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日雪姨娘的娘家人来看她,给她送了点中秋节礼。因雪姨娘分了点到我们几个房里,是以婢妾记得很清楚。我那丫鬟回来时在街上遇见了雪姨娘的几个娘家人,奇怪得发现她们没有回府复命,反而进了一家茶楼,不过一小会儿,四夫人身边一个嬷嬷也进去了,两边人进了同一个雅间。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分头出来。
本来婢妾那丫鬟也是不在意的,只因她当时正好在对过的铺子里给婢妾买几色针线,便留意了一下。
回头她与婢妾说了,婢妾起初也未放在心上。后来细想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雪姨娘的娘家人若认识四夫人,进府时就该前去拜访啊,为何等到出了府,又约人暗地里相见呢。而且婢妾冷眼瞧着,在府里时,雪姨娘与四夫人从无往来,两人就如陌生人一般,这也太诡异了些。
所以,事后每次雪姨娘的家人前来探望于她,婢妾都会特别经心些。叫婢妾想不到的是,前几日晚间,雪姨娘出乎寻常的深夜离开了院子,因婢妾在端姨娘房里与她一同做针线,很晚才回去,恰好瞧见了。婢妾,也不是有心跟踪雪姨娘的,只是婢妾心里害怕,偷偷去瞧了瞧,竟然看见她在后边的紫藤架下见了四夫人。
当时,婢妾不敢细看,只隐约听到雪姨娘的声音不大高兴,甚至有点尖厉。婢妾怕被她们发现,忙急急回了房间。
婢妾方才听说雪姨娘身边的梨素给娘娘送了汤来,生怕,生怕她会做出对不起娘娘的事,是以行事鲁莽了些,请娘娘见谅。”纯姨娘的脸色有种奇异的苍白,这些年,她在这个府里,跟个隐形人没什么区别,什么事只敢往心里放,不敢告诉任何人。别以为她纯良,就当她什么事都不懂,想要在这个府里过活,你可以不害别人,但不能没有一点防人之心。
经历了孩子夭亡一事,她已经学会了很多,知道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不会是没有缘由的,许多事你看着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往往最后可能置人于死地。
风荷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展眉而笑,耳畔的珊瑚耳坠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她身上有一种别样的风情,足以使任何人为她痴迷的韵味。
纯姨娘的心一下子坦然了,她忽然间产生一个念头,或许世子妃根本不打算喝梨素送来的汤,她其实就是在等自己这番话。
风荷似乎料到了她暗中的想法,对她频频点头,启唇笑道:“纯姨娘,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等你有勇气面对这些的日子。你究竟不曾叫我失望,你说得我都相信,当然我也清楚,你并非对我说了全部,我估计你明白的远远不止这些。但是,至少你在关键时刻想到了我,我很欣慰。”
闻言,纯姨娘苍白的饿脸上泛出了红晕,确实,她有些羞愧,有些事她还是瞒着世子妃了。她几乎可以断定四夫人要雪姨娘对世子妃下手,但她不敢明言,毕竟知道的越多可能死的越快。
“你不必感到自责,你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又有什么错呢。不过,你放心吧,他日,不管你要离开这里还是像原先那般安静的过日子,我都会成全你,这点你不用担心。”风荷看得出来,纯姨娘有离开杭家的心思,只是不敢,毕竟有几个妾室能安安稳稳得被放出去呢。
“娘娘……”一瞬间,纯姨娘哽咽难言,风荷对她,真的很好。
望着纯姨娘渐渐消失在毡帘后的背影,风荷长叹了一声,这个人终于开窍了,而她也可以作点打算了。
云碧却是一门心思都在雪姨娘身上,想到雪姨娘要暗害自己的主子,她简直是五内如焚,恨不得立时去把茜纱阁给烧了。当即主动请缨:“娘娘,让奴婢去把雪姨娘带来吧。”
风荷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含着笑,沉烟亦是笑了起来。
两人把云碧笑得不明所以,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仍是很气愤的说道:“娘娘,你们笑什么,莫非你这次还要饶了那个雪姨娘不成吗?”云碧很是看不惯雪姨娘那副故作清高孤傲的样子,左右是个小妾,非得摆出正室的谱来,当真那么有志向就别啦给人做妾啊。
沉烟叫来小丫鬟撤下了饭菜,并嘱咐道:“熬点鸭子肉粥,娘娘午饭吃得少,歇了午晌之后再用。”
“你们都存心欺负我。”云碧看着沉烟只顾干活不理她,风荷只在一旁抿嘴笑,觉得自己完全被忽视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哪儿欺负你了。自己不长脑子,还敢怪到我们头上。”沉烟瞪了她一眼,这个云碧什么都好,就是头脑直了些,从来不会转弯,偏她遇到外人的时候往往会变得精明起来,真不知怎么生的。
“我,我,哼。”云碧一时语塞,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风荷看得大笑,起身走到炕上,靠着炕桌笑道:“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这点都看不出来。你自己回想一番,梨素来了之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这话说得云碧发懵,果真回忆起方才的情景来。梨素进屋之后,没说什么啊,只说晚梦扭伤了脚,正好遇见她托她将鸡汤送过来,请娘娘趁热用了,可是大家的一番心意呢。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瞅着提盒里的盅子,似乎没喝过鸡汤,舍不得。不过,要说起来,她确实有些不大对劲,好似,好似比往常要热情些?她是个清冷的人,和谁说话都板着一张脸子,活像欠了她钱似的,难得这般温和,还笑了。记得梨素从前来给娘娘回话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讨好的表情啊?
这是不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奸计得逞,高兴的?云碧左右想不明白,耷拉着头瞅着脚尖,指望着风荷与沉烟能给她解惑。
炭火烧得热热的,偶尔传来荜拨荜拨的火焰爆破声,温暖的气流将一株兰花催得含苞欲放,散发着温柔的甜香。
沉烟看小丫头收拾好了,自己倚着熏笼烘烤衣裳,嘴里笑道:“梨素这是暗示我们呢。她往日里待人都是清清冷冷的,咋一热情起来,不是明摆着要引人怀疑嘛。而且几次三番提到这鸡汤是大家的心意,这明明是太妃娘娘赏下来的,和别人什么关系,莫非里边有什么猫腻?你呀,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她是有心给我们报信呢。”
云碧听得一愣一愣的,梨素可是雪姨娘的丫鬟,雪姨娘是世子爷的妾室,满心指望着重得世子爷的恩宠,她身边的丫鬟会与她们示好?她很是不解,又有点不信,便拿眼觑着风荷。
风荷换了一个姿势,歪得更舒服一些,闭着眼养神,口里徐徐叹道:“雪姨娘如此,只怕是受了胁迫的,有人逼得她不得不对我动手,但她自己又不大乐意,便明着对我下手,暗地里又想法子提醒我们。倒是让她费心了。”
雪姨娘会对主子下手云碧能想明白,但要说她暗中示好,她真有几分不信。难道她不想得到世子爷的恩宠了,难道她打算投靠娘娘了?云碧嘟着嘴,反驳道:“娘娘如何这般肯定,我看雪姨娘就不是个好东西,装得多么高贵,其实还不是一个下人。她既然愿意给人做妾,就不要再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女才子,我是最看不惯这种人的。”
云碧性子直爽,尤其不喜雪姨娘这种故作清高的人,动不动来个风花雪月,自以为多有才似的。是以啊,她自己是打定了主意不肯给人为妾的,宁愿一辈子只当个丫鬟。
“各人有各人的脾性,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也不用看她不顺眼。好歹她是无心害娘娘,那对我们而言就是个好消息,不然咱们只怕又要多一个敌人了。”衣服被熏得又香又软,沉烟一面打叠着,一面抬头感叹了一句。
“照你这么说,她还是个好人了,从前都是我错怪了她,那我可得与她致歉。”云碧呐呐得问着,她是个知错就改的人,不会觉得这是件多么抹不开脸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