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猛然传来了军号声,那是埃拉西亚骑兵冲锋陷阵的军号声……可此刻我还没有穿过那一片丛林,骑兵们应该还没有发现我呢——那他们又是同谁在作战呢?
雷已经离开了,除了雷,难道还有其他亡灵英雄的部队,有本事顺利潜入埃拉西亚的土地?
无论如何,这些骑兵的目标并不是我。这场在森林边上打响的战斗,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巧合罢了……唉……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应该悄悄地离开了呢?
然而,我知道,此刻埃拉西亚的骑兵正在战斗。曾几何时,我也是这只骑兵中的一分子。我的心同他们一起跳动过,我的血同他们一起沸腾过……此时此刻,虽然遭逢着诸多的变故,但我还是发现,自己放不下那一份关注的心情。
那是我的战士,他们正在与敌人作殊死的战斗啊……
不暇多想,我仍然连人带马冲出了丛林,朝着军号响起的方向驰去。
※※※
这只是一支有十几名骑兵组成的小分队罢了,而他们正面对着的,则是一整片黑压压的敌人阵容……我观察着这些敌人,它们不是死灵族的兵种,那些被死灵英雄驱役的骷髅、僵尸、幽灵、吸血鬼、尸巫和恐怖骑士,我早已熟悉。但眼前的这些敌人,它们有着粗糙的皮肤、满身鳞甲和倒刺、佝偻的躯干、硕大的头……如果我们把那个部位仍然称为头部的话……尽管在它们的头上,我根本找不到清晰的五官。它们似乎连双象样的眼睛也没有……
这是洞穴人吗?我依稀记得雷在生前曾经同我提到过关于它们的故事。它们是地下王国尼根的基本力量,这个种族有时看来比埃拉西亚的死对头——那些亡灵们更加地喜欢黑暗。只是,由于生存空间的差别,尼根与埃拉西亚之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相安无事。
然而此刻这些偏好黑暗的地下生物竟然出现在了埃拉西亚灿烂的阳光下,竟然正在与我英勇的战士们殊死对决么?
这些强壮然而蠢笨的家伙们,怎么会是埃拉西亚冠军骑兵的对手?我不由得摇头。唯一的担忧是,它们的数量确实相当多,骑兵小分队在这样的混战之中并不能充分发挥冲锋的威力,他们会不会有所折损呢?
我冲进了混战中的战场,没有时间再容我顾虑和犹豫。
“是兰若将军!”战士们有些愕然。
沉住气,保持住队型啊。我向冲在最前面的骑士释放了“坚固盾牌”的魔法,再用另一道咒语为战士们祝福。不幸中的万幸,加在我身上的那许多噩运折磨,还并没有使我丧失魔法的能力。
敌人们很快败退了下去,有的战士挂了彩,但他们并没有遭到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我松了口气。
尼根人,这些尼根人啊……战士们诅咒着。埃拉西亚的上一次失陷,就是尼根的领主们同意死灵族借道过境,让埃拉西亚的死敌穿过尼根地下王国的隧道,才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的……现在,尼根人难道是变本加厉,完全倒向死灵了吗……
这些洞穴魔的悍然入侵,只是大战的一个小小前奏罢了,尼根的参战,必然会使埃拉西亚的这场战争变得更加艰险和漫长。
直到骑兵们向我围拢过来之时,我才在惝恍中惊觉过来。我不由得按住了我腰间的剑。
“兰若将军,我们已经听说了您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难道是真的吗?……”
我不由得苦笑,有的问题连我自己都辨不清是真是假了。
“然而我们可不相信那些谣言!”一名骑兵接口道,“我们都看得很清楚,现在我们面前这位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兰若将军,怎会同那些阴恻恻的死灵英雄是族类呢?”
呵,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兰若将军。”骑兵认真道,“一位象你这样的英雄却遭受那莫须有的罪名,是埃拉西亚的大不幸。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死灵们在编织一个可怕的阴谋。如果叛国的罪人真的存在,那他一定就躲在这阴谋的后面……您可以不计个人荣辱,但你不能坐视内奸得势,死灵的阴谋得逞啊……”
“请将军振作起来,揭破这可怕的阴谋!”骑兵们郑重地表示,“我们愿意跟随你鞍前马后。以往您带我们渡过了无数难关,兰若将军永远是我们最信赖的领袖。”
一种真切而强烈的感动让我的眼睛湿润了……然而,我带领这支部队合适么?是的,凭借他们的力量,我就可以不必在故乡苦守翠儿,期待她带回些许微茫的希望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沿着埃拉西亚大道,重返菲尼克斯山地。欧灵的军力虽多,但只要仔细谋划,善用魔法,这个一勇之夫还不是我兰若的敌手。我只要有一支能够造成声势的力量,露娜将不难找到我,说不定她就能为我开解自己的生死疑团了……我甚至有机会直接回师王都,向卡特琳“兵谏”一切,让她停止在我身上无谓地花费那许多力气,追歼仍然拥有神器的凯瑟瑞和小心雷的偷袭仍然是这场战争的关键所在……
可是,这样做首先意味着背叛,意味着埃拉西亚因我而内战。让真诚忠勇的战士们在自相残杀中流血?那是犯罪,是亲者痛、仇者快的最不可原谅的犯罪……
“兰若将军,这不是犯罪!”骑兵提醒道,“那个制造阴谋的人才是在犯罪,我们难道不应该阻止他吗?”
阴谋?真的存在这样一个阴谋吗?那么是谁制造了它?难道,是雷?……我又感到了心乱无比……骑兵们已经在等待我的命令,我叹了口气。
天色已经不早,战马也已经疲乏,先找一个接近水草的地方扎营吧。
※※※
日头西斜的时候,我的小部队来到了一片碧草如茵的湖畔。战士们迅速地扎下了营盘,我因为生死之迷而一度颠沛流离之后,那熟悉的军旅生活似乎又这样开始了……
真的开始了吗?可这一回,我们的行军目标何在?先去我的故乡等待翠儿,直接去菲尼克斯寻找露娜,还是回首都拜会卡特琳?我希望我的部队不要同卡特琳她们起任何冲突,我们之间的误会有什么理由不能和平解决呢?只是,如果一旦造成冲突,我是否真的下令应战!?
不,我的心真的很乱。以往的军旅之中,不论有多么艰险,但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为了神器、为了圣杯、为了打败死灵、为了拯救埃拉西亚……可我现在却似乎要迷失在自己的旅途之中了,而这一次,神不会再用信仰来指引我,而一贯支持着我的他……雷,他也不会再给我任何支撑下去的勇气。
那一夜我从一场恶梦中惊醒,一阵莫名的疼痛让我渗出了冷汗。方才那不安定的睡眠中我竟然又不小心蹭破了肩头的伤口,现在我的半边衣襟已经被血污沾染了。
我挣起身子,走出了帐篷。借着营地中的篝火,我辨认着通往附近水塘的方向。守夜的战士因为白天的战斗而打着瞌睡。唉,也好,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了。
我用手指轻轻试探着月光下的塘面。水很凉,但清澈纯净。我舒了口气,开始仔细地处理那个顽固的伤口,这个创伤已经给我带来了太多的痛苦了……然而,就在这时,就在此刻,我在明镜般的水光中蓦然看到了那个异样的影像……谁,谁在那儿!?我猛然拔出了剑,骑士本能的警觉已经让我顾不上考虑那创伤。
……
然后我哑然,恻然,戚然。
因为我明白了我方才所看到的一切,我知道那一切意味着什么了……
曾几何时,雷就警告过我,其实我一直知道,他的那警告绝不仅仅是恫吓……我知道这个结果一定会来的,我只是没有想到它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我忽然很想大哭,又很想大笑。够了吧?命运把我玩弄了那么久,到头来还是把我推进了这无情的真实里。现实为什么会对我如此残酷?神已经完完全全地放弃我了。
正如他毫不怜惜地放弃了卢西奥卡,还有雷那样……
我感到无力,我感到不能呼吸,我感到生命正在离我而去。我被那样一种绝望深深地包围着,牢牢地捆缚着。
我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心口。为什么我的心还在跳,为什么我的灵魂还在我的心跳之中?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但为什么,我还拥有灵魂?沦落为一个无牵无挂、百无禁忌、任意为非作歹的死灵英雄岂不干净?没有灵魂就不会有良知,不会有道德和责任,也就不会再有象我现在这样的痛苦了吧?
神啊,你既然不愿意照看我的灵魂,为什么不把它彻底毁掉,你为什么要让一个灵魂在死人的躯壳中挣扎,你已经毁掉我了,为什么不毁得更彻底一些呢?
面对那一泓塘水,面对那水中的影像,我茫然良久。不,虽然形销骨立,然而我还是没有“完全”死去。
这只是一个征兆,一个警告……是连续地受伤流血耗去了我的元气,是连日的担惊和忧愁让我的身体显现了死相。但我仍然可以触摸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我竟然,竟然还没有彻底死去……“半死?”我苦笑着自语。
可是这样的“半死”和真正的死灵之间还有多远呢?我知道,这个过程已经不可逆转,而且,它的发展速度之快,也超过了我最悲观的预期……
无论如何,我已经不能同我的骑兵们待在一起了,我已经没有“资格”同他们待在一起。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样的状况,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可以想见的那个结局……
我在凄惶中潜回了营地,将我的身体迅速包裹在战盔和铠甲之中,暂时不会有人能察觉我那副真容了。我只想今生今世都不会有人知道,兰若最终是落得如此下场……
片刻之后,我和我的老马已经远离了骑兵们的营盘。那一夜,只有明月在无言地照亮我寂寞的灵魂。然而,我的灵魂,又能够在这副沉重而不再与我相称的甲胄下,在这行将枯朽的躯壳之中,安放得了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