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炼火凝冰 魑魅魍魉(一)
最后轮到了少城主卓子骞一展贺礼的时候了,卓子骞手中空无一物,风度凛然走到台中,对母亲卓玉心行了一礼,道:“子骞才品不如二姐,不能给母亲献上一曲,兵韬谋略更不如大哥,无法令手下兵卒攻破吐谷浑黄沙之地悦母亲欢心,只能以拙补劣,借母亲所传授《天圆》献剑舞一支。”
卓玉心在台下高兴道:“我儿谦虚,放眼天下,我儿的才品武德谋略皆是一品,母亲以你为傲。”
蔺家三子,各有不同,卓玉心凭借昆仑山境元殿内高绝武学内功心法《天圆》,与一柄昆仑山雪域神兵黑金挑天剑挫败众多江湖顶尖高手的名声三十年不破不灭,三子自小便被母亲传授此心法,可人终究是有不同,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有的人适合练此心法,有的人就不适合。
卓玉心在蔺颉狄十岁的时候将昆仑山上境殿守境人左令仙人请到府中,请左令仙人为三个孩子看看筋骨,最终定下,蔺颉狄根骨平平,悟性一般,不适合练只有靠领悟真谛所在才能大成大就的《天圆》,倒是南梁武痴人那一身刚猛的硬气功更适合蔺颉狄。
因左令仙人的一席话,蔺颉狄十岁便被卓玉心送往梁国曾经的手下败将武痴人的门下修习硬气功,一去便是十年。
十年修习回潮州,虽然不至于武功大成,可总是学得了武痴人一身本事的六七分,在江湖中也成为了玄境高手。
昆仑山左令仙人对卓玉心三子中评价最高的当属蔺旖旎了,蔺旖旎怕是得了娘胎里的真传,天资聪颖,筋骨奇特,是如同卓玉心一样的武学奇才,调教合理,武功境界是会比卓玉心巅峰时刻还要高出几分,是左令仙人评定的未来武学可突破天境的人选。
由此,卓玉心直接将蔺旖旎托付给了昆仑山上的三位师父,既然这三位太尊能调教出一位地境高手,再调教出一位天境高手应该也不是难事。
可是呢,蔺旖旎精灵古怪,六岁幼童正是玩耍之际,哪里受得了昆仑山上的寒冷寂寥,撒泼不从,一拖再拖,直到十七岁才被卓玉心重新送上昆仑山巅。
当该要评定才四岁的卓子骞的时候,左令仙人却不加以评定,只是对卓玉心说道:“此子如何,你心中自知,天下祸福旦夕间,未来他成与不成,都是天意,不可强求。”
左令仙人的一番话虽然没有说破,可是卓玉心十分明白。
卓子骞来自何方?祖源是何处?为何左令仙人不能说破?为何卓玉心不敢公诛于天下?这个秘密,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卓玉心与蔺展颜夫妇二人知道了。
如今卓子骞已长大成人,日后不失为潮州栋梁之才,夫妇二人已有打算将这个秘密带进百年后的坟墓,此举,对卓子骞好,对他们蔺家好,对整个天下更好。
可如今,万鬼王,公孙五楼出现了。
卓子骞在潮州长大,卓玉心亲自传授他《天圆》这等昆仑山高绝武学内功心法,为武;蔺展颜看似武功平平,腹中才学可是囊尽天下,才富五车又五车,亲自教卓子骞为人处世的高尚品行,倾天下才德,为文。
而今的卓子骞未让父母失望半分,潮州少城主,文韬武略,德才兼备。
二十年前的忍痛割爱,二十年的苦心教诲总算是没有付诸流水。
卓子骞对《天圆》的悟性还没有达到母亲卓玉心那般可以驭气为兵的高绝境界,但是手中驭水为兵,驭砂石为兵,其势力道足可破百年胡杨。
《天圆》该是领悟了七分了。
红袖端起酒壶,在得到卓子骞的眼神示意后,将一壶酒水洒向舞台,卓子骞不动声色,运周身气机于并拢的双指尖,那在舞台上空扑洒开来的酒水霎时汇聚在卓子骞的手指尖处,水珠滋滋滚动,一柄有形有意的水剑既成。
卓子骞身影在舞台四周飘忽不定,身形动作跑动翻转快如闪电,在那些不懂武功,只吃得大腹便便的众官员眼中,欣赏不到剑形随人舞动的剑意之美,只看到舞台中一抹飘忽不定的白衣,若是在家中夜晚见到这景象,非得是要惊叫高呼‘见鬼了啊’。
卓子骞脚步既定,手中水剑不知所踪,空空如也的舞台上空飘起一阵微风,随后在这微风之中映现出四个水珠大字:慈母寿康。
在舞台上空微微晃动,台下众人鼓掌叫好,这四个水珠大字化作带着酒香的水雾飘散不见。
此手段实属柔弱中透着硬朗,刚强中透着绵蜒,宇文泰此行潮州本就有意借机参透卓玉心所大成的内功心法《天圆》,见了卓子骞舞出的剑术形形式式,心中约莫有了二分底,感受到卓子骞舞剑后散发出来的气机,心中一惊,这番气机可不是一个玄境之下的习武之人能发散出来的。
卓玉心在蔺展颜耳边满意轻声道:“子骞这孩子心地纯良,天资聪颖,我看这心法该是领悟了八分了。”
蔺展颜亦是满意点头,只是脸上仍是那不曾变换过的老古板,说道:“万鬼王已经找上门来,为了子骞着想,或许应该送他去昆仑山暂避一阵了。”
......
酒宴渐入佳境。
生于贵胄之家,魁王府中的男儿却既非膏粱子弟也非纨绔少爷,歌舞尽兴,美酒山珍,不比帝王之家的奢华排面,可如此盛隆,也可说十年亦未必能有一见。
王府内外,四百甲士,把守森严,更有风字营一品盾甲将霹雳虎与雨字营一品盾甲将牧封流亲自坐镇,这是明面上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更有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十三铁翼子窥藏某处,神秘莫测,危险至极,那些甭管是外来的还是内在的,想在魁王帅五十大寿的寿宴上闹出些是非的人,莫说是没有下手的机会,就是动动歪脑筋,都有丢掉脑袋的危险。
丑时将过,寅时将近,宴席趋于尾声,享惯了清福的老爷们要么酒醉半酣,要么疲力不支,纷纷被府中侍女扶进早已备好的上等客房,蔺颉狄与蔺旖旎多年未曾归家,这一夜怕还是要有说不尽的心里话要与母亲絮叨。
独留卓子骞一人分派仆人收拾府中的满院狼藉。
睡梦中的虫鸣在渐渐归于寂静的晚上越发清晰,紫衣,红袖该是已经铺好被褥了,卓子骞将宴席中的狼藉交给管家,准备回去。
倏地起了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带起些遍洒地上的酒香,有一种错觉,好似这阵风不是由天外刮起,而是由脚下生出。
回头看时,苍茫夜空下的魁王府别无异样,这阵风刮到了何处也无人与他呈报,却在余光一瞥间,忽地看见在王府屋顶赫然站立着一个衣袂飘飘的人。
夜光黯淡,只一眨眼间,再定睛看去,又空无一物。
来时无影去亦无踪,能有这番本事的人,在卓子骞二十几年的人生阅历中,唯有‘鬼师父’一人。
难道会是鬼师父?
不睡了!
在院中寻一石凳,正襟危坐,双眸微闭,静心闭气,稍作小憩,迟迟不见少城主回到房中,紫衣前来寻找,见卓子骞端坐于院中,似是沉思,似是静定,总之,如此必有他少城主的道理,不敢打扰,轻声退去。
夜空隐约有群鸟飞过;爬错了方向的湿虫攀登到了卓子骞的脚背,又速速离开;清晨的微露从树叶间滑落;手脚有些冰凉。
这些在卓子骞静定间发生的细微之事被一一察觉,可唯独没有察觉到府中惊天动地的变故。
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魁王府中的人惶惶聚于一处,有卓玉心,蔺展颜,有宇文泰,朝中大臣,还有负责夜间守卫的盾甲将霹雳虎与牧封流。
府中有人死了。
就发生在夜里。
死的人身份不凡,乃是长安护国寺捕神纡青。
早上巡视府中的甲士发觉纡青房门大开,再查看,纡青已死。
戒备森严的魁王府竟发生了暗杀朝中大员的离奇之事,一些名利之辈,早早地命人收拾行囊,快快离开,魁王的寿宴过了,寿礼送了,‘西境雄关’亦见了,再不走是想如捕神纡青一般命丧于此荒僻之地?
霹雳虎与牧封流前去自领军棍,此事当罚,在号称大魏第一军的盾甲军的守卫下,发生了凶杀,这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打在了卓玉心的脸上,打在了成名数十年的盾甲军的军旗上。
蔺展颜亲自带人去查此事的来龙去脉。
守着地上看似没有伤痕,实则全身筋骨已尽数被击碎的捕神纡青,卓玉心痛心疾首,斥退三子,独留宇文泰在身侧。
尸体旁端放一燕形镖,这一幕似曾相识,与一月前,长安皇宫中所发生之事出奇地相似,宇文泰面目凝重,缓缓道:“魁王帅,看来此行长安,你确是要有些话与陛下亲自解释了,你还要言之凿凿地说,燕留王已死吗?”
宇文丞相在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纡青死于非命,能做下此事的凶手绝非等闲之辈,宇文泰可以确信,卓玉心找不到他,至少眼下找不到。
因为他们猜想到了同一个人,卓玉心想到的是万鬼王公孙五楼,宇文泰想到的是那个在半路奇袭他的绝顶高手。
宇文泰走了,辰日,玄月已经为他重新打造了一顶奢华官轿,出了这档子涉及燕留王的命案,就算之前卓玉心有天大的理由婉拒皇帝的召见,此时也不得不作废,重新思考该如何向皇帝解释这一桩桩,一件件‘死人作祟’之事了。
无需怀疑,卓玉心可以确定,能如此掩人耳目,无声无息地在戒备森严的魁王府中杀死一个地境高手,此事除了万鬼王公孙五楼能做到之外,绝无第二个人的可能。
他已经开始他的复仇并复国大业了,纡青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二十年前,前国舅胡承仁命卓玉心召集王朝内顶尖高手共八人,潜入贺兰部,杀死燕留王及一众燕国后裔,驱赶贺兰部人北迁,火烧贺兰部城......
一幕幕血腥场面,往事重提,仍历历在目。
那八大高手中,纡青就是其中一位。
败灭贺兰部事成后,纡青随前国舅胡承仁入朝为官,凭一身地境修为,官就护国寺捕神,护佑皇帝安危。
蔺展颜静静地站在了卓玉心的身旁,劝慰道:“看来此行长安非去不可,公孙五楼已经下了战书,我们只得应战,想想十年前你我北上战天狼人,弃家城于不顾,破釜沉舟,何等凶险,不是也挺过来了吗?放心,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到你。”
两个天命之年的半百老人还这般情意绵绵,可是要羡煞死了他人,卓玉心靠在蔺展颜的肩头,喟然长叹:“谢谢你,展颜。”
“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谢字。”
“可我在想,胡承仁退隐多年,不再过问朝堂之事,纡青只是陛下身边的武侍官,既非王侯,又非列三品大员之内,更与潮州无半点交情,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出现在寿宴之上,那他为什么要来?又是谁派他来的?”
蔺展颜不动声色,明眸微转,突发奇想道:“或许公孙五楼要杀他的理由不止是燕留王身死一事,还有,长 -燕 -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