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呐贝尔的郊外,一堆黑褐色的泥土堆积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坡顶。湿润的土质像是刚从地里翻出来,新鲜里带着淡淡的泥腥味。
侍女美莎的心不免惆怅起来。
她回头望了望远处的唯娜贝城,似乎想发现些什么。
黑暗中的高大城墙在寂静中沉默着,仿佛千百年前就是如此。往昔青色的墙砖,印着天空中一轮下弦凹形的残月,变得模糊幽深着。
一天里,黎明时的黑暗总是特别冷清的。黑黝黝的树梢间,偶尔有一两只早起的鸟雀飞过朦胧的天际。在天空的尽头,已经有些深蓝的味道。
昨天夜里的搜索已经结束。黑夜中那摇动的火把,喧嚷的人声,旁边如锡水流淌的河流,还有狂吠的犬吠,都已经离这里远去了。
虽然康坦施展了一个躲避屏障,但那可能已经是深埋地下者,在生前用出的最后一个魔法。
——善良的老人就这样从此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想到这一句,美莎忍不住有些凄凉起来。
和蔼的康坦老师走了。走的是那么孤单和寂寞。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老师可能现在还待在哲迪斯堡的实验室里做研究。
所有的一切经历过昨天夜里的混乱后,就完全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我是一个没用的魔法师。最大的兴趣就是研究出魔法在平常时有什么作用。没有人会欣赏喜欢小玩意,大人物也不会认可这些东西。如果不是侯爵大人欣赏的话,我只能是个没用的普通魔法师。能得到今天的荣誉和地位,都是侯爵大人给我的。
虽然这样做,会让侯爵大人感到难过。但希望他能够原谅我……”老人虚弱的咳着鲜血。在他的背后,分明有一根黑色的巨箭冰冷的凝固在上面。
“这是我研究的魔法手记。虽然没什么用,但毕竟是我几十年的经验。就把它送给你吧!希望你能让这种东西留在人世间。”康坦老师继续说着,美莎方才留干眼泪的地方,又不禁潮湿起来。
……
而现在,昨夜还躺在自己怀里挣扎的生命,已经长眠在毫不起眼的土堆下面了。
侍女美莎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黑暗,仿佛这样就可以看见她想看到的另一张面孔。
幽静的树林中,黑色愈加浓重。透过枝桠的缝隙,远方的城池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必须马上走了。
昨天晚上,但美莎看到有士兵发现自己的时候,就几乎已经绝望了。但这一切又好像是一个上天的作弄,军人们彻底的搜查了周围的山坡树林,却偏偏忽略了这里一片角落。
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只要离开这片树林,她就不再是曾经的侍女了。
不知道他们会对父亲怎么样?美莎的心里不由内疚起来。
……
她望了望远处的城市,低身给土丘放下了最后一撮泥土,开始了新的未知旅途。
※※※
清晨的晨曦尚未散去,莱尔就来到了侍女休息的房间。
他用黑色的眼睛扫视了一遍床上的卡贝尔。
美丽的侍女可哭的跟泪人似的,金黄色的头发卷曲在卡贝尔的小脑袋上,泪水沾湿了绣有唯呐贝尔花边的手绢。现在,这条可怜的手绢正被卡贝尔揉成一团,紧紧的攫在手心里。皱皱巴巴的简直不成样子。
在茂密头发覆盖下,卡贝尔抽噎着,侧卧于床铺的身躯还在不时的抖动着。
不过,看起来,她已经哭累了。红肿的眼睛,细细的抽泣,还有那像蝴蝶一样翕动着的小鼻子,都说明了侍女在情绪上曾经历了巨大的波动。
这样子直惹人心痛。
莱尔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窗外。
遥远处,深蓝的天色已经蒙蒙的亮了起来。相信过不了多久,帝都学生官邸的宵禁就将解除。
“兰妮,她没事吧!”主人面不改色的问道。
“没有什么。她过段时间就好了。”兰妮显得有些为难。
从卡贝尔恼怒晃动的肩头,她感觉出,莱尔的到来并没有受到女伴的欢迎。而主人也没有表示出丝毫道歉的意思。此刻里,他倒更像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围观者,冷冰冰的观察着侍女卧房里的一切。
“那么,兰妮,您先出来一趟。”莱尔吩咐道。
说完,主人先退出了房间。
夏日里的清晨来的永远是那么的早。几道白色的光线从遥远的天边透了过来,已经闪现出带有金边的色彩来。
莱尔住宅的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灌木丛在花园里生长着。也许是太过疲劳的缘故,彻夜未眠的主人竟然在这夏日的早晨,从这清凉的空气中,感到了丝丝寒意。
园子里,从几处污浊的角落处,青绿色的野草顽强从阴暗中钻了出来。野生植被茂盛地招摇着。站立于树木旁边,裸露其绿色的身躯。这种鲜艳的绿色,仿佛是在嘲弄那些身旁地名贵花木,经不得任何触动。
从前的日子里,主人一直在考虑,有空的时候,自己要亲自动手清理这些植物。等到来年的春天,说不定又有一园的花草在等待着他来欣赏了。
可能没有时间了——莱尔思索到。
从疲惫的头脑里,此时又不由地喷出一阵沉闷里地疼痛。这种头痛宛如将撕裂大脑一般,从眼眶一直沿伸到后脑深处。重重击打在已经有些疲惫昏沉地世界里。
“兰妮,待会等我走了。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露西亚郡主府的管家,他知道该怎么办的。”莱尔嘱咐道。
“您有事情要出去吗?”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待会您就知道了。”莱尔神色平静着。
兰妮观察到,主人神色完全平静下来了。但言语上,他却一直采用了昨晚的那套客气称呼。在人称代词上,莱尔也还使用着“您”的字眼。
“咚咚”一阵富有规律地敲门声打断了官邸内地寂静。
惆怅中的主人回头看了看侍女,虚弱地微笑道:
“看,现在他们来了!”
※※※
“您是否昨天晚上,从学生官邸的住宅内出去了。换句话说,就是昨天晚上的七点到十一点之间,没有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是的。我当时是在外面。”
“好的,那么您到了哪里?是否参与了一群年轻人的斗殴活动?”
“是的。”
“福克斯家海尔迪公子您认识吗?还有两个孩子也同时受了伤。冒昧的问一句,您是否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我在昨天晚上一共打了三个人。”
“恩。谢谢!您非常合作。请问,您还知道有那些人,或者您认识其他人吗?”
“除了基诺,我再不认识其他人了。”
“不,别人没这么说。有人说您认识其他人的。”审讯者似乎疾言厉色的问道。
“是基诺告诉您的吗?他不会这么说的。肯定是别人弄错了。可能有些人认识我,但我不一定认识他。大人,您也知道。这是常有的事。”莱尔依旧平静的解释道。
审讯者看了一眼案卷,又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的人凝视了一阵儿。
他似乎无奈的发现,前面的威胁和恐吓对椅子上的这个案犯毫无用处。
“那么,您为什么会打别人?不认识了为什么要打别人?”
“因为有人攻击了我。所以我做出了还击。”
“是三个人同时攻击您的身体,还是三个人先后来攻击您的身体?”
“大人,是先后。”
“那你怎么解释,遭到三个人攻击这件事情的?”
“我一无所知。也想不通。”
“需要提醒一下吗?别人的证词确有不同。”
“我说过,除了基诺,其他人都不认识。所以,我只能承认自己受到了袭击,别的东西都无法给您。”
“好的,谢谢您的合作。”
※※※
尼尔森伯爵小跑着,急匆匆的向皇宫深处前进着。
清晨至中午的阳光火辣辣的从皇宫镏金的屋瓦上反射了下来。直刺激着侯爵的眼睛无法张开。
宽阔的场院周围,一栋栋排列成行的房屋从他的身边向后远去。汗水顺着伯爵那洁白的衣领淌下来,勾勒出一条条黄色的水渍映在百褶衬衫上。
“陛下,按照帝国的法律,重伤他人者,必须交以法务部严办。”
“这里面,除赔偿他人损失外,还必须施以适当‘教育改造’。不能因为他是凯奇侯爵家的子女,就减轻处罚的力度或者忽视了法律的尊严。”一个粗豪的声音在皇宫的大厅里咆哮着。
“对于法律的理解,您的见解让我第一次对您本人感到了钦佩。”一个文雅的声音轻柔的说道。
“托格罗侯爵,您这是什么意思?”粗豪声音怒吼道。
……
尼尔森伯爵从门外俏声站到了宫廷大臣之中,小心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那个粗豪的声音正是军队中福克斯将军。他是帝国的世袭伯爵。而另一位则是帝国的书记官皮尔.托格罗侯爵阁下。同样也是帝国宫廷内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同的是,尼尔森伯爵听说这位皮尔.托格罗侯爵可是凯奇侯爵以前在帝都的好友之一。
“基于对福克斯将军尊重法律的影响,我看过一些其他的材料。所以,对将军与法律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托格罗侯爵托着玻璃镜片,慢条斯理的回答道。
“什么样的材料?在这里您不能用假材料来欺骗所有在场的人!”
“福克斯将军,您这句话就有语病了。按照天主的安排,这里最英明的人就属于我们尊贵的皇帝陛下了。您所有人的意思是否在说,皇帝陛下的聪明才智会被别人欺骗,必须要别人来指出。这实在是一件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啊!”
“您、您这可是在诬蔑……”
福克斯将军气得浑身打着抖,肌肉虬结的胸口像是快膨胀得爆炸开来。
“托格罗侯爵,说说有什么材料吧!”坐在位置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帝开口了。
“好的。尊贵的陛下!”托格罗侯爵低头斜视着愤怒中的福克斯将军,耸了耸肩膀。
“比亚1343年,也就是咱们帝国历307年的四月十七日,帝都的城市监察总队日总结报告中记载下了这样一条记录。”
“福克斯将军家的海尔迪公子伙同他人,在卑迪逊大街殴打了三个同班级的孩子,被抓获;”
“同年五月六日,福克斯将军家的海尔迪公子伙同他人强抢货郎财物,打伤七十岁的事主,击伤行人多人。遭群众扭送,别抓获;”
“六月二十日,偷窃瓷器店柜台内当日营业收入,被店内伙计举报被抓获。幸而款项不多;”
“八月七日偷看城市居民,波本特街的寡妇兰西珊洗澡,有伤风化,被邻居抓获;”
“恩,这里的解释比较详细。根据邻居的供词:兰西珊守寡多年,但一直为人热情大方,但丰韵犹存。但并不意味着人人都可以见到她的裸体场面。对这一点,邻居买水果的路易斯表现了超出常人的愤慨和情绪,监察总队总结里则怀疑的指出,这可能又牵涉到了另一桩帝国多年前的风化命案。并对兰西珊丈夫的死因写下了自己的意见。”
“九月二十五日,企图强奸保罗.博库斯男爵十三岁的小女儿,具体罪行有掏胸、摸乳、亲嘴等,遭男爵仆人扭送归案;”
“保罗.博库斯男爵曾提出过书面材料。但是后来,与福克斯将军家庭外和解。这件事情上,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十月三日……”
“够了!”福克斯将军大吼一声,打断了托格罗侯爵不紧不慢的“朗读”声。厅堂里越来越大的哄笑声,顿时沉寂下来。
“皇帝陛下。那都是男孩子不懂事的时候做的荒唐事情。这个年纪,谁都难免会犯些小错误。”福克斯将军涨红着脸皮,焦急的解释道。
“是吗?那我们来读一读海尔迪公子在成年后留下的一些记录。这些会更加精彩了!”将军身后又传来了托格罗侯爵不阴不阳的声音。
“您难道没有孩子吗?难道不明白年轻的男孩子都有些好奇心,小的时候都会干一点傻事吗?”
“这我非常遗憾。我只有两个女儿。”
“另外,我妻子年纪大了,暂时没有办法再生出来一个。”托格罗侯爵回头对着众人做了付鬼脸。
“那其他孩子也参与了其中,为什么他一个人就是有罪的呢?”
托格罗侯爵小心的看看四周的情景(也包括了对皇帝陛下的扫视),托着眼睛继续回答道:“您的理解非常恰当,其他两个受伤的孩子也或多或少的参与了这些犯罪活动。这些档案里都有记载。”
“别人的孩子受到了惩罚么?为什么我的孩子受到伤害就不能讨回公道?”
“福克斯将军阁下,您先休息一会。”甘罗斯皇帝命令道。
……
大厅内的朝臣们稀稀拉拉的悄悄走动起来。
看的出来,刚才“精彩”的报告吸引了大多数贵族的全部心思。这一刻里,他们都面带“微笑”的注视着厅中央两位关键的“人物”。
而当事人里,福克斯将军则瞪大了本身已经非常“巨大”的眼睛,怒视着托格罗侯爵。后者,则是在旁边一本正经翻阅着手中的报告。
“尼尔森伯爵,审讯有结果了吗?”皇帝招呼到人群里的警备总长。
根据尼尔森伯爵刚才的观察,很明显的感觉到托格罗侯爵似乎在插科打诨的背后,有着拖延时间的目的——书记官的做事一向干净明了,这种东拉西扯的态度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事情,或者人物的到来。
而待在大臣前面,凯奇侯爵的岳父——帝国丞相艾得尔就在一旁沉默着。老丞相大人平日里侃侃而谈的神采失去了。现在,他更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尼尔森觉得自己必须更加小心为好。
“是的。这是审讯的报告。请陛下过目。”尼尔森伯爵低头交呈了文件。
皇帝陛下从内臣手中接过报告,仔细的浏览了一会。
“他完全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吗?”
“是的,陛下!”
“确实没有同伙吗?”
“是的。”
“也就是说,这完全是个误会。也就是个误伤了?”
“他回答的很坦白。应该是这样。”
甘罗斯皇帝用手半支着脑袋,坐在皇位上思考了一阵。
皇帝陛下刚想开口的工夫里,内臣突然领着一个老人来到了大殿里。外头进来的内臣小声在皇帝耳边细语了几句。
所有殿堂上的贵族们都见到平日里镇定自若的皇帝换上了另外一付表情。或者可以理解为不甘心吧!但也许有其他的原因。陛下的脸庞变的青一阵白一阵。忽尔之间,又有一阵转为了通红。
尼尔森伯爵注意到:起初听到低语时,皇帝的眼睛先是一张,连眉头也都挑了起来。看起来,陛下他也是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
但随后,皇帝的神情就变得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惆怅着。有一阵子,倒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让旁人理解为心有不甘的情况出现在皇帝陛下,尤其是甘罗斯皇帝陛下的身上,都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福克斯将军,对您孩子的遭遇,我非常遗憾。但在这件事情上,尼拉家族也出了问题。这个孩子的哥哥最近不幸亡故了。”
“关于这件事情的处理上,齐格侯爵夫人对您孩子的遭遇非常同情。她愿意赔偿并支付因孩子受伤带来的一切损失极其后果。”
“莫西哈特伯爵,您去请皇家诊疗所的御医来,去这几位夫人家里看看病人。”皇帝陛下吩咐着手下的宫廷侍卫长,打发着人去给受伤者“看病”。
……
※※※
本文首发站&作者主会客室:
集龙社论坛(http://charlesp.w1.dvbbs.net),欢迎大家讨论发言。
作者邮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不限转载,但希望转载者保留以上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