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昱暄上班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了一封辞职信,又利用上午的时间尽量清楚的交代了公事,然后匆匆地又来到楚平家。
他刚到楚平家的门口,大门便无声的开了。秦昱暄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客厅中空无一人,通往楚平的房间的门虚掩着。秦昱暄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的敲了敲门。
“进来吧。”是彩衣的声音。
秦昱暄一阵紧张,整了衣服,推门走了进去。房中的景象全变了,床和椅子等家具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个蒲团放在空荡荡的地中间。
楚平不在,只有彩衣一人盘膝闭目端坐在蒲团上,双手微曲,交叠于腹前,看来端庄肃穆。秦昱暄的心里又是一紧,就听彩衣淡淡的开口说:“坐吧,那个蒲团是你的。”
秦昱暄依言坐下,想学彩衣那样双盘,可双脚怎么也无法搬到膝盖上,最后只得罢了,任凭膝盖压着双脚。
彩衣一直没睁眼,却在他刚刚坐好后就开口了:“尘世的事情都交代完了?”
秦昱暄低声说:“都交代了,却没有完,不过已经可以跟师傅走了。”
彩衣问:“昨夜为何手举起来了却没有敲门?今天又为什么一直走进来?”
秦昱暄恭敬的答:“昨夜没敲门是因为没作好准备,今天走进来是因为已经准备好了。”
彩衣“扑哧”一笑,其肃穆庄严的形象完全被破坏了,睁眼瞧着秦昱暄,抿嘴说:“有意思。你这句话到有点像和尚说禅的味道,说了和没说一样。你这样精通禅理,应该你做我的师傅才对。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我一定会带你走吗?你的父母同意了吗?”
秦昱暄看得眼都直了,完全没想到刚刚还是一脸圣洁有如仙子的彩衣会在这个时刻突然发笑,忽然间已变成了一个娇俏活泼的少女,且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他呆了一呆,才懂得恭敬的说:“我昨夜没敲门,是因为我忽然想到,师傅如果打定主意不见我,总会有办法让我不能纠缠;今天一直走进来是因为看见门突然开了,明白了师傅昨晚乃是有意考验我的决心和德行,这说明我已经是过关了。不问可知,师傅没有生气,还有意提携我,当然也会带我到仙界了。我的父母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既没同意,也没反对。但我也只有以后再报答他们了。”
彩衣脸上泛起一个调皮的古怪笑容,说:“你猜得一点也不错,你的确是过了第一关。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割舍下一切了,那你就到仙界中先生活一年再言其他吧。”
秦昱暄直觉彩衣的笑容中有问题,正要询问,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色全变了。他正躺在一张床上,床边有一个荆钗布衣的女孩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暄哥,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可把我吓坏了!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晕到在水田边呢?幸好被我看见了,才和哥哥把你抬回来。现在你好些了吗?”女孩拍着胸脯,一连串的说道。
因为上一次的经验,秦昱暄明白自己已经到了仙界。
听到女孩熟落而亲密的话语,秦昱暄愕然打量床前的女孩,赫然发现她的眉眼居然酷肖夏琴。想起彩衣促狭的微笑,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好笑。暗忖我秦昱暄并非没见过女孩子的人,彩衣的这个安排未免有些小瞧人了。
翻身爬起来,仔细观察周围这个即将要生活一年的环境。房中只有一床、一桌、几把椅子和一个大木箱子。每一件东西都是朴实而简陋。所有的木制品都是簇新的,而且没有上漆,一任木料就那样的暴露在空气中,很有一种自然清新的味道。秦昱暄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也是麻布粗衣,与周围的环境协调一致。
“暄哥,你看什么?自己的家也不认得了么?”女孩有些担忧的问。
秦昱暄看着这个酷似夏琴的女孩,虽布衣荆钗,亦难掩其秀丽的姿容。微笑道:“小姐,你是谁?怎么认识我的?”
女孩更加担忧,走到秦昱暄的身前,熟练的用手来试秦昱暄的额头。秦昱暄轻轻一闪,却没有闪过,还是被女孩摸上了他的额头。只听女孩喃喃的道:“没有发烧呀,怎么说起胡话来了?”看着秦昱暄诧异的道,“怎么你连我也不认识了?我是你的菡妹啊,我们还有十多天就要成亲了。”
秦昱暄一愣,道:“你叫寒梅?你说什么?你和谁成亲?”
女孩眼中的诧异更盛,来拉秦昱暄的手。秦昱暄轻轻一挣,女孩放弃了。难过的道:“暄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不叫寒梅,我是江碧菡啊,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江碧菡啊!你再仔细的看看我,我们一起做了这些新的家具,过些日子就要成亲了啊!”
殊不知秦昱暄更是诧异,这里明明是仙界,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呢?难道这个女孩是彩衣弄出来的幻影?秦昱暄忽然主动上前去拉这个江碧菡的手,使劲的捏了捏,温暖润滑,脉搏跳动坚强有力。秦昱暄不信,又迅速抓捏江碧菡身上的其它地方,有血有肉,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幻影。他真的傻了,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喝问道:“你真的和我一起长大?你看清楚我的样子了吗?是我吗?你确定自己认识我吗?我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什么地方?”
江碧菡不知所措反手拉着秦昱暄,哭道:“暄哥,你叫秦昱暄呀!你就在我的面前,我怎么会看不清楚你的样子呢?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这里是仙界的凝碧川三家村,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呀!”
原来这里真的是仙界,我不是做梦,确实是来到了仙界,那这一切一定是彩衣弄出来试探我的。虽然有一个认识自己的女孩有些奇怪,秦昱暄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江小姐,让我先看看周围的环境好吗?”
扔下忧心忡忡的江碧菡,秦昱暄跨出屋子。
外面是一个竹篱围着的农家小院。篱笆上的黄艳艳南瓜花的开得正热闹,肥大的叶片绿得像要滴出油来。一群鸡被一道竹网围在院子的一角,正在欢快的在抢食。一条大黄狗伸长舌头躺一旁杨树下喘气,发现秦昱暄出来,立刻迎上来亲热的摇尾巴。
没有丝毫防备的秦昱暄吓了一跳,退避之际几乎摔到。还是紧跟着出来的江碧菡呼喝了几声。黄狗才委屈的呜咽了几声,不情不愿的离开秦昱暄。这时不知谁家的黑猫含着一只死老鼠,箭一般的从院子前奔过,大约是正急着找地方享受口中的美食。委屈的黄狗兴奋起来,吠叫着紧追着黑猫跑远了。
院子外面有一小块菜地和成片的水田。尽管到处都弥漫着暑气和水气,空气也还是有一种醉人的清新。
秦昱暄深深的吸一口气,道:“就让我回归自然,过一年悠闲写意的田园生活吧。”
江碧菡跟着秦昱暄走到屋外,听到秦昱暄的话,眼中的忧色更重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秦昱暄慢慢的熟悉了三家村。
三家村种只有三个姓,秦、江、赵。三家村中的每一个人都熟悉秦昱暄,都可以说出秦昱暄不少小时候的故事来,老年人甚至还可以说出秦昱暄父母小时候的故事。他们都热心细致的教他做各种各样农活,一点也不惊诧他的生疏,使他迅速的适应了田园生活。
秦昱暄认定了这一切都是彩衣的花样,并不为生活烦恼,安安心心的当起农夫来。唯一让他心烦是和江碧菡的婚事。他有点怨恨彩衣的这个安排,断然拒绝了这门婚事,和江碧菡的哥哥江碧梧打了一架,让江碧菡伤心不已。周围的人却理所当然的就接受了这件事情,并没有一个人因此而疏远秦昱暄,使秦昱暄越发相信一切都是彩衣的安排。
秦昱暄坚信自己只会在这里住一年,每日都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日子过得既单调又乏味。他学会了用原始的材灶作饭,严守当初对彩衣的承诺,不沾一点的荤腥,粗茶淡饭的过上了真正的田园生活。
真实的田园生活一点也不悠闲,更谈不上丝毫的写意,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劳累而枯燥。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重复着简单而辛苦的劳作,找不到一丁点的诗情画意。秦昱暄完全失去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雅趣,若不是想到只需要忍受一年就可以离开这里,他多半会被这样单调的生活逼得发狂。这时,才深深体会了小时候在课本上学过的诗,明白了什么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变得又黑又瘦,满手的老茧。
秦昱暄很快就不再躲避江碧菡了,因为江碧菡是他枯燥生活的唯一点缀。虽然秦昱暄拒绝了和她的婚事,她还是义无返顾的深深爱着秦昱暄,随时随地的照顾着秦昱暄的生活起居。秦昱暄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怕她的纠缠,还是为了要坚定自己的信心,他对他们兄妹坦白了一个荒谬的事实,自己是尘世中的人,只会在凝碧川上生活一年。江碧菡听了以后,用一种秦昱暄不明白的,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凄然道:“暄哥,你中魔了。”
江碧菡的眼神让秦昱暄既茫然又害怕,且深深不安。他早打听了自己来的那一日是六月十七,心中热切的盼望着明年的六月十七早日到来,到时候他就可以摆脱江碧菡了。他怕江碧菡更甚于艰苦的生活,但他又离不开她。
六月十七在秦昱暄的期待中很快就来了。可这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不同,平静得很,什么也没发生。紧接着又一个六月十七也平静的过去了。两年的时间使秦昱暄成了一个地道的农夫,可他还是没有离开凝碧川。不过他也始终没有娶江碧菡,虽然他在生活上已经变得非常的依赖她。
三家村的人都知道秦昱暄中魔了,江碧梧最终也在妹妹的哀求下原谅了他,还和他成了好朋友。
随着时间的过去,秦昱暄越来越失望,长夜无眠的时候,他偶尔会到江家兄妹处和江碧梧小酌。半醉半醒时,秦昱暄会无限歉疚的对江碧菡讲述一些他以前在尘世中的生活,强调自己是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到这里来只是师傅对自己的考验。
每当此时,江碧菡都会凄然的重复道:“暄哥,你中魔了。”她的眼光越来越让秦昱暄茫然和害怕,以至于到了最后,秦昱暄连这唯一的宣泄也不敢做了,他变得沉默而孤独了。只有江碧梧有时也会来找他。可江碧梧找到他后,总是语重心长的道:“昱暄,你也真该醒醒了,别再做梦了!仙界中修道的人的确不少,可我们这些普通人是没有那个福气,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机缘。”他的话同样也让秦昱暄茫然和害怕,更多的则是让他想起了当初他在尘世时,告诉母亲自己将去仙界,母亲那混不在意的笑容。记得母亲说:“到了仙界,别忘了给我带一点人参果回来,让我也尝尝草还丹的滋味。但你可千万别去招惹盘丝洞的蜘蛛精,小心让她把你给缠住了。”那语气是轻松的戏谑的。
匆匆的,又是一个六月十七来到了。算算日子,秦昱暄到凝碧川三家村已经有整整三年了。
已经绝望的秦昱暄天没亮就离开三家村,独自到了村外的一个没人的小土岗上,当足楚平和彩衣就在眼前般的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大喊:“两位师傅,你们难道忘记秦昱暄了吗?为什么还不来带徒儿走呢?”
秦昱暄一直跪着,满怀希望,看着太阳从远处的缥缈的山峰中,一点点的慢慢的升起来,越来越高,将大地变得和蒸笼一般的闷热。然后又恐惧的看着它渐渐的落下去,换了还算圆的月亮冷冰冰的挂在天空。
大地依然像蒸笼一样的闷热,热得人最后的希望也随着汗水蒸发掉了,闷得人浑身都透不过气来。秦昱暄失掉了所有的力量,除了跪着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两个火把缓缓的接近土岗,是江家兄妹提着一大包的食物走上土岗。
将火把插在地上后,江碧菡抱住已经麻木了的秦昱暄,哭道:“暄哥,你该醒醒了,哪有什么师傅!即便是有,他们也不要你了!”
秦昱暄失神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痛苦,扭头看着江碧菡,喃喃低声问:“碧菡,你说什么?我不太懂,谁不要我了?”
江碧梧坐到秦昱暄的对面,沉声道:“昱暄,忘了求道的事情吧,那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可以有的神话。”打开包袱,将里面的食物摊开来,“让我们喝一点酒,忘掉你那个不现实的楚平和彩衣,安心的做一个普通人吧。仙界普通人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只要你肯做,也是有吃有喝的。”
秦昱暄一把推开江碧菡,揪住江碧梧的衣服,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让我忘了谁?我的师傅楚平和彩衣吗?”
江碧梧一掌就将秦昱暄掀翻在地上,不顾妹妹的哭喊劝阻,对着秦昱暄一顿拳打脚踢。秦昱暄也奇怪,就好似木偶一样的毫不还手,呆了一般只在嘴里喃喃的念:“使劲打,使劲打!让我看看自己会不会疼,是不是在做梦!使劲打,打醒这个奇怪的梦!”
江碧菡劝不了哥哥,心疼的扑到秦昱暄的身上,替他挡着哥哥的拳脚,哭道:“哥哥,你真的要打死他吗!”
江碧梧停了下来,直眉瞪眼的大吼:“对!我就是让你忘了楚平和彩衣,因为他们已经忘了你了!你将一辈子就留在三家村了!你也别痴心妄想了!没有人会带你离开仙界了!他们已经忘了你了!不要你了!”吼完,还未解恨,气呼呼的坐下,捧起带来的酒罐,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秦昱暄跪了一天,一点东西也没吃,早就全身麻木,疲累不堪。在被江碧梧痛打一番后,身上虽疼,也比不了心的痛,耳边回响的就是江碧梧的话:“他们忘了你了!不要你了!”他知道这是真的,深深的陷入绝望之中。
江碧菡被秦昱暄空洞迷茫的表情吓住了,抱着秦昱暄一阵猛摇,哭道:“暄哥,你可不要吓我呀?你怎么了?说说话呀!”秦昱暄依然像死了一样的没有一点的反应。江碧菡伤心欲绝,放声痛哭。
江碧梧瞧瞧一片痴心的妹妹,再瞄一眼木无表情的秦昱暄,长叹一声,道:“小菡,你死心了吧!”
秦昱暄浑身一震,缓缓的推开江碧菡,呆呆的坐了起来,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抬头望天,嘶声道:“你们让我如何死心!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汽车,没有电影,没有煤气,……连应该有的法术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啊!我不学了!我不学了还不行吗?师傅,带我回去吧!带我回家吧!我想回家了,我想回去了!”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变成了呻吟,连一肚子气的江碧梧听了亦觉伤心。
江碧梧起身将带来的酒食挪到秦昱暄的身前,拍着他的肩头道:“认命吧,兄弟!不管你还想不想学,你都回不去了。”端起酒罐递给他,“来!喝一点!从今往后忘了你的那个尘世,安安心心的和小菡过日子。”
秦昱暄接过酒罐,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大口。这是江碧梧自己酿的土酒,又辣又烈,火烧一般的顺喉而下,顿时将秦昱暄烧得晕忽忽的。
江碧梧撕下一个鸡腿递给秦昱暄:“吃吧!小菡为了你,将家里下蛋的母鸡杀了一只。你可不要辜负了小菡的心意。”
秦昱暄推开鸡腿,惨然一笑,道:“我对师傅保证过,以后绝对不吃荤。”低头看看,见除了鸡外,还有一包五香蚕豆,拈起一个丢进嘴里,抱着酒罐又喝了一大口。
江碧菡看着,只觉得伤心不已,不知道是为了秦昱暄还是为了自己。
江碧梧抢过酒罐喝了一口,摇头道:“你这小子,就是这样的死心眼!你师傅不理你了,你还顾念他们做什么?”
秦昱暄眯着眼,凄然道:“说对了,我就是死心眼,否则也不会流落到这里了。”指着江碧菡,“可我没有菡妹的心眼死,她才是真正在死心眼,认定我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暄哥。”大力的一挥手,秦昱暄道:“我们都是死心眼!”
江碧菡心中一颤,这是秦昱暄几年来首次称她“菡妹”,她本应该高兴,可为什么却高兴不起来呢?她泪眼迷离的凝视着秦昱暄,第一次真的觉得他不是自己从小就认识的暄哥,抢过酒罐也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穿心烧肺,两朵红云飞上她的双颊。
她的反常引起了秦昱暄的注意,借着朦胧的月光,秦昱暄用心打量这个宣称和自己已有婚约,又不辞辛劳细心照顾了自己三年的女孩。她有着和夏琴一样是闪亮凄迷的双眸,但比夏琴少了一些慧捷,却多了些体贴的清纯,让人如沐春风,比起来另有一股吸引人的风情。她和夏琴同样的善解人意,又比夏琴少了些咄咄逼人的英气,益发的显得温柔婉约。
三年了,自己从未对她有过半句好话,可她一直默默的为自己做着一切,自己的衣服全是她做的,她洗的。这份委曲求全的忍耐力,肯定是夏琴这样具有独立意识的现代女性所没有的。若说夏琴是热烈的玫瑰,美丽热情,奔放大胆,不小心还会被她刺一下;那么江碧菡就是悄悄绽放的幽兰,淡雅含蓄,清香宜人,不管你是否用心去察觉她的存在,都会被她的幽香慢慢包围,轻轻融化。自己如果真的能够和她终老一生,亦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秦昱暄看得痴了,心中充满突然发现幸福的震撼,冲口而出的问:“真的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暄哥和你一起长大吗?值得你这样为他牺牲?”
江碧菡好像没听见似的,又喝了一口酒,任凭泪水顺着通红的脸颊无声的流淌。
江碧梧乜斜着白了一眼秦昱暄,学着秦昱暄的口气道:“真的有一个你口中形容的尘世供你长大吗?值得你一直念念不忘?”
秦昱暄一愣,忽然又想到了夏琴。原来她也不是唯一的,也是可以被替代的,这世界上原来没有不可改变的事情。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江碧梧呆了一下,也莫名其妙的跟着纵声大笑起来。江碧菡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个捧腹大笑的男人,心中虽疼,还是展颜道:“来,让我们喝酒,莫要辜负了今晚的明月。”
十七的月亮依然可以称得上是又大又圆的,像个白玉盘般的高挂天际,凛然不可侵犯,让人无法想象十几天后她会只剩下弯弯的一牙。可这变化亘古至今一直延续着,周而复始,永不停止。
第二天,秦昱暄是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他不记得昨夜喝了多少酒,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大概是昨夜喝得实在太多了,他的头到此刻还有些疼。
该起床了,已经比往日迟了。挣扎着爬起来,他有些口渴。跌跌撞撞地来到厨房,抓起瓜瓢到水缸中舀水喝,赫然发现水缸是空的。这才记起昨天自己跪了一天,什么事情也没做。不禁苦笑了一下,不管怎样伤心,这日子还是要继续的过下去。放下瓜瓢,落寞的挑起放在门后的水桶,到井里去担水。秦昱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强烈的思念起以前家中的自来水。
昨天一天都没有吃饭,只吃了一点蚕豆却喝了一肚子的酒,两但水挑下来,秦昱暄已经有些腿肚子打颤了。可他没时间休息,因为他现在非常的饿了,必须要立刻生火做饭了。这里可不像尘世,饿了可以随便买一些自己愿意吃的糕点零食,包子油条之类的充饥,或者找一个饭馆大吃一顿,饱饱口福。不禁又想到从前他在尘世的时候,慈爱的母亲将做好的早点捧至唇边,自己也不愿意碰一下。到了仙界以后,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每天都必须吃足三顿饭。
今天是怎么了,尽想些没用的事情?秦昱暄苦笑着摇摇头,按下对尘世强烈的思念,转身到材房抱了两抱稻草进来扔在材灶边。然后又熟练的淘了一些米放进铁锅中,盖好又大又笨的木头锅盖后,转身在灶眼前坐下来。迅速的挽了一个草把,用打火机点燃后,塞进灶堂中。熊熊的炉火燃烧起来,秦昱暄又加了一个草把进去,顺手用火钳在灶堂中刨了刨,好让更多的空气进去,使火烧得更旺一些。火要空的道理他以前也懂,但到了这里才深有体会,并灵活运用。
等着饭熟的时候,秦昱暄下意识的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不由得再次露出一丝苦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玩意,就要费掉够他吃一个月的粮食来换。若能回到尘世,光卖打火机也能变成亿万富翁。整个三家村只有他有这么奢侈,肯用口粮去换打火机,只因为这打火机让他有一些真实感,亲切感。
不知是否因为昨晚的绝望,秦昱暄今天特别的思念尘世。想到以前连煤气灶也不会用,可现在却能熟练的使用材灶,他再一次苦笑,叹了一口气,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回到这么原始灰暗的生活中来。
就着咸菜吃完早餐,秦昱暄拿起一根竹竿,准备到水田中去除草。刚来的时候,他连水稻和韭菜也分不清楚,可现在只要用竹竿轻轻的一拨,他就能准确的将混在水稻苗中的稗草选出来。不管是有多少的感触,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昨天已经耽搁了一天,今天有不少是活儿是必须要完成的。
“暄哥,你已经没事了?”江碧菡提着一篮子早餐走进院子,看见秦昱暄手里拿着竹竿,笑着问道:“要去除草吗?”
经过昨夜的震撼过后,秦昱暄知道自己非是对眼前的玉人无情,很怕自己会陷进江碧菡的柔情中不能自拔,用他自己可以表现出来的最冷淡的态度点点头,淡然道:“我已经吃过早饭了。江小姐不要老是给我送饭来,我消受不起。”看也不敢看江碧菡,快步朝外走去。
秦昱暄冷淡的让江碧菡笑不出来,她幽怨的看了一眼秦昱暄,僵在院子中央,垂下目光,叹气道:“酒醒了,梦又开始了。”
秦昱暄猛的一震,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看身上的麻衣粗布,再环顾周围的竹篱茅舍,究竟自己是现在在做梦,还是以前在做梦?又或这一切都不是梦?自己难道真的认命了,就在这里这样的过一辈子?在怀念过去和怀疑现实中过一辈子?
秦昱暄抛下竹竿,抓住江碧菡的双肩,急切的道:“你再说一遍,这里是什么地方?”
江碧菡莫名其妙,不知道秦昱暄何以会问这样古怪的一个问题,但出于她一贯的柔顺,还是详细的回答道:“这里是仙界凝碧川三家村呀。”
秦昱暄盯着她,两眼喷火的又问:“你肯定这里是仙界?”
江碧菡点点头,她被秦昱暄的神情吓坏了,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秦昱暄。
秦昱暄的心里重新燃起希望,焦急的问:“仙界是否有一个峨眉山?”
江碧菡从未见过秦昱暄这副神情,有些害怕的点头,道:“峨眉山就在凝碧山脉的后面,听说那里有一个通往尘世的出口。”
凝碧山脉是离三家村不远的一座有着茂密的原始森林的山脉,站在秦昱暄的小屋里,就可以清楚的看见这座终年云遮雾绕的大山。
秦昱暄忽然嚎叫一声,丢下院子中的江碧菡,反身奔回屋里,迅速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走出来。
江碧菡的心凉凉的坠入深渊,不顾一切的拦住秦昱暄,凄然道:“暄哥,你真的要放弃菡妹,去找通向尘世的路吗?菡妹待你不好吗?”
秦昱暄的心中一阵颤抖,差点就要屈服在江碧菡的目光中,永远留在三家村。良久,秦昱暄长叹一声,惆怅的道:“菡妹,我不是属于这里的。”终于义无返顾的踏出了家门。
不知是不是由于三年来农活的锻炼,翻越又高又险的凝碧山脉并没有秦昱暄想象中困难。只是野兽没有成为他的困扰,原本森林中绝对不应该缺乏的食物反而成为最大的问题。不知是否因为秦昱暄的肠胃太娇贵了,还森林中的果子野菜忽然间就变得不能食用了,除了山药外,秦昱暄吃任何其他的植物都会吐,如果勉强吃下去,他便会拉肚子,身体软得寸步难行。可凝碧山脉的山药非常的少,他常常连着几天都找不着。凝碧山脉的野兔非常的多,而且非常的愚蠢,他经常可以看见撞死在树下的野兔,由不得他不相信有守株待兔这回事。如果不是彩衣提到过这种情况,他一定会开荤的,试试自己的肠胃对野兔是否也那么敏感,但既然自己曾经发下过誓言,秦昱暄即便是饿死,也绝对不会动用荤腥的。
由于经常饿肚子,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穿过了凝碧山脉,又走了一个月的时间,他终于看见他曾经到过的同心苑。已经是遍地黄花的季节了。
秦昱暄一阵激动,却有些怯怯的不敢过去。忽然,他远远的看见了楚平和彩衣,他们神采依旧,正含笑并肩立在依稀熟悉的同心苑门口。
“师傅!”秦昱暄丢掉手中的包袱,狂喊一声,飞奔过去,扑通一下跪在楚平和彩衣的面前,泪流满面,语不成声的道:“师傅,徒弟秦昱暄再一次给你们磕头了。”说完,连磕三个响头。
“唉,你足足迟了两年才知道找过来。”彩衣很不满意的道。
秦昱暄一震,原来师傅一直在等他自己找过来。
“你现在准备回尘世还是留在同心苑中?”楚平问。
秦昱暄抬起头来,不相信的问:“我还可以回尘世吗?”
“当然!”楚平简洁的道。
“你不是从天梯过来的,在仙界的时间还不算长,现在还可以回尘世。你要快点决定,再过一些日子,你来仙界的时间够长了,就算是我们,也没办法带你回尘世了。但是回到尘世后,你就没办法来仙界了。你一定要想清楚,到底是回尘世还是留在仙界。”彩衣道。
“我……”秦昱暄一时还真下不了决定。
“你已经领略了艰苦,可你还没有感受到寂寞。你若留在同心苑,追随你的就是寂寞了,和艰苦比起来,寂寞更能让人发狂。你一定要想清楚了。”楚平亦轻声道。
秦昱暄考虑了很久,才坚决的道:“师傅,徒弟决定留下来。”
“可是我们还没有答应做你的师傅喔。”彩衣微笑道,“你还要留下来吗?”
“是,我还要留下来。我要留在同心苑,我一定会让你们当我的师傅!这一世不成,就算是下一世也要做你们的徒弟。”秦昱暄坚定的道。
彩衣高兴的拍手,道:“很好,秦昱暄,你又过了一关!”
秦昱暄一阵欢喜,正要叩谢,发现自己突然又回到了尘世,正盘坐在彩衣的对面,周围的一切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秦昱暄一惊,翻身跪下,惶恐的说:“师傅,我不是过关了吗?怎么还是回来了呢?”
彩衣笑嘻嘻的说:“你什么时候学会随时下跪的?快起来吧!别说我还不是你的师傅,就算我们做了你的师傅,你也不用老是下跪啊。”
秦昱暄站起来,垂头忐忑的问:“师傅,为什么还是带我回来了呢?”
彩衣眨眨眼,无辜的说:“你从什么地方回来?你不过是在这里睡了一觉,现在醒了。我没有带你到任何地方。”轻轻的瞪了一眼秦昱暄,“喂,你坐下呀!那么高的立在我面前,我很不习惯耶!”
秦昱暄一震,不能置信的望着彩衣。
彩衣轻轻的点点头,说:“没什么好怀疑的,你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喂,叫你别站着,我真的很不习惯。”
秦昱暄呆呆的坐在蒲团上,看看自己光洁如昔的双手,那有半点粗糙的老茧,可还是不相信那只是一个梦,环顾四周,颤声问:“师傅说我只是在这里做了一个梦?”
彩衣正色说:“当然。不过仙界中的真实生活的确就是那样的,虽然饿不死,可也绝对不富裕。”神色一黯,幽幽的说,“现在你应该明白,白大哥为什么不带夏琴去仙界了吧。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适合夏琴修炼的方法,到了仙界她也无法修炼,会失去她现在的生活。那是什么样的景象,我想你现在一定是深有体会的。”
秦昱暄心中一痛,说:“那夏琴岂不是永远不能和白俊在一起?”
彩衣看着秦昱暄说:“看来你对夏琴用情很深,难怪江碧菡不能获得你的青睐。”
秦昱暄心中惭愧,垂下目光说:“师傅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仙界的办法了?”
彩衣严肃的说:“现在还不可以。你的心志还算坚定,不过悟性差了一点,遇上事情也不会灵活变通。那个三家村摆明就是假的,你还会在里面耽误三年的时间。你难道不觉得那里面的人有些奇怪吗?你若真是那里土生土长的,自应该对那里的一切都了解,可当地人全都热心的教导你,从未有人指出过你的生疏。还有,江碧菡一见面就告诉你那里是仙界,你不觉得奇怪么?你自己是尘世人,可你给别人介绍地点时,会加上尘世两个字么,你一定是说这里是××省××市,而不会介绍这里是尘世的××省××市。我故意安排江碧菡那样说,就是为了点醒你,以你的聪明,我还以为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寻到同心苑来呢。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修道也可以吃肉的么?天下哪有那么迂腐的人,宁愿饿死,也不开荤。”
秦昱暄垂首说:“我还以为师傅会来带我离开,所以就安心的住了下来。师傅说过吃肉的人体浊,我怎么还敢吃肉?”
彩衣瞪了他一眼,不满的说:“你昨天不是挺有主见的吗?坚持要回家和父母告别,又坚持要我们做你的师傅,什么时候你变得被动了?等着别人来带你离开?体浊也比饿死好,不管你要做什么,首先就是要活着。”
秦昱暄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时候师傅真的带我去仙界?”
彩衣恢复了恬淡的神色,淡淡的说:“你必须还要在尘世在生活一段时间,以确定你是否真的要去仙界。”
秦昱暄大急,说:“师傅还不相信我是真心的吗?”
彩衣站起来,朝外走去,说:“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要你多考虑考虑。你现在对仙界的生活已经有了一些概念,你真的要想一想,是否愿意过一辈子那样的生活,那可是连江碧菡也没有的枯燥生活。我和楚平可都还没有答应做你的师傅呢。你公司的辞职信,我已经替你收了起来,你的老板并没有收到,你可以继续上班生活。”
秦昱暄更急,怎么说了半天,他们还不想收自己做徒弟?正要找彩衣分辩,眼前已经失掉了彩衣的踪影。
秦昱暄失望之极,知道追也没用,颓然回到家里。发现时间还不到三点半,算起来,他只在楚平家中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却有了一段长达三年的艰苦经历。
雷德终于出关了,他把毒虺的犄角给了雷宏,不仅证实了雷骅的话,还补充了很多的细节,听得大家惊叹不已,更多的的人想和楚平彩衣和解了。最后雷德石破天惊的道,他硬迫雷伯留下,是为了打破两边的僵局,希望能和楚平彩衣成为朋友。
他激动的道:“我们和峨嵋剑仙的斗争仙界中很多人都知道,以楚平和彩衣现在的能力,我们根本不能奈何他们,与其像现在这样的僵持下去,不如干脆做一个了断,也省得我们再为这件事情烦心。”
久未说话的雷音道:“可是这样一来,其他的人不是都知道我们失败了吗?这样我们还能保护好我们的血草莓吗?”
雷德冷冷的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们难道没有失败吗?留一个人在同心苑做人质,对我们的威名不知是有利还是有害?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其他人想动我们的宝贝,还是要考虑考虑的。”
雷吼忍不住怒道:“那还不是你坚持要留的,本来已经可以不留了!”
雷德双目一瞪,正要反驳,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留不留其实都没有区别,只要雷伯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回来。雷伯留在同心苑,主要还是因为他自己想留在那里。”环顾四周,“你们是没有和楚平彩衣接触过,只要接触过,你们也会被他们吸引的。他们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强烈的吸引其他的人。”
雷骅有些泄气的点头,道:“我和他们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可我还是对他们很服气。”
众人都有些不大相信。
雷德道:“等我们成了朋友,你们也接触过他们,你们就知道了。楚平沉稳大度,胸怀博大;彩衣活泼伶俐,娇俏可喜。他们都有一副待人诚挚的好心肠,最重要的是一点也不歧视其他的种族。我们和他们和解,一点也不会损及我们的威名,还会因为他们的关系,让我们有许多的新朋友。”
他的话让所有的人砰然心动,就连雷吼也不说话,在知道了楚平和彩衣的厉害过后,谁也不愿意再和他们为敌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雷弘终于开口了:“这件事情让我好好的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如何。”说完掉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雷德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迷惑不已。当初不是族长最想和解的吗?现在大家都不反对和解了,他怎么是这样的态度?族长的本意到底是什么?他的心中还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