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没有理他，只是继续回复黎洛的消息。

时零知道时年的性格一贯如此，他烦躁地啧一声，早在内心唾弃时年一千八百回。

但他对时年的讨厌并不是因为时年的性格。

他和时年同为男生，年龄相仿，因此时常被拿来比较。在家里面是这样，父亲时子恒倒还好，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他的母亲时不时提到时年，再看向他时，目光之中只有不自觉流露出的遗憾。时零年龄小一点的时候还会觉得委屈，他去问自己的姐姐，结果发现姐姐和其他人的想法一模一样——他没有时年聪明，甚至望其项背都做不到。家里其他人，与时家有关系的亲戚，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光芒万丈的时年，而他，明明就站在他们的眼前，却像一个不被留意的影子。

所以，他讨厌这个平日远在江州的堂哥，明明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他的忌恨却在阴暗的角落生长。

时零不止一次希望时年永远不要回来，只要不在自己眼前，多少还能当做一个不那么真实的故事。另一方面，讨厌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他可不想做出什么针对时年的举动，导致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内心的丑恶。

此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一行人簇拥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走进来，他头发花白，皮肤早已松弛，但一双眼睛不见浑浊炯炯有神，气态优雅从容，精神矍铄。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长相与他极为相似的中年男人，一身黑色西装一丝不苟，梳着背头，表情严肃。

时零立马站起来，笑得乖巧，一个接一个地喊人：“爷爷，父亲，母亲，叔叔……”他看一眼挽住时琛手臂的女人，犹豫一下，绕过她直接看向后面的漂亮女人：“姑姑。”

时零打完招呼，时年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向各位长辈问好。

时海此时已经在上首位坐下，他温和慈祥，对时年招招手：“坐我身边来，跟我聊聊天。”

“爸爸你偏心。”一个略显娇俏的女声响起，调笑道，“以前你都让我坐你旁边的。”

这个女人年轻漂亮，眉眼继承了母亲的端庄，但因为从小便在宠溺之中长大，她看上去十分自信，带着几分张扬的活力。

她便是时年的姑姑时千。时海有三个儿子，到他四十岁时千才出生，因此对这个小女儿很是宠爱，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妻子。后来妻子去世，时千年龄还小就没了母亲，时海也只能在其他方面多补偿她一些。有空就会陪着她，吃饭也会让她坐在自己旁边，所以今天时千才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不过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大家也只是会心地笑笑。

“这不是阿年刚考完试吗？”时海笑着道。今天一家人齐聚，他作为一家之长，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时年已经坐到他身边，安静地等待他的问话。

要问的无非是那些问题，高考成绩、大学、专业诸如此类。他的高考成绩上过新闻，大家心里都有数，再问一遍不过是作为寒暄的开始。

当问到他的目标院校，时年毫不含糊地回答：“正源大学。”

时海低吟片刻，终于点头：“正源大学不错，只要你喜欢，留在国内也很好。”

“是啊，正源大学还在漳城呢，爷爷以后想见阿年也很方便。”时千笑道。

饭桌上氛围其乐融融，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时年身上，他们的目光里流露出赞赏，嘴上也不停地说着夸赞的话。

只有时零，他放在桌下的手用力紧握到骨节泛白。

偏偏这时有人看向他，自以为为他好地说道：“阿零马上就高三了吧，你也得好好努力，向你堂哥学习啊。”

真讨厌。时零想，他不想开口说话，只能随便地笑笑。

在饭桌上，时海同时宣布了另一个消息，时琛马上就要结婚了，对象就是他今天带过来的这个女人。他玩了这么多年，三十好几，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也到了收心的时候。

他的婚礼就定在下半年，时海说不管有没有空，所有人都得去。

吃完饭，一行人回家，时零和时年被安排到同一辆车上，开车的是时琛，副驾驶位坐的则是时琛的未婚妻。

车开到一半，时年的手机铃声响起，他静默地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后按下接听。

安静的汽车空间里，时年说话的音量尽管很低，在他人听来却格外清晰。

时零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

时年一贯冷漠，无论和谁说话都给人一种疏离感，像座不可融化的冰山。可现在，他话语间的冷淡不见了，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谁有这么大的威力让时年变成这样？

在前面开车的时琛也发现了，他表达得更直接：“阿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时年没有在第一时间否认，半晌后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即使已经猜测到，时零还是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

坐在驾驶座上的时琛更是回过头，又飞快地转身老实坐好开车。他了解的情况的比其他人多那么一点，促狭道：“是黎洛，对吧？”

“嗯。”时年声音极轻。

“黎洛？”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时零忍不住皱眉，他的身体往前倾，作出一副聆听的模样，“是谁？”

时琛一边开车，一边笑道：“我看见过她两三次，一个很有活力的女孩，长得挺可爱的，江州人，应该是你哥的同学。”

“这样啊。”时零说得意味深长，“原来堂哥也会谈恋爱啊。”

他突然对这个黎洛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

一转头，他忽然撞上一双散发着寒意的深邃眼睛。之前一直没拿正眼看他的时年此刻的目光就像是警告，寒得浸骨。

时零愣一下，移开视线。

时年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对这个黎洛好奇。

他比时年只小半年，其他方面或许时年比他厉害得多，但对于怎么谈恋爱、怎么讨好女孩子，他自信自己比时年更强。

车辆平缓地驶向时家位于半山腰上的别墅，狭小的空间格外安静，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一到地方，时年拉开车门下车离开，面无表情，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时零讨厌他，他一直知道但无所谓，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可是，他不想黎洛被任何人觊觎。

这是他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