之余亦有些庆幸，不是他冷漠，而是他感觉自己就像捡回来一条命。

黎和平揉揉眼睛，看向黎洛：“洛洛，你是对的，真不该酒后驾车。”

说完，他拉开大门匆匆离开了。

黎洛站在原地，叹口气。

看上去黎和平是真的意识到不能酒后驾车，可是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她没来由的感觉到这就是命运。这场车祸是注定要发生的，而这个命本来是属于黎和平，但因为她的强行介入这个命运转嫁到其他人身上，因此她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愧疚，尽管她仅仅是想拯救自己的父亲。

表面看上去她没做错什么，可正是因为这样的命运感让她惭愧不安，深感内疚。

如果知道仍旧要发生这样的这场车祸，她当时在饭桌上一定会竭力劝阻，尽管她人微言轻，甚至会引起其他人的不快。

她就是这样渺小而无能为力啊。

黎洛深深长叹，捂住自己的脸，回到床上，蜷缩起来。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无能为力，她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对不起。”她轻声呢喃。

“你想什么呢？”小九突然冒出来说道，“这是他们的命而已，又不是你害的，你用不着。”

“可是……”

小九打断她：“没什么可是的。说实话，你只需要对时年负责就好了，想这么多干嘛。世界上每分钟就有一百多个人死去，就算你想救，你救得过来吗？”

黎洛沉默地听着，始终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