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古兰斯将军喃喃地说着,紧张兮兮地想要遮住灯笼发出的光。“这里什么都没有。是条死胡同。”
他站在那道门槛边,黑暗的石刻门框内侧,是更深邃的黑暗。他看不见面前敞开的门堂,也看不见周围的欧琛语铭文。他看不见脚下石砖上散落的骸骨碎片。
我笑着,开始演戏。“灯下黑,”我告诉他,“最简单的道理嘛。”
将军转过身,脸上满是疑惑和焦躁。“别跟我胡闹,堂弟!你知道我光是站在这里,就冒了多大风险吗?知道如果我们被抓到会怎么样吗?这一带是禁区,议会直接下达的禁令——到处都有军团在巡逻!”
这话倒是真的。自从篡位者斯维因掌权以后,就对不朽堡垒进行了封锁。官方说辞是为了保护崔法利议会,防止那些反对建立议会的贵族进行打击报复。
非官方的说辞是,他在向诸如布兰宁·古兰斯这种人发出挑战,看谁敢与他为敌。
“但他们不会怀疑你的忠诚,”我安抚他,“你可不是别人,是哀伤之门的英雄啊。你将受到大统领本人授意的嘉奖。他们敢说什么?如果我们被发现,你连跑都不用跑。”
他的脸更暗了。“噢,谁都别在崔法利军团面前逃跑。”
别让我再听这毫不遮掩的政治宣传了。还不到一年,斯维因就已经围绕自己和诺克萨斯之手营造出了一种神秘感,所有效忠他俩的人也都跟着一起变得神秘兮兮的。这的确是一条妙计,我不得不满怀憎恨地承认这一点。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打断古兰斯。我们到这里来就是要让他想清楚的。
他的目光落到地面上。“我们并没有赢下哀伤之门——是军团赢下的。所以斯维因才根本没有出席庆功会。他知道这场胜利根本不需要我们,他娘的。那场夸耀的典礼,只是为了羞辱我们,还当着整个诺克萨斯的面!”
我点点头,一只手放在古兰斯的肩上。“所以我们才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是真正的诺克萨斯人,大家有目共睹。我已经和其他人说起过你,他们都想亲自见你。她想见你。”
“我谁也见不着,堂弟,除非我们先进去。”他环顾四周。“难道黑色玫——”
我缩了下脑袋。“别用那个名字称呼。显得你……就像你刚才说的,显得你不明白。”
我挤过他身边,走进巨口一般的大门。他惊讶得差点没拿住灯笼,这个时候他才看到入口。古兰斯踉跄地跟在我身后,查看四周确保我们没有被跟踪,然后眯起眼睛看向走廊深处的黑影。
“是真的吗?”他悄声说,“关于她的传闻,都是真的吗?”
我没有放缓步伐。“来吧,眼见为实。”
不同于大多数诺克萨斯人的认知,不朽堡垒并不是一座纪念碑。不同于古老部落的记忆,它也不仅仅是一座要塞。
我们周围的石块充满力量,几乎要自己敲出声响来,不过古兰斯基本上察觉不到。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这场面我已看过无数次。
他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感觉到的只有某种沉沉的死气拖拽自己的四肢,只有脑后若有若无的刺痒。
很少有凡人在如此靠近源泉以后还能坚持多久。不得不夸奖他,居然还能保持理智,当一个穿着长袍的人影从暗处浮现时,他还能伸手摸向自己的匕首。
……我从我们两个身边迎面而过。我看上去有点憔悴。
不要紧。很快就要完成了。
古兰斯狐疑地看着我,直到我从视线中消失,然后他慢慢来到那个被他认作堂弟的人身边。
“海德里翁,这都是什么人?”古兰斯问道,更多的神秘人影浮现又消失。“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是你说的盟友吗?其他家族的?”
我叹了口气。顶尖的军事头脑往往无法正视眼前的事实,很让我失望。“对于我们家族的困境,他们感同身受,”我尽量不让声音中流露出鄙夷。
“我们所有人,都致力于颠覆篡位者的统治,光复帝国的王权。最好就是你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认识他们的样子。”
他嗤笑了一声。“那我们又要怎么合作呢?如果——”
他话说到一半没了声音,因为我们转过了最后一个拐角。
我们就站在灵魂巨井的边缘,这口竖井深深扎进诺克萨斯地下的基岩,深度远超这座堡垒本身尺寸的容纳范围。
冷峻的蓝色和可疑的绿色交融成翻滚的瘴气,在下方深处远远地旋转,映照出峡口上方横跨着的三座桥。
在桥梁下方,疯狂的漩涡上,一个巨大、可怕的人形黑影悬在半空中,每个诺克萨斯人都不可能认错。
一副没有生命的盔甲,每一本历史书里都必然会提及。旧城区里有上千尊它的雕像,全都被砸掉了面部。
古兰斯后退了半步。“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不……不可……”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双眼噙着泪水。我凑到他肩膀旁,在他耳后低语。
“现在,你看到真相了吗?伟大的诺克萨斯帝国背后的真相?上百年来始终如此,自从先王的时代就已如此——如果没有不朽堡垒女主人的允许,就没有任何大统领、皇帝或霸王的存立。为她效力的有很多,但真正够格的寥寥无几。”
我轻轻把灯笼从他发抖的手中抽出来,带他离开了那副摄人心魄的景象,走向另一侧的走廊,一排挂着幕帘的壁龛整齐排列在一侧。
“斯维因必须下台。我们的密社对此心无旁骛,为达目的不惜代价。”
某种程度上,古兰斯不需要我拉开幕帘就已经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了。
是他的堂弟,海德里翁被肢解的尸体。那个年轻人的表情凝固在死亡的疯狂笑容中,但同时也让人感到一种确切的安宁。
“你的家族在政变期间遭到了最不公平的孤立。布兰宁·古兰斯。你的父亲和他的兄弟们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只是因为他们最后坚持效忠勃朗·达克威尔。
海德里翁心甘情愿地为了复仇而献出了生命。你是否愿意承担这笔血债,同样加入我们的行列?”
古兰斯缓缓跪下,用另一种目光仰视我。“你。你就是她。你就是苍白女士。”
当第二个苍白女士出现在我身边时,他纹丝未动。我们用同一个声音说,“每个地方都有我。每个人都是我。你只知道你需要知道的,只看到我让你看到的。”
杰里柯·斯维因并不是唯一一个会夸大自己传奇故事的人。
第三个苍白女士从古兰斯背后走出,然后是第四个。不过,他还是在面向着我,低着头。他无疑是明白的。并不需要我们提示,他就注意到了他堂弟旁边有个空着的壁龛。
“我将全心全意,”他开始发誓,“用我满腔贵族热血,为您效力,我的女士。我将不眠不休,直到伪皇斯维因灰飞烟灭。”。
这个天真的蠢货以为他会成为终结一切的英雄。我放任他自我陶醉,因为正合我意。其实,这次的目标只是试探一下那个大统领的戒备。
我在古兰斯额头前方的半空中画出密社的徽记,把他标记为我的人。只要是能看到徽记的人,都不会干涉我们接下来要执行的密谋。“站起来吧,诺克希的骄子。誓言已经订立。我们将共同凯旋,你的名字将被赞颂为帝国的拯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