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零的前二十几年总是过得顺风顺水。

他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享受着最好的资源，从来不需要操心什么，反正已经有人为他铺好了路。

他谈过几次恋爱，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恋爱而恋爱——大家都在恋爱，他不找一个总显得不合群。

他以为世界触手可及，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或者处理不了的情况。

直到眼下，他发现自己是真的无能为力。

现在他只希望自己和黎洛能快点被救出去。

再这么下去，黎洛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黎洛被烧得迷迷糊糊，她能感觉到时零还在自己身边，会时不时给她喂些清水，但吞咽这个动作她做起来都很费力。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快要死了，但死在这个异国他乡她又不甘心。

她不想死，更不想客死异乡。

可是她无力抗拒自己的意识向一片黑暗滑落，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滑到哪里去。在这片黑暗里，好像没有了忽冷忽热的身体，没有困倦，也没有疼痛。

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晃动，她听见周围有人在吵闹，她想要睁开眼睛，但耗尽了力气也无法时眼皮动弹半分。

过往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初中就读的江州四中，她的朋友李冰清和胡月，父亲车祸的新闻图片，江州一中和江州九中的校园，她的男朋友程一言，还有那个长相俊美却不爱笑的少年……

她分不清哪个是前世哪个是今生，又或者全都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出现过。

有人说，人死之前便会看见自己一生之中所有的片段。

黎洛就像站在时空洪流之中，看着过去的记忆像胶带一样放映过去，随后所有的东西轰然碎裂，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

我是谁？

*

经过多方势力的斡旋与努力，时零和黎洛被绑架十天之后，两人终于被解救出来。

短短十天，时零瘦了整整一圈，但他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问题。黎洛的情况则糟糕得多，因为长时间的高烧导致脑部受损，她陷入昏迷状况之中，情况危急。

时零在看见时年的第一眼，只差跪下来向他道歉，时年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如果不是周围的人拉住，恐怕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会直接把时零打死。

本来时零身上没伤，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他留在了医院。

医院里，黎洛一直没有醒来。

方华请了长假留在漳城照顾黎洛，黎和平回江州工作。

她时常坐在病床旁看着黎洛掉眼泪，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醒不过来，他们家又该何去何从？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就恨透了害黎洛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时家人。

不论是时年还是时零，亦或者试图掩盖真相的时子恒。

方华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识人不清，误以为时年是个懂事乖巧的聪明孩子，如果她早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她绝对不会允许黎洛和他在一起。

思来想去，方华决定带着黎洛转院，转回到江州的医院。

不论结果如何，能够回到家乡总比在漳城好。

为了防止时年出面阻拦，她瞒着他们进行转院准备的，到底纸包不住火，时年一直关心着黎洛的动向，很快就发现了。

时年站在写字楼透明的玻璃墙面前，俯瞰着这座繁华的城市，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和方华想的不一样，他不打算阻拦黎洛转院。

他有心而无力，在面对黎洛的态度上和从前截然不同。

他只是希望她能醒过来，再好好活下去，就像一朵花那样。而他在她的生命之中不需要再扮演花主人的角色，他希望他是露水，是阳光，是泥土，只需要默默滋养着她。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等黎洛醒过来之后，他会把选择权交给她，如果愿意回到他的身边那最好。如果她愿意成为高高飞翔的雄鹰，那他就当助力她飞翔的风；如果她想停下来休息，那他就当枝繁叶茂的树木，为她遮风挡雨。如果她不愿意回到他身边，那他会站在原地静默无声地看着她，看着她同别人恋爱，在她结婚时毫不吝啬地送上祝福，只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

如果她醒不来，那他也会一辈子陪着她，同生共死。等她死了，他也绝对不会独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句话是，生同衾死同穴。

做不到生同衾，做到死同穴也挺好。

时零不知道转院这件事，他去医院看黎洛的时候，只看见空空如也的病房，心里一惊，急忙拦住护士询问黎洛的下落。

护士说是转院的时候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回过神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给时年打电话。

从上次被暴打一顿后，他还没主动联系过时年。

电话被挂了五次，在第六次时才终于接通。

“哥，黎洛不见了，我问护士她说是家属办理转院了。”时零有些心急，“怎么回事？”

“就是护士说的那样。”时年道。

时零很快就琢磨明白了，他眉头一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时年沉默着，半晌后才冷冷开口：“如果你没事我就挂了。”

“有。”时零连忙道，“我还有件事想说。”

电话另一头安静地等待着他的话。

时零深呼吸一口气，道：“其实我也喜欢黎洛。她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在那种情况下还会保护我，安慰我，完全没有芥蒂，她真的很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时年突然出声打断他，“你难道想说你要和我公平竞争？”

“我倒是挺想的，不过……”时零叹口气，“我觉得她应该很喜欢你吧。不要问我原因，只是直觉。至于她为什么一直在躲你，应该是你以前做的事太伤她的心。”

“如果她的男朋友换个人我可能会很不服气，是你的话不用比，我认输。只是她现在昏迷不醒，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时零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忽然就被挂断了。

他站在医院里，拿着手机，无奈地叹息一声。

既然黎洛被转移去了江州，他也打算跟去江州看看。

他对黎洛这么上心，一半是喜欢，还有一半是因为愧疚。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