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这条街本来是城里最热闹的一条,但现在每家店铺却已熄灯打烊,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点灯光,也听不到点声音。
武老刀陪着律香川走到这里来,却不懂是要来干什么?
他也不敢问。
律香川虽年轻,态度虽然很有礼貌。但象武老刀这种老江湖却已看出这人有种年轻人特别不同的气质虽没有老伯年轻时那么威棱四射,却更深沉难测,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在老伯之下。
武老刀有心结交这位年轻人,所以对他特别尊敬。
街上最大的酒楼叫“八仙楼”现在每扇窗子都是漆黑约,酒楼的伙计显然早巳睡得很沉了。但律香川却直接就走过去推门。门居然没有上栓楼上灯火通明只不过每扇窗于都蒙着很厚的黑布,所以外面看不到一点灯光。
有四五十个人早已在这里等着从衣着上看来,这些人的身份复杂但却有一点相同之处。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沉静,…双手都粗糙而有力,他们被此间显然互不相识,但看到律香川,每个人全都妨了起来躬身行礼。
夜这一刹那间,武老刀忽然发觉老伯的势力远比他想象中还可怕得多,他完全没在这城里住了二十多中,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最妙的是,这八仙楼的老板余百乐也在这人群之中,而且第一个走过来迎接律香川的就是他。
武老刀和他做了二十年的朋友,居然始终不知道他与老伯有来往,而且显然还是老伯的属下。
律香川对他的态度谦和又带着三分尊敬,就象是一个聪明的帝王对待他的功臣样。
余百乐躬身道“除了有事到外地去了的之外,人多数已到,请吩咐’律香川微笑着点了点头,张开双手,道“各位请坐下,老伯令我问各位好。”
大家齐躬身道“不敢……属下第直惦记着老伯,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健康?”
律香川笑道“他老人家就象是铁打的,各位都是他的老朋友,当然知道得此致还清楚,就算瘟神见了他,也要落荒而逃的”
每个人都笑了。
刚才大家心里都是有点紧张不安,但现在却已全都一扫而光律香川道“今天和各位初次见面,本该敬各位一杯酒,却又怕余老板心疼。”大家又在笑。
等这阵笑过了,律香川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接着道/何况,不瞒各位,这次我到这里来,肩上的担子很重,这件事若是不能解决,我也没面再回去见老伯了,各位想想,我怎么有心情喝酒呢?”
有人接着道“律先生着有什么困难,无论是要人还是要钱,但请吩咐。v律香川道“多谢。”
他等到每个人的注意力集中之后,才接着道:“现在我想要的只有件事,就是十二飞鹏帮’总舵的马厩1”
夜更深,武老刀和律香川H走在归途。
现在他对这少年人的尊敬比过去更深,律香川刚才说话的时候,他直在旁边留意着,他发觉这少年人不但说话比老江湖更有技巧,而且还有种特殊的魅力,能够使每个初次见到他的人就想跟他亲近,而这种亲切并无损他的威严。
由于多中亲身的体验,武老刀深知一个人要得人敬爱是多么的困难。
最令武老刀感动的是,律香川虽急于在人群中建立自已的声望和地位,却还是未忘记将老伯高置中他自己之上。
律香川忽然回头对他道“你是不是有些话要问我?”
武老刀迟疑着。他在这少年人面前说话已更小心。”
他终于问道“你真的要那匹马?”
律香川道“老伯一生中从未对人说过假话,我一心想追随他老人家,别的事我虽然万万赶不上,这点至少还能做到。”
武老刀暗中伸出了大拇指,过了半响,才试探着道“那飞鹏古堡戒备森严,要将一匹会叫会逃的马活生生偷出来,只怕很不容易就算马夫中有老伯的朋友,也不容易。”
律香川道“非但不容易,而且简直几乎是完全不可能。”
他忽然笑了笑,道“但是,我并没有说要将那匹马活生生带出来。”
武老刀怔了怔变色道:“你是说,只要能带出来,不论死活?”
律香川道“我正是这意思。”
武老刀倒抽一口气道“万鹏王将那匹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是杀了它,只怕后果很严重。”
律香川淡淡笑道“就算不杀,后果也同样严重。”
武老刀道“为什么?”
律香川道:“你知道,老伯从来不喜欢被人拒绝,这次更特别告诉我,只要能令万鹏王放出令郎的心上人,不必考虑一切后果。”
他拍了拍武老刀的肩,又道:“老伯的朋友虽多,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却没有几个,他就算牺牲一切,也不能让你伤心失武老刀忽然觉得胸中阵热意上涌,喉头似已被塞住。勉强控制自已,道:难道老伯为了我,竞不怕和‘十二飞鹏帮’一战。”
律香川淡淡道“我们早已有所淮备。他说得虽轻松,但武老刀深知‘十二飞鹏帮’的实力,当然知道这一战所要牺牲的代价,如何惨烈。
想到一个老朋友竞会为自己如此牺牲,他热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律香川道“当然我也不希望这一战真的发生,所以才诀心这么做。”
武老刀擦了撩鼻涕,想说话却说不出。
律香川道“我只希望这一举可将万鹏王吓倒乖乖的将那位姑娘送出来。”
武老刀点点头☆巴里充满了感激。
律香川道“我选择那匹马,只因为我们不到万不得己时,绝不愿伤及人命何况,我知道一个人发现自己最心爱之物被人毁灭时,除了愤怒悲哀外还会觉得深深恐惧。”
武老刀嗫嗫着,道:“可是,万鹏王并不是个容易被吓倒的律香川淡淡一笑道“我早巳说过,我们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都已早有准备。”
武老刀垂下头,心头的重压,使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但愿自己永远未曾将这件事向老伯提起。
他当然永远不会知道,就算没有他这件事,这一战还是迟早难免发生的万鹏王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脾气都特别暴躁,所以陪寝的少女早巳找个机会溜了。
直到他吃完早点后,他的火气才会慢慢消下去。
万鹏王的食量也和他别的事同样惊人,他的早点通常是大锅用冬菇和云腿熬得烂烂的老母鸡汤,另外还加上十个蛋子二十只煎包子。别人看到他的早点时,往往都会吓一跳。
今天却不同万鹏王掀开银锅的盖子时面色突然发青。
锅子里没有冬菇,没有火腿,也没有鸡。
锅子里只有一个马头,个血淋琳的马头。
万鹏王认得这只马头。
他的胃立刻痉挛收缩,有如被人重重在胃上打了一拳。
然后就是一股足以将万物燃烧的怒火,他几乎忍不住要从床上跳起来,冲出去,将第一个见到的人扼死,将马厩里所有的人全都扼死,将送这锅子来的人扼死十次但令人惊异的是,他居然忍耐了下来。为了芝麻豆大的一点小事,他往往会暴跳如雷怒气冲天,甚至会杀人。
但通着真正大事时,他反而能保持冷静。
他知道唯有怒火才能毁灭他自己。
他也知道这件容是谁中的。
老伯必将有所行动,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但却末想到行动竟是如此迅速。
律香川正是要让他想不到。
“你要打击一个人,若不能把握第一个机会,就只有等到最后对方已松懈时,只不过要等那么长久简直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这也是老伯的名言,律香川从未忘记。他把握了第个机会,因为他知道对方这时还未及防备。
万鹏王吃早点的时候没有人敢留在屋子里。
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狼吞虎咽。
幸好房子里没有别人,所以他才静静思索。
老伯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比想像中还要可伯十倍,他手下像律香川那样的人还有多少?
万鹏王惶惶地盖好锅盖,走出去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只吩附了句话,“把黛黛立刻送到武老刀的镖局去”
孟星魂躺在客栈的木板床上足足躺了七八个时辰。
他没有吃,没有动,也没有睡着。
现在。距离高老大给他的期限还有九十一天。
他对老伯这个人所知道的,还是和二十九天之前同样多。
他知道老伯是个很特别的人,别的事他几乎完全不细道。
武功是什么来历?是深是浅?孟星魂不知道。
那天老伯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
那种非人能及的镇静,正是孟星魂觉得可怕的一点。
老伯属下究竟有些什么高手?有多少?
孟屋魂不知道。
那天他所看到的,只是那全身都是暗器的斯文少年,和性烈如火,义气干云的孙剑。
他知道这两个人都已离开了本地,但老伯身旁还有没有这样的人?
那灰衣人呢?
孟星魂自己也是杀人的专家,但对这人那种冷酷、准确、迅速的杀人方法,还是觉得心惊。
他也曾查询过这人的行踪。
可是,连律香川都查不出的事,他又怎能查得到?
老伯平日生活习惯是怎么样的?平时他到些什么地方去?
孟星魂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老伯确实在哪里住?那菊花园很大,园中至少有十七栋单独的屋予,老伯住在哪一栋?何况,老伯的花园并不止这一处花园,菊花园旁是梅花园还有牡丹,蔷薇。芍药,茶花,甚至还有竹园。
所有的花园密密相接谁也不知道究竟占了多少地,只知道一个人就走得很快也难在一天内绕着这片地走一圈。
最令孟星魂困扰的是,自从那天后,他就没有再看到过老伯一眼。
这人就好象古代的帝王,永远不会踏出他的领土一步。
花园中是不是有埋伏?有多少埋伏?孟星魂不知道。
他也不敢随便踏人老伯的领地一步。
他不敢轻举妄动」
入夜后孟星魂才起床,出去吃他今天的第一次饭,也是最后一顿饭。
他吃得很简单,因为一个人若是吃得太饱思想难免迟钝。
近年来他这人已变成几种动物的混合体,变得象蝙蝠般昼伏夜出猎犬般善于追踪鹜鹰般的准;豹狼般的狠兔子般善于奔跑乌龟般忍辱负重甚至还可以象骆驼和牛一般反当。
他吃了一顿,往往就可以支持很久。
他选的这家店铺不太大,也不太小,生意既不好,也不坏。
他无论做什么事都采取中庸之道因为他不想引入注目。
斜对面却是家灯火辉煌的酒楼。
这时正有一群人嬉笑着从酒楼中走出来,有男有女,大多数都是很年轻,很快乐,看他们I的衣着,就知道必定是富家子弟。孟星魂很羡慕他们。
他和律香川不一样,虽然羡慕别人,却不妒嫉,对自己悲惨的过去也不会觉得悲哀愤怒。
笑声很响,说话的声音也很响。
“今天谁喝的酒最多?”
“当然是小蝶。”
小蝶是个穿着大红披风的女孩子。这时有个少年又冲入酒楼,提着个酒樽出来,送到小蝶面前。
小蝶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她只是微微笑着,拿过酒横,立刻就一饮而尽。
酒量这么好的女孩子并不多孟星魂也喝酒,未免多瞧了她见眼。
他忽然发觉这女孩子很特别。
她长得很美,美极了,美丽的女孩子通常都知道自已有多么美而且随时不会忘记提醒别人这一点。
这女孩子却不同。
她好像对自己是美是丑都完全不在乎。她在人群中,也在笑,可是她笑得也和别人完全不同。
虽然她身旁有那么多人但却仿佛是完全孤立的,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她都好像是一个人站在寒冷荒凉的旷野中。
一匹匹马牵了过来,一俩辆马车驶过来。别的人都跟伴走了,只剩下小蝶和一个穿黑披风的少年。
这少年身材很高很英俊,佩剑的剑柄从披风里露出来,闪闪这种少年正配做小蝶这种少女的护花使者。
还有辆最豪华的马车停在路旁。
黑披风少年道“我们T也上车吧。”小蝶摇摇头。
黑披风少年道“你还想喝酒?”
小蝶又摇摇头。
黑被风少年笑了。道:“那么你难道想在这里站一夜?’小蝶还是摇头,轻轻道“我只想走走。”
黑披风少年道“好我陪你走。”他们的关系显然很是亲密,他还年轻还不怕别人看不顺眼。
他对别人的看法也根本不在乎。
所以他拉起丁她的手。
小蝶并没有要将他的手甩脱,还是轻轻道:“我想一个人走走,好不好?”
黑披风少年怔了怔。终于慢慢地放下她的手,道“明天我能不能再去找你?”
小蝶嫣然道:“只要你有空,我也有空你为什么不能来找我?”
黑披风少年又笑了,道“明天我一早就去找你,你等我。”
小蝶没有再说话,一个人慢慢地往前走,她走得虽然慢但还是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夜很黑暗。
少女们都伯黑暗,而她还是一点也不在乎。
孟星魂当然不认得小蝶也不认得这穿黑披风的少年。
达两人的事本相他全无关系,他甚至也觉得这两人是很般配的一对。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小蝶要一个人走看到她将那少年一个人丢夜路旁的时候,他心里竟觉得很舒服。
那黑披风少年还一直向她身影消失的方向痴痴地瞧着,很久很久以后,他忽然又冲进了这饭铺,大声道“老板绘我来壶酒用大壶。”
孟星魂自己也有借酒消愁的时候,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只觉得这少年很愚蠢很可笑。
一壶酒很快就只剩下半壶。
这少年忽然向孟星魂招了招手,道”一个人喝酒真无聊,你陪我喝一杯好不好?我请你。”
孟星魂道“我不喝酒。”
少年道“从来不喝?”
孟星魂没有回答但他不想说谎,可也不想说实话。
少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若遇见一个像那么样的女孩子你也会喝酒的。
孟星魂道:“哦?”
少年道“我说的女孩子,就是刚才穿红披风的那位你看见了没有?”
孟屋魂道“刚才的女孩子很多。”
少年道“但她却跟别人不同,有时她对我比火还热,有时却又冷得像冰。”
他忽然重重一搞桌子大声道“遇见这么一个女人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孟星魂道“办法多极了,最好就是另外去找一个。”
他不想再谈下去却知道自己若不走,这谈话就不会有结果。
他走了。
走出门时候,还听到这少年在喃喃自语,道,“小蝶小蝶,你对我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你为什么总是要我受不了……7”
前面一片黑暗。
小蝶就是往这条路走的孟星魂不知不觉也走上了这条路。
虽然他自己绝不承认但在他心底深处,却仿佛有个秘密在愿望,希望能够再见到那女孩子一面。
他没有见到。
那女孩子就象幽灵般在黑暗中消失。
孟星魂回到他住的那家客栈时,夜已很深,小院中已寂无人他属子里当然也没有灯火。
他根本从不燃灯,因为他只有在黑暗中,他才会觉得比较安门是关着的,窗子也是关着的,他走的时候本就已将门窗全都关好。
但是,他还没有走过去,他就忽然停下了田步,仿佛是一头已经训练的猎犬,忽然闻出了前面的警讯。
他身形忽然掠起,掠到后院。
后面的窗子也是关着的,他轻轻弹了弹窗户,忽又掠起,到前面的屋檐上行动之迅速轻灵,就象是鹰与蝙蝠。
就在这个时候,已有一条人影从前面的窗子里掠出。
这人的行动也很迅速矫健,身形一定腾空而起,忽然觉得有个人紧贴在他身后的半尺外。
他往上跃这人也往上跃他下落这人也跟着往下落。
一起落间,他手心也冒出了冷汗。
只听身后这人淡淡道“你若不是小何,现在已经死了十次。”
这人长长吐出口气,他已听出这是孟星魂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用力推开孟星魂的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孟星魂站在门外,脸上毫无表情,直到房子里灯光亮起他才慢慢地走进去坐下。
就坐在小何对面。
他看着小何,小何却放意不看他。
他认识小何已有二十年,却从来不了解这个人,而他也不想了解。
他们的感情本该和兄弟一样但有时却偏偏象个陌生人。
孟星魂,石群,叶翔,小何,都是孤儿,他们能够在战乱和饥荒中活下来。都靠高老大。
小何,是这四个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遇见高老大却最早,他一直认为高老大是他一个人的老大。
所以高老大收容另外三个人的时候,他不但嫉妒,而且愤怒,不但排弃。而且挑拨。
他直认为这三个人不但从高老大手里夺去了他的食物,也夺去了他的爱,若没有这三个人,他就可以吃得饱些,过得舒服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用尽各种法子,想高老大要这三个人滚蛋。
那时他才六岁6六岁时他就已经是个攻于心计的人。
六岁时他想的法子就坏绝。
有次,高老大叫他通知另外三个人,在西城外的长亭集合,他却告诉他们,集合的地方在东城。
他们在东城外等候了两天,几乎饿死,若不是高老大一直不死心,一直在找寻,他们就活不到现在了。
还有一次,他告诉巡城捕快,说他们三个人是小偷,而且还故意将自已偷来的东西塞在他们的身上。
那时除了死囚外,无论罪多大的囚犯都已被放了出来,因为衙门里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养犯人。
那次他们三个人就几乎做了淹死鬼,若不是高老大也不知用什么法子让那捕铁尝着点甜头。那他们三个人也决活不到现在。
那时捕快对竹小偷的法子,不是捉将宫里去,就是抛到河里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事后高老大虽然骂了他几句,却并没有赶他走,因为她总觉得他年纪还小。做这种事的动机也是为了她,所以值得原谅。
高老大做事本就只凭自已的好恶,对是非之间的观念都很模糊,因为根本投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是错的,什么才是对的。
所以她总认为只要能活下去,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二十年来,小何一直不断地在做这种事,用的手段当然越来越高明,越来越不露痕迹。
尤其是对孟星魂他妒嫉得更厉害,他们是同时开始练武的,但孟星魂的武功却比他强得多。
孟星魂在高老大心目中的地位,也渐渐地重要。
这使他越来越无法忍受。
孟星魂凝视着小何漂亮的脸。
他漂亮得几乎已不像是个男人。
高老大常说小何若是穿上女人的衣服,将头发披下来,大多数男人都必定会被他勾去魂魄。尤其是他的皮肤,简直比女人还细还白,很多人都不懂,像他这种在烈日风沙中长大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白的皮肤。
但现在他脸色却已因愤怒而变成铁青,一双幼细柔滑的手也在不停的发抖,显然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脾气发作。
孟星魂心里忽然开出一阵歉疚之意。
无论如何小何毕竟是他多年的伙伴,年纪毕竟比他小两岁。他本该将他当作自己的兄弟。他勉强自己笑了笑,道“想不到你会来,你应该先通知我的。”
小何忽然冷笑声,道“你以为屋子里的人是谁?”
孟星魂道“什么人都有可能,做我们这种事的人,对什么事都不能不特别小心。”
小何板着脸,道:“什么人都有可能?难道除了高老大之外,还有别人知道你在这里?”孟星魂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道“是高老大叫你来的?”
小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意思就是说他已经承认了。
孟星魂面上虽也全无表情,但目中已掠过了一片阴影。
他出来做事的时侯,高老大从未干涉过他的行动,甚至连问都不问。
她尽力要他知道,她对他是多么信任。但现在,却好象不同孟星魂不得不想起那次高老大要他在暗中跟踪叶翔的情形。
那次她要他去,就表示她对叶翔已不再信任,认为时翔已无力再圆满完成任务。
小何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眼睛里,忽然有了光。
他似乎已猜出孟星魂心里在想什么,故意笑了笑,淡淡道:“你当然知道高老大并不是不信任你,只不过要我来告诉你几句他笑得很神秘。很暖味,任何人都可看出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有点幸灾乐祸。他正是故意要孟星魂有这种感觉。
盂屋魂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她要你告诉我什么?”
小何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孙老伯手下最得力的两个人都出去办事了?”孟星魂道“你说的是孙剑和律香川?”
小何点点头,带着笑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但高老大却怕你不知道。”
怕你不知道”,这意思就是对你已有点不信任。
孟星魂当然不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小何也知道他已听出,接着道“这两个人一走孙玉伯无异失了两条手臂,个人若是失去了左右手,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翅起脚悠然道“所以现在正是你下手最好的时候,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下手?”
孟星魂怒道“这件事是你做?还是我做?”
小何道“当然是你。”
孟星魂道“是我做就得由我作主。”
小何道:“当然是你作主,我只不过问问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他忽然又笑了笑,道:“高老大常说你最冷静想不到你这么容易发脾气。”
孟星魂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抽了一鞭子。他的确不该动怒的,怒气对他这种人来说,简直比毒药还可怕。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已的指尖渐渐变冷。
小何看着他皱眉道“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不舒服?”
孟星魂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缀地说道“我累了。”
小何沉吟着,显得很开心,道:“有句话我不如该不该说?”
孟星魂道:“你说。”
小何显得更开心忽又摇了摇头,道“也许我还是不说的好。”孟星魂道:“你说。”
小何这才叹了口气。道:“这两年来你的确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阵子,这件事你若巳觉得不想去做,我可以替你去。”
盂屋魂缓缓站起来,瞪视着他,缓缓道:“你知道孙玉伯是怎么样的人吗?”
小何不回答忽又冷笑,反问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他?”
孟屋魂道“也许我也杀不了他。”
小何冷笑道“你杀不了的人,难道我就更杀不了?”
他脸色又发青接着道“就算你武功比我强,但杀人并不是全靠武功的,主要的是看你下不下得了手若论武功叶翔难道比你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缓缓地坐下,道“你若一定要替我去,就去吧。”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疲倦得不想争辩,疲倦得什么事都不想做。
可是有句话他却还是不能不说。
他慢馒迅接着道“但你去之前,最好先了解做这件事多么危险。”
小何立刻道:“我了解得很,我不怕。”
危险的确吓不倒他。他等待这机会已有很久了,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要他放弃。
只要他能够做成这件事就能够取代孟星魂的地位。
孟星魂当然也明白了这点,但,却完全不在乎。
他只想躺下来好好地睡一觉。
他睡不着,一直到天亮都睡不着。
曙色巳临,他姑起来,走出去,晨雾浓得像老人嘴里喷出的烟。
他走出市镇,晨雾还未消失。
走到什么时候?走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甚至根本没有去想。
他想得太多,太乱,现在已变成一片空白。
微风中传来泉水流动的声音,他不知不觉得走过去,在流水旁坐下来。
他喜欢听流水的声音,喜欢流水。
流水也会干枯鞘却永远不会停下来仿佛永远不知道厌倦。它那种活泼的生机永恒不变。
“世上也许只有人才会觉得厌倦吧。”孟星魂长叹了口气,几乎忍不住立刻安将自己的生命投入与流水融为一体。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个人。
雾已渐渐淡了。
他忽然发觉有个人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他一直没有发现这人存在,因为这人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得就象是河岸边的泥现在这人却向他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鲜红色的斗蓬,但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她眼睛纵然在薄雾中看来还是那么明亮她走过来,凝视着他。
鲜红的斗篷,如流水殷被动,漆黑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明亮的眼睛中,带着种说不出的怜调和同情。
她怜悯世人的愚昧同情世人的无知。因为她,不是人是神。
她美丽得仿佛是自河水中升起的洛神。孟星魂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看列她,立刻就觉得有股新鲜的热血自胸膛中涌起,涌直咽喉。
他认得她知道她不是神,也许她比神更美丽,更神秘但却的的确确是个人。
她就是小蝶。小蝶还在凝视着他。忽然道“你想死?”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对他说话,她的声音比春天的流水更动听。
他也想说认却说不出小蝶道“你想死,我并不劝你,我只问你一句话。”
孟星魂点点头。
小蝶的目光忽然移向远方,远方烟雾朦胧,弥漫了她的眼睛。
她轻轻问道“我只问你,你活过没有7”
孟星魂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我活过没有?我这样能算得是活着么?”
孟星魂扭转头,他生怕眼泪会流下。
小蝶的声音似乎也已在远方,道“一个人若连活得没有活过,就想死,岂非太愚蠢了些?”孟星魂几乎想问“你活过吗7”
他没有问,不必问。
她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她当然活过。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也要到达凄凉的河水旁来,她是宁可忍受寂寞?还是来独自享受寂寞?
寂寞本也有一种清淡的乐趣。
过了很久,孟星魂终于馒慢地回过头,却已看不到她了。她像雾般的来,又像雾般的消失。他与她相见总是如此短促。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在他心底深处,总觉得仿拂已认得她很久仿佛在还没有生下来之前,就已经认得她了。而她也早就在等着他。
他活着,仿佛就是为了要等着看见她一面。
“但这是不是最后一面呢T”
孟星魂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往哪里去。
她既不可捉摸,也无处追寻。
孟星魂凝注着远方,心里忽然捅起阵说不出的黯然销魂之远方的雾更淡了。
又等了几天,还是没有小何的消息。
这个人就象是忽然间从世上消失。
菊花园里也没有丝毫动静。
小蝶呢?她好象根本就没有到这世界上来过。
孟星魂决定先回快活林去。
快活林中的人。永远都是快活的。
高老大脸上永远都带着甜蜜动人的笑。看到孟星魂回来的时候,她的笑容更开朗。
但是她始终没有仔细看过孟星魂眼,她显然也和孟星魂一样虽然决心要忘记那天在木屋中发生的事,都很难真的忘记。
孟星魂垂着头。
高老大道“你回来了?”
孟星魂当然回来了却摇摇头。
他知道高老大的意思并不是真的问他是否回来了,而是问他是否已完成任务,因为他以前在任务还未完成时绝不回来。
高老大皱了皱眉,道:“为什么?”
孟星魂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小何呢?”
高老大道:“小何T谁知道他疯到哪里去了,这一阵他没事做。”
她笑了笑,接着道:“咱们都一样,没事做的时候,就找不着孟屋魂的心往下沉。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见过他。”
高老大道“你见过他?在娜里?”
孟星魂道:“他去找过我。”
高老大动容道“他为什么去找你?”孟星魂闭上了嘴!高老大道:“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孟星魂还是闭上嘴高老大脸色却己变了变得很难看。
她也很了解小何。也知道,他如何急于表现自已。
孟星魂转过头,想走出去。他已不必再问。小何无意中知道他的去处故意去找他,为的就是要打击他的信心,好替他去执行那件任务。
这种事小何已做过很多次但这一次却做错了,错得可怕。
他没有想到老伯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高老大忽然道“等等走……我问你,他是不是想替你去找孙玉伯呢T”
孟星魂终于点点头。
高老大道“你就让他去了?”
孟星魂道“他已经去了。n高老大面上现出怒容,道“你明知孙玉伯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去最多也不过只有六七成把握,他去简直是送死,你为什么让他去?”
孟星魂猝然转过身,目中也有了怒意,道,“他怎么知道我住在那里的?”
高老大的嘴好像忽然被塞住。
孟星魂执行的一向是最秘密的任务,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小何怎么会知道的7过了很久,高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怪你,只不过是为他担心而已你们无论谁有了危险我都同样担心。”
孟星魂又垂下头。
他在别人面前从不低头,但是她却不同。
他忘不了她对他们的恩情。
高老大道:“你想到哪里去?”
孟星魂道“去该去的地方”(高老大摇摇头道“现在你已经不能去了。”
孟星魂道“不能去?”
高老大道“小何若已去找过孙玉伯,不论他是死是活,孙玉伯必然已经有了警觉,你再去就太危险了。”
孟星魂笑了笑,道:“我去的地方哪次不危险?”
高老大道“但这次却不同。”
孟星魂道“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是我该做的事,我就要做好只要一开始,就绝不半途放手。
高老大沉吟着道:“就算你要去,也得等到这件事冷下来再孟星魂道“那时小何也已冷了。”
高老大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他也已经冷了。”
孟星魂道“我至少应该去瞧瞧。”高老大道“不行,你不能冒险,我不能为了任何人让你去冒险。”
孟星魂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道“连他也不行?”
高老大断然道“他也不行,更不行,我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将活人牺牲。”
孟星魂道但他是我们的兄弟。”
高老大道“兄弟是一回事,任务是一事,我们若不能将这两件是分开,明天死的就是我们”
她美丽的眼睛变得很深沉。慢谩地接着道:“我们若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孟星魂不再说话。
他发现,高老大渐渐在变,变得更无情更冷酷。
自从叶翔那次事件之后。他已有了这种感觉6“但她为什么不怕小何泄露秘密?”
有人在敲门。这是高老大的私门,若没有重要的事,谁也不敢来敲门。
高老大打开门上的小窗道“什么事?”
门外应声道“屠二爷想请你去酒喝。”
高老大道,屠城?”
门外人道:“是。”
高老大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就去。”
她忽然转身凝视着孟星魂,道“你知不知道屠城是什么人?”孟星魂摇摇头。
高者大虽然瞧著他,目中却带着深思的表情,道“屠城表面上是个大商人,其实却是‘十二飞鹏帮’的坛主,也是万鹏王乎下的第一号打手。”
孟星魂道“他就是屠大鹏?”
高老大道“他就是。”
他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最近孙玉伯曾经派律香川去找过万鹏王?”
孟星魂道“我知道津香川走了却不知道他去找谁,也没有打听。”
和他任务没有直接关系的事,他从不打听。
高老大道“律香川是孙玉伯最重要的人,若不是为了重要的事,他绝不会轻易派他出去。”
孟星魂点点头。他也感觉到律香川的确不可轻视。
高老大面上忽然露出笑容,道“孙玉伯若和万鹏王有了争执我们的事就有希望,屠城这次离开大鹏坛,说不定就是冲着孙玉伯来的。”
她拉开门,匆匆走了出去,道“我们再去打听打听你最好在这里等着。”
她的消息永远最灵通,因为她打听消息的法子的确很有效。
孟星魂却没有在这里等着。他也有事要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