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董夫人的激动来,董老爷真的算得上很平静,却无人知道他心里的翻江倒海。这个女儿,他疼若掌珠的护了五年,然后发现她不是他亲生的,那样的背叛曾让他许多年都难以平静下来。眼下,她终于要嫁人了,他是真的害怕,怕她如果是他亲生女儿,他日后要怎生面对她面对董夫人,他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风荷安静的拜别了父母,人都说女孩儿出嫁要哭,她却哭不出来,她有太多事没有料理好,她放不下董夫人一人在府里,大婚之日的她还在心中筹划着许多事情。至于她的夫君,虽已见了一面,但那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几乎没有精力去想,被迫出嫁,侈谈情爱,总之无论是嫁到杭家还是哪里,她都是董风荷,她只做她自己,绝不会委屈也不会瓦全。
华辰亲自背着风荷走向花轿,在铺天盖地的喧闹和艳丽中,他只是希望这段路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延缓他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刻。
高头白马上,赫然危坐着一个红衣飘飘的男子。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眼角轻佻,仿若含春。鼻子坚挺,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肤色颇白,衬着大红喜服俊美绝伦。身姿修长,举动随意,丝毫没有大婚的紧张忐忑,倒有一股漫不经心的不耐烦。威严中续着风流,多情里藏着无情。
华辰只能在心里暗叹,这个男子,是否配得上妹妹?妹妹这样的女子,必要世上最好的男儿方能相配,难道她这一生就要与这个风流债无数的男子过下去吗?以妹妹决然的性情,她能否受得住呢?
风荷微有不适,她感到有许多灼热的视线盯着她,其中一道最强,彷佛要看穿她头上的喜帕,她知道那个人是杭四少,她的夫君。很快,明亮霎时间黯淡下来,风荷知道她已经进了花轿。
鞭炮声、嬉笑声盖过了一切,她恍恍惚惚坐在轿子里,其实嫁人也不难。
出花轿、拜天地、入洞房,一系列的程序紧迫而又繁杂,她心里渐渐升起了厌烦,尤其是那些啧啧议论她的声音时不时送到她的耳里。
那个一直安静走在她身边的男子,一入洞房就变了脸色,当嬷嬷要求他坐床揭喜帕之时,风荷感到了身边的凉意。男子嗤笑一声,随手撩开了蒙着她的喜帕扔到一边,目光炯炯的望着她的侧脸,眼里有贪婪有欲望。
女子没有一般姑娘出嫁时的娇羞,相反有些漠然。大红嫁服穿在她身上没有一点别扭,极为妥帖,衬得她皮肤莹白如玉,双腮带赤,一双含露目里闪过一丝诧异,彷佛续着无限深情。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嘴粉嫩润泽,直觉得勾引人想去一亲芳泽,偏她看人的眼神太单纯,使得人满腔邪意都化为了一段柔肠。
那颗坚硬的有如千年寒铁的心,似乎哪里出现了一个裂缝,发出轻微的破碎声,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风荷没有虑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一时间有点怔愣,惊讶的抬起头,回望那个站在她前边,高大到无限压迫她的男子。那日相见,她居高临下,没有发现他的英武,这一刻,她真切感受到了男女的差距。同时响起的还有喜房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知是惊呼杭天曜的不拘小节,还是惊呼风荷的美貌。
杭天曜再一次的笑出了声,高声说道:“原来真是个大美人啊。放心,爷会好好疼你的,只要你听话。”一面说着,他的修长的大掌已经抚上了风荷如玉的娇颜。
这个男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大婚之日就给自己这么个下马威,叫自己日后怎么在府里抬起头来做人。心中计较着,风荷已经偏头避开了男人的手,稳稳站了起来,蹲身行礼:“爷。”
她的声音自有一种冷淡的娇柔,让杭天曜的心无端温软,便没有再为难她,反而问着全福夫人:“是不是还要喝合卺酒?快些,大家还等着我去敬酒呢。”
屋里的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哪里来得及计较他的失礼,赶紧端了大红雕漆托盘上前,两只金杯里溢出浓烈的酒香。
他也不等人让,主动端了两杯酒,笑吟吟看着风荷,把一个杯子喂到她唇边。风荷羞窘不已,粉颊上爬上两朵红云,瞪着男子的眼睛里明显是不满。全福夫人看着不像,欲要阻止,可是四少爷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谁敢老虎头上拔毛,俱是低了头只当没看见,来当这个全福夫人那还是看着老太妃的面上呢,不然谁乐意来。
杭天曜一把揽了风荷的纤腰,凑到她耳边轻问:“娘子怎么不喝?”
风荷又气又急,胸口堵了一口气上来,不由恨恨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杯子,一仰脖一饮而尽。
没想到他竟是大声叫好:“娘子不但模样娇媚,而且性情爽利,夫君我煞是喜欢,哈哈。”说完,他也是一气饮尽。
门口立刻有小厮请他前去敬酒,他当即撩了杯子,大笑着往外走,一脚跨出门口,却不忘回头与风荷抛了一个媚眼,半点不避忌的笑道:“娘子好生等着,夫君我去去就来,放心,我不会多喝的。”
风荷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恍如做了一个梦,还真是个风流纨绔,第一日就把她的脸丢尽了,来日有的饥荒打了。
杭天曜一走,就有伺候的人请了她的丫鬟进来,沉烟又是紧张又是不安:“小姐,你还好吧?”
“很好,多谢两位夫人。你们辛苦了。”风荷轻轻握了握沉烟的手,给了她们一个镇定的眼神,很快应付起了屋子里剩下的人。
两位全福夫人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方才一应行事已经把她们吓得不行,好在新娘子是个聪慧的,不由对她抱了真诚的笑意。风荷亲自递了两个红包过去。
接下来,便是赏赐小丫鬟们、嬷嬷们、媳妇们。董夫人准备了许多不同份量的金银锞子,就是为了今日撑足风荷的脸面,屋里伺候的人顿时喜气洋洋起来,哄笑着上来领赏。
沉烟应付着众人,云碧扶着风荷去了净房,更衣梳洗,一会子应该还有许多杭家的亲眷来看她呢,她要打点起精神,不能第一日就叫人瞧低了。
风荷梳洗停当,换上了另一件简便些的喜服,叶嬷嬷领了微雨芰香进来,手里端着两个托盘。
“少夫人,快吃些吧,怕是还要闹几个时辰呢。”叶嬷嬷心疼不已,端起一盅燕窝粥喂给风荷。
到底是几十年的老人了,这么快就改了口,唉。风荷笑着接过,小口小口吃着,又用了几块糕点,便没有食欲了。
才把东西撤下去,外头就响起了一片喧哗嬉闹声,风荷忙站起身往外迎,这个时候应该是杭家的女眷们来看新娘了。
新房凝霜院,坐北朝南,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大门进去就是笔直的甬道,第一进正面五间正房各带一个耳房,充作待客宴饮的地方,第二进亦是五间正房带耳房,才是风荷起居住卧之地。第一进与第二进之间有个小小庭院,倒有几株很有些年份的大树,余者稀疏几支花草。东西对面两溜低矮的房子,该是下人们住宿之地。
新房后边不远还有两个小院子,比邻而居,那是老太妃留给他们将来的孩子住的,现在空着。
隔壁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人都唤作茜纱阁,有回廊相通,那是杭四少的姨娘们住处。
风荷在卧房门口遇上了杭家一行人,好几十人,也闹不清谁是谁。总之最前边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一身金色吉祥如意纹样的长褙子,满头珠翠,笑得和蔼可掬,看得出来是真心高兴。
风荷心中有数,急走几步双膝跪下:“孙媳给太妃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