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有应他,但停下了脚步,杭天曜走近,就着月色一看,原来不是风荷,而是个丫鬟,就有些兴致缺缺,问道:“你是谁?”
“奴婢梨素,是雪姨娘的丫鬟。”梨素穿了月白色的上衣浅绿色的纱裙,低头行礼,眉目间有一缕书卷气。
杭天曜恍惚想起雪姨娘跟前有个气质清冷的丫头,又觉她身上味道熟悉,问道:“这么晚在这做甚?你熏得什么香?”
梨素依旧淡淡得道:“雪姨娘丢了一块帕子,着急得不行,让奴婢出来寻。奴婢并没有熏香。”
“一块帕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换一块就罢了。”他应付着。
梨素似乎小小的吃惊,抬头用她那双清亮的双眸盯着杭天曜看了看,方垂眸低语道:“那是从前少爷送给姨娘的,她爱得什么似的,每日都捧在手心看几遍,刚才发现没了,都急哭了。”
杭天曜仔细回想着,想不起来自己几时送了人家一块帕子,便是送了也没放在心上,懒懒应了一声,就要抬脚走路。
他刚走两步,就有一阵风吹来,熟悉的味道再次弥漫在周围,他停住脚又问梨素:“你身上哪儿来的兰花香?”
梨素发怔,随即笑道:“是少夫人赏给我们姨娘的一块膏子,闻着很好闻,就与兰花的香味一般,正适合夏天用,清清爽爽的。恰好方才姨娘让奴婢也试了试,可能就是这个味道吧。”
她的话未说完,杭天曜就有些不悦,脸上淡淡的发黑,甩袖就往前走。什么人嘛,自己的东西也能给别人用,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喜欢她身上独有的香味吗?想想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风荷身上不只兰花香,她那种淡淡清幽的香味就像是夏日里的荷花,不是别人能够模仿的。
直到他的背影走远,梨素静静得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来,自己捧在手心看了看,就取道回了茜纱阁。这条帕子,雪姨娘一日都要看上几回,而帕子的所有人却根本不记得了,雪姨娘这般,又有什么意思呢,难怪终日无情无绪的,换了谁都受不住。只是不知这个少夫人,能霸住少爷的心有多久?
风荷领了几个丫鬟在后院摘枇杷玩儿,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枇杷树,结了几十个黄澄澄的果子,此时正是成熟的季节,有芳甜的味儿。
杭天曜回房没看见风荷,浮上几分失望,抓了个小丫头问道:“少夫人呢?”
“少夫人带姐姐们去后院乘凉了。”小丫头不知少爷哪儿来的气,战战兢兢回话。
他快步出屋去后院,听到清脆的嬉笑声,心中安定下来。后院树上挂了几盏明瓦灯,照的视线很清楚。
“少夫人,你看这桃儿,青青的真好看,要等到几月才能吃呢。”
“那个不能吃,这种只能赏花,结的桃儿都又酸又涩,吃不得。”是风荷的娇笑声。
“侯府那边种了那么多桃树,难道都是不能吃的?”
风荷随手抚了抚耳旁的落发,将一枚青青的果子摘了下来玩,口里笑道:“那到不是,咱们当日看见的,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具体我也不甚明白,要问韩小姐去。”
应该是浅草的声音:“我上次听韩小姐身边的姐姐们说,韩小姐最喜欢菊花而不是桃花,倒是他们小侯爷喜欢桃花,府里的桃树有一多半是他命人种上的。”
杭天曜也不知为什么,听着听着就像是吃了那一枚青涩的桃子一般,嘴里发苦。他故意放重了脚步上前道:“你们倒是会找乐子,也不等我一起来。”
风荷对他扬起笑脸,指了指最高处的几颗枇杷果道:“这不是给你留着,就看你怎么取下来。”
杭天曜顺着她的手指往上望,还好不算高,顶多也就不到两人高,但长得个头饱满,颜色鲜艳,应该是最好的几颗。他摸了摸风荷的脸颊笑道:“我若摘下来你待要怎么办?”
“那还用说,自然是给你吃了。”风荷偏头躲开他的手,这么多丫鬟呢,他又不知检点了。
“我不要吃枇杷,我要吃别的。”他双眼亮的似夜星,彷佛要把风荷看穿一般,眼里带着蛊惑的笑意。
风荷醒悟过来他的意思,就觉有火烧到了她的头,羞恼地给他使眼色,嗔道:“你先摘了下来再说。”
她话音刚落,杭天曜就轻轻一跃,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迅速抓了几颗枇杷,落回地上。风荷不知他还会功夫,看得睁大了双眼,半日恼道:“这不算。”
杭天曜浅笑着把果子放到她手心:“为何不算?”
“我说不算就不算。”风荷的话一出口,就听见满院子响起了丫鬟的笑声,她不知该恼还是该笑,跺着脚往屋子跑。
“行,都听你的。”杭天曜也不落后,揽了她肩膀,又捏了捏她气得鼓鼓的粉颊。
夜色如水,照在这一对玉人身上,美得就似那下凡的嫡仙。杭天曜少见的穿了白色长袍,而风荷是一袭水红色的曳地长裙,拖在地上有悉悉索索的响声,静谧而安详。
偶尔,空气中能闻到甜丝丝的味,像是花香又不像。杭天曜频频转头去看风荷,看她侧面精致的轮廓,看她小巧的红唇,看她盈盈的笑意,他突然弯了身,出其不意得把风荷背到身上,快步跑了开来。
风荷被他吓得揪紧了他的衣服,继而搂紧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将脸埋在他背上装鸵鸟。风荷很负责任的想,其实杭天曜是个挺浪漫的男人,总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新鲜感,比起那些整日严肃阴沉,连话都不肯多说一个字的正经男子好玩多了。她在他后颈上,深深印上一吻,然后小小的咬了一口,留下一排米粒般的牙印。
第二日,风荷把为慎哥儿挑选小厮的事回禀了王妃,王妃没有说什么,只让她与方侧妃商量着办。不是王妃不想在慎哥儿那里安排自己的人,而是此举容易被人看破,还不如让她们挑了人,左右都是府里的下人,她要拿捏一二还是极简单的事。
风荷见几个主子都没有意见,也就唤了沉烟选来的十二个小厮随意问了问家庭出生,听他们吐字清晰,面容清秀,倒还罢了。
小小的四合院布置得很清雅,粉墙黛瓦,进门靠左侧就是几杆葱翠的修竹,右边是个菜谱,种着寻常吃的几样蔬菜。甬道是用鹅卵石曼成的,不宽,只能容二人并肩行走。正房前边分别种了一株杏树,两溜低矮的厢房作下人房。正房三间,中间是宴息室,右手是卧房,左手是个小佛堂。后边一排低矮的三间倒座,应该是库房之类的。
按份例,方侧妃身边有一个一等大丫鬟,两个二等大丫鬟,四个三等的,还有几个不入等的小丫头。实际上,她身边并没有一等丫鬟,反而有个与她相似年纪的媳妇,人呼顾嫂子,占了一等的份例。听说是她刚进府时带来的,后来出去配了人,过了几年又重新回来伺候她。
就是这位顾嫂子出来迎的风荷,她生得居然不娇小,倒有点高大的感觉,身子挺壮,但说起话来很随和,眼睛里都是笑意:“四少夫人过来了,真是难得,我们侧妃娘娘这个时候都要在佛堂礼佛。四少夫人请里边坐,奴婢去请侧妃娘娘。”
风荷见她周身只戴了两件平常的首饰,衣服又是普通的料子,一点都不像王府侧妃跟前的红人,好比个外边家境过得去的农家妇,但与整个院子的感觉很协调。她不免笑道:“这怎么使得,我就在这里等等何妨,礼佛之人最要心诚,岂能轻易进去打搅。慎哥儿呢,可是上学去了?”
“人都说四少夫人最是宽厚待人的,奴婢今儿有幸一见,真是一段大福了。小少爷去先生那里读书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回来用午饭了。”她亲自打起帘子,请风荷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