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喝得酩酊大醉,景天一边扶着他,一边嘱咐雷元荆送我回府。
凌姗轻唤一声‘元荆哥’柔若无骨的手拖住他,“今日说好了还要闹洞房,你这是要去哪里?”
雷元荆轻轻将那纤手扳开,“我答应尹将军送二小姐回府。”
凌姗美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看了我一眼,“此事何劳你亲自去?吩咐下人去便可。”
雷元荆叹了口气,“别闹了,凌姗。”
我见此情形,便开口道,“雷将军,不碍事的,我可以自己回去。”说完便让玲珑去叫车夫。
雷元荆还欲说什么,凌姗却抢着开口,“元荆哥,你看别人一点也不稀罕你送她,还是不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不理会,转身离开。
“等等,”谁知雷元荆去追上我,“我答应过尹将军,请小姐不要让我成为不守信诺之人。”也不理会一旁俏脸惨白的凌姗,便与我一同走出去。
我已无法思考其他,只好坐入马车之中,雷元荆骑着马护在一侧。
恍恍惚惚倚在车上,一路上默默无语。待到了尹府,我下得车,有些愧疚地向雷元荆道谢。
雷元荆一直缄默,此时却开口道,“夜凉露重,小姐还是快进府。”
我点点头,跟他示意道别,便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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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伫立在水塘边,微风吹起我的裙角,几缕发丝随着微风扬起,渐渐挡住我的视线。伸手拨开那几丝恼人的青丝,我的心仿佛又飘向远处,我迷失了。我就如同飘荡在茫茫大海之中的一叶孤舟,我不知道我该飘向哪里?哪里又是我的避风港?我的方向到底在哪里?我陷入一种深深切切,看不到边际的的迷惘里。曾经,曾经有一处港口是我心所向往的,可是那里早已属于别人,我永远永远没有机会,我只能继续向前飘,一直飘......到底哪里才能让我停靠下来?
“二小姐,你在想什么?”玲珑不知何时捧着一杯热茶来到我身边。
我回过神,抬起头看了看她,装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姐姐出了阁,这园子仿佛一下子变大了,变空了,有些不习惯。”
“虽然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心里一定搁着什么事吧?”玲珑摇摇头道。
我不由得苦笑,却不知如何说起。
“还记得在凤阳城的时候,那样无忧无虑,那样不识愁知味。京城虽说繁华,我却发现二小姐不像以前那般开心了,常常独坐出神,连夫人也问起过。”玲珑说得真切。
我一愣,“是么?”
“对呀。”玲珑微微侧头,“是从狩猎大会回来,有一次夫人让我去,问我为何二小姐这一阵闷闷不乐?”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我凝视着玲珑。
“我说二小姐多半是为想念凤阳。”玲珑道,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蓦的一下子笑出了声“颦儿还在一旁打趣说二小姐该不会是害了相思病了吧!”
我顿时面红耳赤,“这颦儿说话也这样没分寸。话说回来,姐姐这一去,怎么感觉都好长时间了似的。”
玲珑一笑,“二小姐是想大小姐了?这也不难,只要去将军府就行了,好在也不太远。何况大小姐自‘回门’,已经过了两个月,二小姐难道不想去看看大小姐吗?”
我静静地听着,心头搅起思绪万千。我何尝不愿去看看紫萱,可是我能去吗?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节外生枝了。心底还是免不了隐隐作疼,尽管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那个人绝不应该是我可以想念的人,他是我的姐夫,可是我管不住我的心.....那种思念的感觉是这么强烈,我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将他我心中赶走过!
这日午后,我正想去花园散步解闷,忽见玲珑气喘虚虚的跑进房里来。
“二小姐,不好了,出事了。”玲珑还未站稳便急急开口。
我一惊,已从她的神色里察觉有异,“怎么了?”
“是,是大少爷,他...他...”玲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大哥?”我听得一头雾水,“大哥有什么事?”
“听说是大少爷有了意中人,但老爷似乎不同意......唉,二小姐快去劝劝吧!”玲珑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前跑。
大哥有了意中人,我竟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多久的事呀?听玲珑的口气似乎这位小姐不被尹大人他们所接受,这又是为何?脑海中一下子多了许多问号,就在我恍惚中人已被玲珑拉着来到尹夫人房前。
“呯呯呯”一只古董花瓶猛地从房里飞了出来,一下子摔在地上,打得粉碎。
我和玲珑不禁对望了一眼,耳畔早已传来尹大人怒气腾腾的声音“你......你这个不肖子,目中可还有君父?!”
轻轻地跨进屋内,瞧见这场景早已是劍拔驽张。尹大人完全没有平日里从容不迫的神态,他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鼻翼由于激动而张得大大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地下巴延伸而去,眼光迸射怒火,逼视着景天。
景天声音平稳而坚定,“父亲大人请息怒!我意已决,除非今生不娶,所娶之人非如玉不可。”
尹大人气得胡须颤动,喝道“婚姻大事,历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历代礼法,未来由命,哪由得你做主。”
景天道“父亲这番话,恕孩儿难以从命。”
尹大人勃然大怒,喝了一声“你反了!”随即抓起桌上茶壶各景天掷去。
景天一伸手轻轻将茶壶接住,毅然道“父亲就是杀了孩儿,也断难从命。”
尹大人怒极,一个健步上前,一手抓住景天的衣襟,一抽出佩剑。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冲过去死死抱住尹大人的手,“干爹息怒。”
一旁的尹夫人早已是又急又惊,带着哭声道“天儿,你要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与你父亲闹得这般田地?
青楼女子?我倒抽一口冷气,“大哥,不可。”我焦急地盯着景天,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如此强硬。
景天只是默默听着,却一句不答,一声不吭。只是木然地站在那儿,那双炯炯的眸子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激烈的交织着,里面光彩不停的变换,深紫,深灰——不是我眼花,眼中的变化这么多,心中当然在翻腾起伏,对不对?痛楚的闭上双眼,他的浓眉慢慢聚拢。良久良久,他那猛烈地起伏的胸膛平息了下去,蓦然睁开双眼象是乌云过去后那汹涌的波涛经历过阳光和譪的拂照一般,又象是经过下定一番决心后的恍然大悟。这种沉默、挣扎、自制持续着,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气氛变得十分沉闷、凝重。我屏住呼吸,静得出奇的房里,我似乎听到心脏扑通扑通不规则的跳动声。几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景天,难掩一丝丝期待。
景天终于抬起他苍白的脸,默然片刻,他一字一句地道“两情相悦,两心相许,既已相遇,何忍分离?除了她,我再也不会容纳任何女人了!”
我睁大双眼,我的心深深地被震动了!好一个‘两情相悦,两心相许’,景天他是真的动心了,真的用情至深啊!如玉,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女子,何其幸运,竟然能遇上景天这样用情如斯之人。
这话在尹大人听来却是大逆不道,顿时间,怒忿一齐涌上心头,勃然大怒,“好,好,好你个逆子!”转头指着尹夫人道“你养的好儿子,似他这等违礼放任,将来必致败我尹家门风。若他一意孤行,尹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忤逆的儿子,你我从此恩断意决。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怒犹未止,抓起架上的古瓷花瓶掷地摔个粉碎。指着那迸满一地的碎片忿忿地道“我如食语,愿以此瓶为誓!”说完,再不看景天一眼,拂袖则去。
尹夫人又惊又急,一时接不上气,意晕厥过去。
尹府内院顿时忙乱起来。
景天赶紧将尹夫人抱上床去,我急忙命玲珑去请大夫。
只见尹夫人平卧在床上,已加过气来,但仍双目紧闭,不能言语。
“母亲,母亲。”景天握住尹夫人冰冷的手,连呼几声,却不见尹夫人回答。眼见着景天心急如焚,我只好安慰他“大哥,别着急,想是一时情急才至昏过去,玲珑已去请大夫。”
景天摇摇头,哀恸的声音让我心中一阵莫名的抽痛,“你不懂,要是母亲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当真是罪孽深重,九死难赎。”
我轻轻叹了口气,手轻轻抚上他的肩头。我懂的,一边是至亲至深的父母,一边是至死不渝的真爱,天下之间最难以取舍的恐怕就是这个!
大夫进到房里,略坐片刻,连献上的茶点都尚未沾唇,便到床前与尹夫人诊脉去了。他将尹夫人两手脉经切过,抚须微微沉吟。“大夫,您看家母她不要紧吧?”景天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大夫又细细看了神色,这才不急不忙地道“夫人的病是积郁所致,一时气极功心,才至昏厥。积郁久聚为痰。痰火积胸,犯气上涌,中焦阻塞,宜化痰理气、通窍开胸以治。”
接着开了一张方子,递给景天,又语重心长地道“药须用引,病各有因,引由医用,因靠处寻。还望公子寻因求顺,服药方能奏效。若单靠用药,恐怕就难起效用了。”
景天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将药方交于玲珑拣配去了。
景天坐在床塌,若有所思地望着昏睡的尹夫人,薄唇紧闭,眼底处掩饰不住一抹痛楚的光芒。
我知道他已经陷入一种两难的地步。强烈的渴望和浓浓的忧怨是那么冲突、那么矛盾,我知道这是一种无形的煎熬,看他神色恍惚,我感同身受,却也是无能为力。既然相遇却不能相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折磨人?我忧心忡忡地坐下,陷入一种深深地沉思中。
“药煎好了。”玲珑端着一只翠绿镶边的连盖瓷杯进屋。
我上前接过,打开瓷杯,里面盛着黑黑的药汁,一股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着整间屋子。
“母亲,你醒了。”景天忽然一阵欣喜若狂。
我赶紧上前,只见尹夫人满面病容,形容憔悴,正微张着眼睛望着景天。
景天见了尹夫人的如此模样,知道其咎皆由已起,心头自觉一阵酸楚,忙扑倒尹夫人榻前,双膝跪下,叫了声“母亲”,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
尹夫人这时却反而显得十分平静。她默默地打量了景天片刻,接着便长叹了一声,道“孽缘呀,孽缘。天儿,此番你父已真的动怒,你再行抗命,你父岂能容你!这不孝之罪,你如何担当得起!你就听我的话,顺从你父,别再一意孤行。”说着,伸出她颤抖的手,景天一把抓住她的手。一阵剧烈的咳嗽,景天不语,眉头紧锁,只是不停地轻拍着尹夫人的背脊。良久,尹夫人虚弱的声音又道“这事就别再提了,都怨我管教不严,说到底我也难辞其咎!”这是对景天的告诫,也是对自己的省责。
景天一直坐在床边守侯着尹夫人,直至尹夫人服药后又昏昏睡去时,方才离开。
“大哥,”我叫住将送我回梅香居,转身正欲离开的景天,“进来坐坐,好吗?”一路上,我心里一直犹豫着,眼见着景天转身,我终于还是开了口。
景天抬眸,清澈的眼中难掩一丝伤痛,俊雅的脸庞浮起一丝淡然无奈的浅笑,让我心头一痛。“好!”随即吩咐玲珑去拿酒,“可愿意陪我?”
我一怔,随即释然,这里除了我,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陪他了。
虽说是让我陪他渴酒,景天却坐在那里自酌自饮,脸上一片沉静,看不出任何表情。一杯接着一杯,目不斜视地盯着酒杯,一句话也不说。
看着他喝着闷酒,浑身似乎都拢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酒,当真可以一醉解千愁吗?
喝了不知多少杯,他的脸上渐渐泛起一阵酒意,突然,他把视线转移到我脸上。
“你都不想问我么?”景天开口道。
“她真的是青楼女子?”我蹙眉道。
景天抬首与我四目相对,“她的出生并不是她可以选择的。我只知初见她的第一面,我就认定她了。”
他凝视着我,“你也如他们一般瞧不起青楼女子?”
我看到景天眼中有一丝嘲弄。
“你说的没错,谁又不愿选择一个好的出生。自古青楼女子也不乏些侠肝义胆的奇女子,才情出众者比比皆是,何况如若是真心相爱,又岂会在乎那人的身份地位呢?”我摇摇头,正色道。
景天眼睛一亮,静静的望着我,“燕儿你恐怕是唯一能这样想的人了。可是,世俗的偏见......”凄凉一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按住他正欲拿起酒壶的手,“别再喝了,大哥。这样喝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酒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忘记一些不愿去想的事。”他似笑非笑,“放心,这个程度还醉不了我。”抽开我的手,随口补上一句。
“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你有何打算?”我蹙起眉,担忧地问道。
景天抬起头,看着我,叹息一声,这声叹息中包含太多东西。似自语般道“父母生我育我,劬劳之恩纵不能报,也不能不念啊!总得想个两全之策才好。”
“两全之策?!”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感到一阵迷惘,“‘两全’固然好,就怕两不全。你定要拿定主意才是。”
天沉思着,不语。我们陷入一阵无言的沉默。
尹府的尊荣,尹大人的权势,整个尹门的名声,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不顾忌。
心中烦乱,换了衣衫,点燃案头紫铀炉里的檀香。刹那间一缕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起,像条薄薄的纱带一般在案头轻飘,在房里缭绕。静谧的房里顿时溢满了清香。那香气非兰似麝,不馥不幽,沁入肺腑,使人顿有涤俗忘尘之感,渐渐地进入一种净意除烦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