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烈日
作者:lanruo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98

什么时候,埃拉西亚的阳光变得这样毒辣?

铠甲沉重而滚烫,我感到周身仿佛被烈火烤噬着。虽然我很在意地处理过那个恼人的肩伤,但在马背的颠簸之中,它仍然不时传来一阵阵刺痛和酸楚。我感到自己的精力正在严重地消退,我感到自己仿佛就要整个熔化在那无情的日晒之中了……

离开我的骑兵战士们之后,我继续着自己返乡的苦旅。其实,是否等到翠儿,是否等到关于露娜的消息,对于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那困扰着我许久的生死之迷对我来说已经不是迷了,露娜不是神,她又怎么救得了一个死人?唉,我想起了那位德鲁伊老人,他为什么要用牺牲来维系我这生命的幻影呢?难道他不知道,这个幻影延续不了多久么?虚幻的生命只是在让我的灵魂痛苦,真的,非常非常痛苦……

我想回家,我现在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要回家。离家太久。已经太久没有人分担我的欢乐和忧愁。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仍然是那样脆弱,似乎在内心的深处,自己从来不曾是十足坚强的军人。我渴望回家,在那里,没有一个名叫兰若的将军,在那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我既然免不了倒下,我只想倒在那芳香的牧草里,长眠在故乡的蓝天白云之下。很快,就不会再有人知道我曾经存在。

是的,那样真好。

几天的跋涉,我的老马已经把我带进了一望无垠的牧区,故乡真的在向我招手了。我的归心如同箭在弦上,久违的激动让我心跳不已。……然而,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今天的太阳忽然会变得这样可怕……

这是我自幼沐浴的慈爱的阳光,这是属于埃拉西亚的最美丽绚烂的阳光啊…

…但如今这阳光投射在我的身上,竟然如同利箭穿刺般疼痛……不,不是仅仅因为我这身笨重的铠甲,因为这不仅仅是一种闷热,而是一种仿佛来自毁灭的可怕感觉。此刻我竟然仿佛置身在雷所发动的那可怕的末日魔法之中,那种令人窒息的死亡预感竟然在我即将到家的时候贯穿了我的心……我想要逃避这阳光,我真的想躲藏回某个黑暗的角落。但极目顾盼,四际却只有一片开阔……天,快到我的故乡了,这里是埃拉西亚最大的一片牧区啊……

我终于感到天地一阵翻转,然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马背,平躺在一片软绵绵的草地上,我忽然感不到方才那可怕的灼热和疼痛,而只有慵懒和舒适……

看来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吧,可惜差一步,我终究没能回家。然而我确实已经接近了故乡,我的灵魂或许还是能够回去的吧……我这样最后安慰了一下自己,然后闭上了眼睛。

※※※

“骑士姊姊!”

在那阵昏聩之中,我忽然听到了那熟悉的细小声音。然后我感到自己的战盔被掀了开来,一股略带着辛香药味的液体进入了我的口腔。

翠儿……良久之后,我才有力气吐出声音。

她怎么还能够找到我?她,又怎么还能够认出我……

“我就是能感到你在哪里,”翠儿认真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到这附近来,你一定会来,因为骑士姊姊你从没有骗过我……”

我勉强笑了笑。翠儿,别再叫我骑士,我再也不是骑士了……

“我知道,”翠儿哽噎着,“姊姊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但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认不出你啊……”

翠儿,其实你不必回来了……回菲尼克斯去,留在露娜身边吧。不必告诉她我的结局,你保证,别告诉任何人,好么?

“露娜?”我忽然听到翠儿声音中带着不祥的犹豫……怎么,露娜会有什么问题吗?——她不在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被敌人偷袭了!”翠儿的声音里满是彷徨,“而露娜在这以前就失踪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我忘记了身体的虚弱,这个消息竟让我坐直了起来。

菲尼克斯竟然被一支突如其来的死灵军队偷袭而一度失陷了,只是在克里斯蒂安的盟军紧急驰援之下才克日光复。然而那个神出鬼没的死灵英雄那时早已经离开,有迹象表明菲尼克斯魔法塔中的所有知识,现在对于死灵英雄而言也不再是秘密了……

是雷,我几乎能肯定那个死灵英雄就是雷,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能力。然而露娜呢,菲尼克斯遭逢这样的变故,它的祭司长又在哪里?

“露娜失踪了。”翠儿再次向我确定了这一点,“是克里斯蒂安带来的消息,曾经有人在菲尼克斯边境看到露娜同来历不明的敌人用强魔法激战,可是当然没人能够接近地观察这场战斗……”翠儿的声音变得充满迷茫和畏惧,“这一战之后,就没有关于祭司长下落的任何消息了……”

能够同露娜恶斗魔法的人,在这个大陆上又有几个?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是雷,一定也是雷……他先击败了露娜,然后奇袭菲尼克斯,试图把“神的知识”

交给亡灵?

事实上,雷也同时断送了我最后一线微茫的希望……在露娜失踪之后,我想要拯救自己命运的最后一点指望也不复存在了……不,我本已经不抱希望,可是,我这一生中最亲密的一位挚友的彻底沉沦,还有另一位好朋友的不知所终,又让我感到了无比的沉痛和悲哀。死灵族虽然在上一场战役中遭受了重创,但现在他们有雷,有凯瑟瑞,有不死王斗篷,有地下王国的邪恶盟军,现在又可能已经窃取了神的知识……我恐怕这个大陆的恶梦才刚刚开始……

“姊姊,你不能去菲尼克斯了……”翠儿的声音中也带着无比的忧虑,“克里斯蒂安现在还留在那里……”

现在元素人群龙无首!祭司长露娜失踪了,而掌握着元素人军权的那件信物,那枚翡翠指环,自从菲尼克斯战役之后就一直保存在我的身上……克里斯蒂安一定是把我视作威胁才留在菲尼克斯的。他在提防我,提防我手持兵符印信进入凤凰城,号令元素人反对埃拉西亚。

不,翠儿,我不要去菲尼克斯。我淡笑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倦怠正向我袭来。

此刻我忽然感到五脏六腑中一阵翻腾,然后我开始了呕吐。翠儿方才灌我服下的药水,又连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反涌了出来……

“天啊,我知道这是怎么搞的啦!”翠儿真是吓坏了,“姊姊,你要赶快躲开这太阳,赶快!”

可是我能躲到哪里去啊?现在仍然是个无云的上午,离我的家恐怕还有将近一天的路,在我能够达到终点之前,在这个开阔的牧区里,我记忆中连棵足够遮阳的树都不好找啊……

“无论如何,总要试试!”翠儿坚持着,“总要再试试!既然你印象中回家的路上没有树,那么我们另外换一个方向去找找!姊姊,你必须立刻躲开这太阳,立刻!”

总要试试!我叹了口气,难道现在我自己还不如一个稚弱的小妖精那样执着而坚强?我挣扎着爬起身来,勉强跨上了马背。翠儿解下我束甲的皮带,把我的小腿固定在马腹上。

※※※

然后我脱离了回乡的路,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往哪里去……我对一切都漫无头绪,我恹恹欲睡的头脑已经不能多作思考。我瘫软在马背上,如果不是被皮带固定着,我恐怕已经不知要跌下去多少次了……我只是看见翠儿的小翅膀在我的马前闪动,不时反射出一两点刺眼的阳光,不过汗水正在模糊我的视线,我怕就连这些自己很快也会感觉不到了……我忽然感到有些滑稽,现在自己这副不堪的模样,是不是任谁人都可以提着跟线把我牵走呢……

“那里!”翠儿忽然喊到,“姊姊,我们去那里!”

“在哪?什么地方?”我努力地撑开眼帘,望向翠儿所指点的方向。

不是树,不是房屋。我看到的是开阔的平地上裸露出来的一小片岩石,那岩石中间仿佛隐藏着一片深深的阴影……

石洞,地穴?我吐了口气。只是,我在牧区生活过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听说过这样一个石洞?

无暇细想,我和翠儿发狂般地冲进了那洞穴里。我们竟然连人带马就撞了进去,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洞穴内的空间竟然出乎意料地宽敞。翠儿迅速解开了我腿上的束缚,引领我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卧下。唉,我顿时感到遍体一副轻松……

从火毒的阳光下逃离开来,在清凉幽暗的洞穴里,我的原本似乎将一去不返的精力又重新一点一滴地积聚起来,原来,已经半死了的我,还能这样苟延残喘下去啊。

只是,我怎么会变得这样惧怕阳光?难道真的是这样,因为我越来越接近一个死物?可我记得,无论凯瑟瑞、山特还是雷,这些真正的死灵英雄,不都在埃拉西亚的阳光里畅行无阻么?原来死灵英雄真的不止是一般的死灵,而是那些能够驾驭死亡,出幽入冥的精灵么?这就是雷现在所追求的价值目标么?他想要诱导我的,正是这样一条路,雷是想要我因而避免腐朽的痛苦么?

雷……我犹疑着,我忽然觉得我所执着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能确定……现在,只有这黑暗洞穴中的一切对于我是真实的。我恢复了重新站立起来的力气,我首先要解决的,是我眼前的局面。

翠儿,没想到我还能缓过这口气来……

“不,姊姊,我知道你一定行的!”翠儿的声音中闪烁这欢愉,“露娜说过,你是神选定的人啊……”

神?我冷冷一笑,是露娜说的,那现在露娜呢?她又在哪里啊……

不,也许我的话说重了……不过翠儿,别再对我提到神了罢,我苦笑着。我如果仍然想要勉强自己坚持下去,也完全是因为我自己不愿放弃。是的,只是因为我自己,神对于我,已经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