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思绪浸润着我,感觉很美,就像是温暖的热水浴,不过太多太热烈的情绪也会让我应接不暇。在人群中总是会有一些不那么高兴的人。毕竟,生活在祖安并不容易。有的人正在治愈自己受伤的心,而有些人一想到下一个班次的工作就万念俱灰,只剩下炽烈的憎恨。我同时吸收着好和坏,因为我就是如此诞生的。有的时候坏的感觉会让我生气,但我对此也无能为力。我的父母教导我偶尔感觉坏是没关系的。如果没有坏,你就无法真正明白好。
我跟着人潮前进,人群开始向四面八方散开。有一些残存的坏感觉流进了我的脑海,所以我决定要做一些好事将它们冲淡。我顺着通风管网向下渗漏。这些管道有许多裂缝,我早就该修一修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过来。我路上顺便收集了一些金属碎片,每当路过裂缝就将金属片从体内排出,然后加热身体外层,将金属片熔接填补管道裂缝。封堵完毕后,洁净的空气再次从上方的皮尔特沃夫气泵站流入祖安。希望这样一来,下面的许多街区都能少几例枯肺病。
我沿着通风管滑到最底部,来到了地沟区的上层。这里并不那么美好。许多人都穷困潦倒,但仍然有许多人想要夺走他们微薄的财产。地沟的污水池里掺满了毒素和炼金铺子排出的废水,让我想起了自己被当做实验样品的孤独日子。我尽量逃避那段回忆,因为我会生气。而我生气的时候,偶尔会弄坏东西,虽然我不想。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我静下心来淌进了我最喜欢的岩缝中,这里正处于天光交易所七扭八歪的旧宅下方。这里总是很友善。人们结伴出行、浏览商品、会见朋友、共进晚餐,或者前去欣赏某家讽刺剧团在这座地下城市的巡回演出。这里的气氛温暖平和,让人沐浴在祖安所有的美好中。
但就在我穿过街道下方的同时,一道突兀的剧痛荡漾着穿过我的身体。恐惧和痛苦的波澜搅动着我的凝胶身体。我不喜欢这感觉,这种感觉格格不入,本应属于底层的地沟区。那里才是坏事多于好事的地方。这里不应该发生这种事!这种不好的感觉不断浸入,我开始变得气愤。我顺着感觉的来源向下寻去,我要阻止这感觉继续扩散。
我挤进一家铁匠铺下方陈旧的管道中。我的胶体填满了旧地板下方的空间。灯光斜着穿过地面上的铁栏杆地漏。愤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叫嚷声中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哭泣。我将身体顶向地漏。我的凝胶团块分裂开来,随后又在地面上汇聚复原。我尽力用最快的速度在铁匠铺中重新组合出正常的形态。
铁匠铺的老板正双膝跪在一个女人身旁,她腹部受伤严重,血流不止。他跪在她身旁,一只手伸向另外四个男人,他们已经将铁匠铺变为一片狼藉。我知道他们这种人。我在地沟里总能看见他们这一类恶霸,专门欺压良民百姓,逼他们交钱消灾,不然就砸烂他们维持生计的工具。
铁匠铺里的灯光来自一盏灯笼,挑灯笼的人穿着屠夫的围裙,另一只手的位置粗劣地安装了一把肉钩。另外三个人都是普通的混混,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穿着帆布连体服,戴着放大护目镜。看到我逐渐高大的身躯,他们全都呆若木鸡。我将身体胀满,青绿色的四肢凝聚着力量,我在自己觉得合适的地方咧开了一张嘴。
我想让这些人好好体会一下疼痛的感觉。我知道这种恶毒的情绪来自他们,但我不在乎。我就是单纯想伤害他们,就像他们对别人做的一样。
“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我开口说道。
我的右臂射出一拳,将第一个恶霸狠狠击飞。他摔到了门旁边的金属立柱上,一动不动。第二个恶霸挥舞着厚重的铁棍,这是地沟拾荒人常用的特大号扳钳。铁棍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我,立刻被我柔韧的身躯吸了进去。我伸手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甩到屋顶的横梁上。他跌落在地,四肢扭曲的样子连我都会觉得不正常。第三个恶霸扭头要逃,但我双手向上把住横梁,向前一跃,双脚踏在他后背上。我将他踩扁的同时,他们的头领用屠夫的肉钩沿着我后背正中间狠狠地划了一道口子。
好疼!噢,真的好疼。这疼痛让我的身体失去了聚合力,我变成了一团绿色粘液洒落在地板上。有那么一会,我完全失去了空间感,从一千个不同的角度观察并感知着世界。恶霸站在我身上,狰狞的笑容露出一嘴残缺的牙齿。他杀了我很高兴,充满了消灭生命的骄傲。
这种由毁灭而生的喜悦像狠毒的魔药一样渗入了我全身。我不想要这种感觉,他们不是这么教我的,但为了帮助眼前这两个人,我必须利用体内这股暴怒。我必须化愤怒为力量,对抗这些恶人。散落的球团逐渐重聚起来,他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彻底地干掉我。我从地面冲了起来,扑到他身上,然后凝聚密度的重心,像打桩机一样急冲过去。我带着他撞向了铁匠铺的墙,身下的血肉和骨骼在冲击中断裂粉碎。
我把自己从血染的墙上拽了下来,那股愤怒开始消退。我把自己的身体塑造成人形,随后感觉到了身后这对夫妇散发出的情绪。丈夫带着恐惧和惊讶看着我,而妻子则在对我微笑,不过我能感到她正承受巨大的痛苦。我跪在她旁边,她抓起我的手。手很软。她的感激让我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我点了点头,把手放在了她肚子上。我浑身散发出热量,在她的伤口处注入了一丝胶质。这一部分将永远与我分离,永远无法再生,但我依然心甘情愿,她将因为我的奉献而存活下来。我身体的一部分修复了她的伤口,粘合了断裂的组织,帮助了腹腔内部的再生。丈夫用手轻抚着她的伤口,惊讶地看到她的皮肤如获新生。
“谢谢你,”她说道。
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回答。动用这种力量让我精疲力竭,现在的我极其脆弱。我放松身躯,沿着铁栏地漏回到地下管道之中。我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的完整形态,顺着岩壁的裂缝流淌,回到老地方,在那里我可以再次沐浴在美好的情绪里。我需要休息。我需要感受祖安的一切美好。。
我需要感受活着。
我需要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