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飞心病既愈,一边将养身体,一边将花溅泪留下的三卷毒经拿来背记。
此前,他早已背完了第一卷,越看越觉得其中奥妙无穷。遇有寻常毒物,还想法弄了来,细细比照书中所言观察印证。数日之后,不仅身体恢复如初,又已将毒经第二卷看完。他急着前往苏州,催问萧威海有何事要他去办。萧威海却总说未到时机。
又过了数日,他已将毒经第三卷看完。掩上书卷,他似乎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书中记载了天下毒物,连毒中之王的绝情酒也罗列其中,却单单少了与绝情酒并为毒后的焚心断肠散。不由暗暗纳闷,师姑叶秋烟修订毒经时,怎会单单遗漏了焚心断肠散?
想起花溅泪曾言道,这焚心断肠散十分厉害,绝无解药。若只能识别其它毒物,却恰恰遇上对手使用焚心断肠散,岂不糟糕?暗道:“等找到了语儿,我再向她请教,提醒她这书中有一处遗漏,叫她早日补上。她若继续不理我,我就要缠着她,一口一个师父叫个不住,她脸皮薄,终得老老实实教了我这徒儿。只要她一理我,嘿嘿,我自有法顺着杆儿往上爬,看她拿我怎么办——”不禁幻想与她相见后的诸般情形,心中扑扑乱跳个不住。
正胡思乱想间,萧威海走了进来,道:“好了,时机到了!那谢谨蜂已到了扬州城了!”萧雨飞奇道:“你怎会知道?他莫不在扬州又做下什么事了么?”
萧威海道:“那倒没有。是他主动来找萧石联络。早在十年前,聚雄会来收卖我身边的人时,萧石就将计就计和他们有了关系。现在谢谨蜂来找萧石,想要打听你和你师妹的情况,萧石都据实相告了。谢谨蜂知道你正在找他,想设下埋伏,诱你前往——”
他将嘴凑在萧雨飞耳边,低声说了一阵,又道:“我一直有些犹豫,这样做风险太高。不过,此事若成功,谢谨蜂对萧石必是更为深信不疑。谢谨蜂狐性多疑,不管萧石如何试探,他都没有透露他的真实身份,我们也查不到聚雄山庄的所在。若要抓住谢谨蜂,为你洗清罪名,这次本是个绝好的机会。但如此一来,萧石的身份必将暴露,我们的损失实在太大!我左思右想,难以决择。”
萧雨飞静静听父亲说完,笑道:“相比破解聚雄会之秘密,我这期限之事不过是小事一桩。以后要抓谢谨蜂,机会多得是,也不在乎这一次。爹不必再犹豫,就这么定了。”
萧威海皱眉道:“可是你若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萧雨飞沉思了一会儿,道:“不要紧,我有办法!”在父亲耳边低语了一阵。萧威海听罢,担忧地道:“那太危险了!”萧雨飞胸有成竹地道:“爹放心好了,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去找师妹呢!”
没有月,苍黑色的天空中散布着几点寒星。冷风掠过,扬州城郊蒿草起伏。惨淡的星光照着淹没在草丛中的一座座孤坟,磷光点点。萧雨飞换了身黑色的夜行衣,鬼魅般掠来。
一个坟头上盘膝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黑衣飘飘。萧雨飞走过去拍拍他肩膀,笑道:“石叔,你果然准时!谢谨蜂呢?”
那人笑道:“在这里!”猛地转身,一掌挥出。萧雨飞胸口上正着。踉跄着一连退了好几步才立稳身形,手抚胸口喘息了几下,显见受伤非轻。他望着来人脸上的青铜面具,惊叫道:“你不是萧石,你是……”
那人截口笑道:“月夜留香一蜜蜂!怎么,没想到吧?你不是一直想见我么?今日我们终于面对面了。白日里,我故意在萧石面前泄露行踪,就是为了诱你前来,在这坟场四周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撮口呼哨了一声。坟场四周立刻涌出二十个手持强弩硬弓的壮汉,涂有剧毒的箭已在弦,围成了一个方圆五丈的大圆,箭头齐齐指向萧雨飞。
谢谨蜂得意地笑了笑,又是一声呼哨,一拍手,又有十个手持钩镰枪的矮小汉子滚地而来,围成了一个方圆两丈的小圆。这些矮子显见受过严格训练,拿钩镰枪专钩人脚,加上身材矮小,更是灵变。互相呼应,伺机而动。
萧雨飞环顾四周,额上已沁出冷汗,却笑道:“我虽中了你的圈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谢谨蜂道:“咱俩的武功应在伯仲之间,若是一对一的决斗,输赢自是难料。但你我此时并非是在比武,不用讲那么多武林规矩。冷香宫是我聚雄会之大敌,而冷香宫中人,我最恨的就是你!你若落在我手中,嘿嘿,”他眼中露出一丝恶毒而残忍的笑意,衬着那青铜面具,魔鬼般狰狞:“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雨飞奇道:“你最恨的是我?我们虽注定是敌人,却是素昧平生,为什么?”谢谨蜂道:“等你落到我手中时,自然就明白了!我不会让他们出手,我只不过让他们拦住你,以防你逃走。现在我要先领教领教你冷香宫独步天下的相思断肠剑法!”双腕一翻,一对百炼精刚所铸的长钩已在手。
萧雨飞叹了口气道:“钩,可以克剑,想不到你什么都已准备好了!看来我今晚是霉星高照,再劫难逃!”他“逃”字一出口,忽然闪电般拔出剑来,闪电般刺向谢谨蜂的咽喉。谢谨蜂一侧身避过,叫道:“好快的剑!”手中双钩一错便去绞他的剑。萧雨飞长剑回收,改刺他的双膝。
两人在坟场中施展平生所学拼死搏杀起来。两人均是当今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少年高手,身形快如闪电,交错在一起,加之两人身高体形衣着颜色均极为相似,若非谢谨蜂脸上戴着那青铜面具,简直叫人难以分辩。
以兵器论,钩正是剑的克星,但萧雨飞的断肠剑却是削铁如泥的天下第一利器,剑身柔韧如腰带,可曲可直,纵是双钩也难以绕着。谢谨蜂并不着急,他知道自己那一掌不轻,萧雨飞受的内伤必定很重,只要拖延片刻,他必败无疑。何况,四周还有那么多训练多时的弟子在虎视眈眈。
萧雨飞明白自己目前所处的危险是什么,二十名弓箭手所持的机关强弩,劲道十足,若机簧引动,他不能一掠而出,立即便会被射成刺猬;那十名矮子目光闪烁,一直盯着他的脚步,也正在寻找出手的时机。
很快,已是百招过去。两人一直硬打硬拼,萧雨飞的力道越来越弱,明显出于下风,似已内力不济。谢谨蜂双钩的攻势更凌厉,萧雨飞已被迫改攻为守,渐处劣势,出招越来越缓,剑法越来越乱。忽然,谢谨蜂的双钩突破他的剑网,绞住了他的长剑,他用力一挑,铮铮两声,谢谨蜂的双钩已被绞断,但腿上要穴却被谢谨蜂踢中,“扑”地倒地。
谢谨蜂大喜,连忙点了他的“软麻”穴,叫道:“来人!绑了!”他的眼在闪着光,仿佛萧雨飞已是他砧上鱼肉,可任他宰割。立时便有几个矮子放下了钩镰枪,取出几根牛皮索过来准备绑人。弓箭手劲力一泄,举起的弓箭也已放下。
就在几个矮子俯下身来,尚未挨着他的肌肤时,躺在地上的萧雨飞用足跟往地上一点,贴着地面从两个矮子的空隙间疾射而出,已冲出了包围圈外,接着拔地而起,掠上了一座坟头。弓弩手们连忙对准坟头按动了机簧,几十枝毒箭疾射而出。
萧雨飞脚一沾着坟头,就顺着下坠之势往地上一躺,滚进了坟旁的荒草丛,毒箭便擦着他的头射过。谢谨蜂欲拦不及,惊极怒极,一跃而起,直向那坟头扑了过去。却见萧雨飞在荒草丛中一闪而没。他的轻功虽亦高明,可哪里及得过冷香宫的“冷香暗渡,花落无声”,追了一阵,却是越追越远。他停下脚步,喃喃道:“想不到他也已练成‘移穴换位’之术!我真是太大意了。”
一座坟头后窜出一个人来,连声道:“可惜可惜,如此难得之机,就这样被错过了。你若早点让弓弩手们一起动手,他就跑不了了。”谢谨蜂道:“我还从未与他正式交过手,如此机会怎可错过?何况,我此次擒他,是因为我师祖交待下来,想见见他。叫我不可伤了他性命。”
萧石奇道:“你师祖是谁?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他?萧雨飞是冷香宫弟子,你师祖又怎会这么介意他的生死?”
谢谨蜂道:“我也不知道。我师祖曾特意吩咐,要我爹想办法逼得他在江湖上走投无路,却不得伤了他性命。这几日,他突然心血来潮,说想见见他,所以我才会来找你想办法。这次虽未抓住他,你却做得不错,回头,我向爹为你请功。”萧石抱拳道:“多谢少庄主提携!”谢谨蜂撮口呼哨一声,几十名手下弟子聚了过来,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一行人走远,萧雨飞从一个坟头后走了出来,披散着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声道:“石叔,我受了伤了!你快来背我回去!”萧石吃了一惊:“你伤得怎样?有没有被那毒箭射中?”
萧雨飞手中握着半截玉簪,道:“还好没有,但我这玉簪却被射断了。只差一点点,那毒箭就射着我的头了!不过谢谨蜂那一掌好不厉害,我现在连走都走不动了,你快来背我!”说罢,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发出一声呻吟。
萧石大惊失色,凑下身来正要背他,忽见他眼珠滴溜溜直转,隐隐有一丝狡黠的笑意,直起身来:“好啊,你又骗我!险些儿就上了你的当了!”
萧雨飞笑道:“我哪有骗你?我真的受伤不轻,我为了你被弄得如此狼狈,要你背背我都不肯么?”萧石道:“你少来,你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你么?你若真受了伤,反而会硬装好汉,哪还会叫出声来!”
萧雨飞泄了气,道:“怎么我每次撒谎,都会被你和爹爹识破?”
萧石道:“只因我们太了解你了。你有个习惯,若是在耍小心眼儿,自以为别人已经上当,心里一乐就沉不住气,想拼命忍住偷笑,眼珠子却会乱转。”
萧雨飞奇道:“我有这个习惯么?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我看看!”解开衣襟,从胸口取出一个护心铜镜,正欲照照自己的脸,却见那铜镜已被击得深深凹陷,上面布满蛛网般的细小裂纹。萧石倒抽一口凉气:“这谢谨蜂当真厉害,也亏了是你,换一个人,不死也只有半条命了。”萧雨飞道:“那当然啦,不过呢……”
“不过你还是脱身逃了出来,对不对?”萧石截口道:“你又想吹牛炫耀了,对不对?”萧雨飞苦笑道:“好哇,石叔!你把我利用完了,马屁也不用拍了,又来揭我的短处!”萧石道:“这边的事完了,谢谨蜂会连夜离开扬州,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萧雨飞道:“他一定会回苏州去。我要马上跟着前往苏州,今日终于与他一见,我心中的追查范围更小了。我有个想来很荒诞的推测,要去找可情印证一下。”萧石道:“我知道你一来是想查出那谢谨蜂是谁,二来是想去找你师妹,你若不弄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你,心又怎么放得下?”萧雨飞亲昵地抱着他:“知我者,石叔也!”
“又来拍我马屁了!”萧石板着脸道:“你每次一露出这种无赖表情,我就知道你必是又看中我的什么东西了,说吧,想要什么?”萧雨飞手一伸,闪电般拔下了他发髻上的碧玉簪,道:“我为你如此辛苦卖力地演出,你总得给我一个彩头吧!我的发簪断了,正好借你的一用。”
萧石劈手想要夺回,萧雨飞已一个筋斗跃出三丈余远,一边用玉簪别发,一边轻笑道:“石叔,再见!”萧石道:“你可要小心些了,千万莫要再喝醉。”萧雨飞早已去得远了,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天刚蒙蒙亮。眼看天色阴晦,似有大雨,萧雨飞雇了一辆马车,向镇江驶去。黄昏时分,快到镇江了,萧雨飞忽然想起自已没带盘缠,身上银两已所剩无几,这可怎么办?
天上乌云密集,虽刚黄昏,却已极暗了。他灵机一动,叫那车夫停了车,皱眉道:“我给朋友买的一粒珍珠掉车上,滚进缝隙里去了,我找了许久也未找到,把你的火折子借我一用!”车夫愣了一下,道:“小人没,没有。”萧雨飞知他撒谎,也不说破,道:“那我下车去买,你在此稍候。”
他掀帘跳下车去,到城门边一个小铺子假作买火折子。只听“啪啪”两声马鞭脆响,随即有马蹄声传来,萧雨飞回过头来,正如他所料的那样,那车夫没命地驾着车狂奔而去。
他得意地笑了,暗道一声:“抱歉!”信步往镇江城走去。一来要去拜访贾神医,二来正好可以向他请教一些阅览毒经时的疑问。
就在萧雨飞滞留扬州之时,花溅泪却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往杭州,想再慢慢说服可情,了解一些有关聚雄会的消息。没想到,寻到安置可情的秘处,可情已不见了。
她不由暗暗担心,难道又是聚雄会所为?可是此处如此隐秘,聚雄会又怎能找到?她连忙折身赶往分舵,欲找可人可心问个究竟。一进分舵大门,迎面正碰上谢成泰匆匆出来。他一见她,慌忙给她递了个眼色,又用嘴朝身后呶了呶。花溅泪心知有异,正要转身退出,只听厅内有人冷冷道:“既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却是梅月娇的声音。
花溅泪朝厅内一望,只见梅月娇已到了大厅门口,而厅内赫然端坐着李夫人。她心念一转,顿时敏感到,李夫人与梅月娇必已知道了可情之事。而这通风报信之人,多半便是幽灵宫主。她先写匿名信,在萧威海面前进谗,接着又把此事通报给李夫人,继续挑拨。一时间来不及思考对策,硬着头皮进得厅来,给李夫人行礼问安:“娘,你不是说要在梅花门多玩几天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夫人冷笑道:“我倒是想清清静静在娘家多玩几天,可惜养了你这样的孝顺女儿,又怎能静享清福!”劈手将一封信纸扔在她脸上。
花溅泪接过来一看,却见信上内容果然写的是她动用五十万两银子,赎回可情与韵儿之事,连动用款项的来历,交割地点都写得分明。信虽未落款,但写信人不是那幽灵宫主是谁?信上字迹却是苍劲有力,颇具气势,毫无女子脂粉气。
李夫人道:“看了这信我才明白,那五十万两银子,竟是被你拿去赎一个冷香宫的叛逆去了!你初掌大权,竟是如此胡闹么?你萧师兄为帮你掩盖此事,竟不惜自担嫖院豪赌的罪名,惹你师叔大发雷霆。他那一顿鞭子,挨得实在冤枉。当时我来问你,那五十万两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顺着你师兄的说法,把所有罪过都推他头上,你欺骗我倒也罢了,但你怎能对你师兄如此自私、狠毒?”
花溅泪无言以对。当时她不肯说出实情,一是为了保护可情,二是为了成全萧雨飞回护她的心意。李夫人如何理会得?
李夫人冷笑一声,又道:“上次在无名寺,月娇说你和白无迹有苟且之事,你还喊冤,这次你公然投身白无迹怀抱,你还有何话说?难怪你会如此待你师兄,原来你根本未把他放在心上,你分明就是在利用他!我一直就觉得你表里不一,两面三刀,但未料你竟是这等凉薄绝情之人!你师兄对你一片痴心,什么都肯牺牲,连订下八年的亲事都强退了,你却背着他与那采花淫贼勾搭。你如此不知廉耻,简直和你那——那一样,哼!”
花溅泪更是无言以对。个中情由除了白无迹,对谁都不曾透露,怕的就是走漏了消息,早晚会传入他耳中,那她就前功尽弃,又怎能对李夫人说?何况,如今她与白无迹之事,已是白布落了染缸,说什么也洗不清了。
李夫人见她脸色一阵阵发白,神情凄伤,却始终不作一字辩解,眼中露出憎厌之色,道:“你无话可说了是不是?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不仅你胡作非为,连可人、可心这两个丫头也跟着你胡闹。我一问可情之事,她二人都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可人竟还偷偷溜了出去,给那可情通风报信,致使可情与韵儿这两个叛逆逃得不知所踪!现在,我已将这两个丫头关了起来,准备带回冷香宫,按律处置,你意下如何?”
花溅泪吃了一惊,道:“娘,可情虽然误跟了谢谨蜂,但她并没有泄露我冷香宫什么机密,也没有助纣为虐,尚无叛逆之实,求娘从宽发落。至于可人可心,不过是照我的意思行事。千错万错,都只是孩儿的错,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李夫人冷冷道:“你乃宫主,我岂敢罚你!你又何需求我,你只需一声令下,要我放了可人可心,再饶了那可情,我也不敢不从。”
花溅泪听她言语不善,心中发虚,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请娘息怒,孩儿岂敢在娘面前妄自尊大!只是,此事确是孩儿一人之错,求娘不要和几个丫头计较。”
李夫人起身闪到了一边,道:“幻月宫主,你行如此大礼,岂不折煞了梅如雪!你这几个丫头,眼里只有你这一个主子,我说什么,她们竟是理也不理。你这些属下,最会狐假虎威,知道你定会为她们撑腰,哪里还放我在眼里。你不用在我面前阳奉阴违,害我落下不慈之名。从今后,你不再是我女儿,我也不再是你母亲!”
花溅泪虽知李夫人必会大怒,却未料有如此严重,惊道:“娘,孩儿……”膝行几步,想要抱住李夫人的腿,李夫人又是一闪身避过,道:“一碗米养个恩人,一担米养个仇人。我养了你十七年了,你翅膀已硬,不必再在我面前伪装。”
花溅泪听她言语之中,似有深意,不禁想起梅月娇曾说过,她并非李夫人亲生之女,含泪道:“娘,孩儿身体肤发,皆受之父母,生养之恩,孩儿岂敢有忘!”
李夫人见她说得动情,脸上怒色稍敛,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声,道:“你我又何必再彼此折磨?反正你爹爹此番也说了,我不配作你的母亲。我知道这并非他一时气话,这句话憋在他心中也不知多久了。为了你这个女儿,他和我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份也全然不顾了。他说得不错,你我做母女,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从今日起,你我母女情份,一刀两断!”
花溅泪暗自心惊,连连叩首道:“娘,孩儿做错了什么,你要打要骂皆可,血浓于水,这母女情份,岂能说断就断?”
“血浓于水?”李夫人凄然笑道:“只怕在你爹爹心中,不是血浓于水,而是情浓于血吧?我伤透了你爹爹的心,你爹爹也伤透了我的心,既是如此,多说何益?秋儿,你我今生,已无母女缘份。你要好自为之,不要学你那——唉,你还是和白无迹断了,回你师兄身边去吧!”说罢,两行眼泪夺眶而出,低头快步去了。梅月娇跺脚道:“娘,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匆匆追了出去。
花溅泪呆呆跪在地上,几乎已不能思想。良久才站起身来,心中已打定主意。待找回可情后,便去追问李啸天,自己到底是不是他和李夫人梅如雪的亲生女儿?
她找到可人可心,询问可情下落。可人道:“当时时间紧迫,我怕夫人和二小姐会追来,只通知可情速速离开,找好落脚之处后,再马上悄悄通知我们。现在她们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花溅泪寻思,可情和韵儿皆无亲无故,仓促之中哪里能找到落脚之处?可情尚有大仇在身,她极有可能带着韵儿回家乡找那杜大善人复仇去了。吩付可人可心速回梅谷,向谢成泰要了一匹快马,全力往可情家乡赶去。
夜色正浓,夜风一阵阵吹过,乡野间一所大宅门口灯笼轻晃,灯笼上印着一个大大的“杜”字。一匹白马飞驰而来,在宅门口停下。花溅泪翻身下马,打量这所巨宅。
只见宅院四周修着丈余高的院墙,院前立着两头威武的石狮。厚重的朱漆大门半掩,门前却不见一个人影。她不由暗自纳闷,杜府怎会连个守门的家丁也不见?莫非可情已经来过?
她从半掩的大门走了进去。刚一跨进高高的门槛,只见门后倒着两个家丁,双眼凸出,满面惊讶,手里还各自紧握着一把雪亮的砍刀,刀刃上却毫无半点血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已是一命归西。她心头一紧,凝神细听,只听院内十分安静,什么声息也没有,但风中却带着浓郁的血腥气。难道,一场恶战已刚刚结束?
以可情和韵儿的武功,要杀杜大善人这样的乡绅,自是易如反掌,但她心中却突然感觉不安,隐隐觉得已有什么不幸之事发生。既然连她都能猜到可情会回来寻仇,那故意走漏消息逼走可情的幽灵宫主,难道就想不到么?可情二人,是冷香宫中惟一见过谢谨蜂真面目的人,虽不识他之真实身份,但以谢谨蜂一惯谨慎狠辣之作风,难道就不会来杀人灭口么?
她心中暗惊,往宅内一路寻去。只见院中不时有倒毙的家丁,被削断的刀剑随处可见。后花园内,满地狼藉,打翻的酒席,破碎的杯盏,零落的枝叶花瓣,和人体的各种残肢混杂在一起,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殷红的血正在青石板上汩汩流淌。自入江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这么惨烈的场面,只觉心中发睹,低声道:“可情,韵儿,你们在哪里?”
没有任何回应。难道这里竟已无一个活口?从未杀过人的可情与韵儿,怎会有如此狠的出手?但若不是两人下的手,那两人现在何处?莫不也遭了毒手?花溅泪走近死尸,一具具翻看,一双绣鞋很快便已被地上鲜血浸透。足底又湿又冷,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酒席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肥头大耳、头发花白的华服老人,他仰首倒在椅上,满面惊恐,咽喉处一个血洞还在缓缓流血。
那是一处剑伤,看伤势,正是相思断肠剑法中最厉害的杀着。这一剑,必是可情所留。那这华服老人必是杜大善人了,可情她终于亲手为自己的娘报了仇。可是,她和韵儿现在何处?
一处花台后,露着一只脚。那脚是那么纤细,绣花鞋是那么眼熟。花溅泪心中一颤,一步跨了过去。只见韵儿倒在一丛蝴蝶花下,心口插着一只飞镖,直没入柄。花溅泪急忙用手一探鼻息,却早已气绝。只见韵儿双眼圆睁,竟是死不瞑目。花溅泪颤抖着手为她合上双眼。月光下,只见韵儿双唇乌紫,这镖上显然有毒。花溅泪取出飞镖,凑鼻嗅了嗅,又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
“宫,宫主——”身后传来一声细若游丝的低唤。花溅泪一转身,只见一棵黄桷树的阴影之中,隐隐有一个人靠在树根上。
她叫道:“情姐,是你么?”放下韵儿,掠了过去。果然是可情,她靠在树上,胸上三处深深的创口,衣裳早已被血浸透,双眼仅睁开一线,眼神已混浊。花溅泪连忙点了她伤处四周的穴道,把她抱在怀里,一手对了她掌心,为她渡入真气。可情双唇微微动了动,似有话讲。花溅泪低下头,将耳凑她唇边,只听她道:“孩,孩子——”
花溅泪含泪道:“情姐,你是说你的儿子冰儿是不是?你放心,我会找到他,把他带回冷香宫,交给我大哥,把他抚养成人。”眼见她伤势如此之重,难以救活,不由心如刀绞,流下泪来。
可情又断断续续地道:“画,画——谢谨蜂——我怀里——”声音低弱至极,模糊不可辩。花溅泪听了许久才明白,道:“你是说你画了谢谨蜂的画像,放在怀里了是不是?你是想告诉我对照谢谨蜂的画像,就可查出他在江湖中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可情费力地道:“不错——我,我好恨!”头一偏,闭上了双眼。
花溅泪哭道:“情姐,是谁杀了你,是谁?”将可情扶起,双手往她背心中再次渡入真气,但无论她怎么催动内力,可情也再无半点反应。花溅泪松开手,抱她入怀,回想与她自幼长大的种种情谊,悲恸难抑,泪如雨下。
树顶上,忽有树叶微动,接着一把暗器满天花雨般当头罩落。
花溅泪虽在悲痛之中,却未放松警惕,头上树叶微动声传来,已知树上有人,抱着可情就地一滚,避开这致命偷袭,刚一出了树荫,即掠出三丈余远。右足一踢,已将那沉重的桌面在身前立起,夺夺夺一阵闷响,如影随形的一把暗器,已尽数插在了桌上。
花溅泪放下可情尸身,身形掠出,如鹰击长空般直扑那黄桷树之巅。树巅上站着一个戴青铜鬼面具的人,却是那曾在幽灵宫中见过的勾魂使者。勾魂使者哪敢接这含愤而出的一掌,一仰身从树上倒跃下来。可花溅泪的身形比他更快,还未至树巅,见他跃下,身子在空中一顿,流星般坠落,后发而先至。他双足刚一落地,花溅泪的冷玉断肠箫已指在他咽喉。彻骨之寒从咽处肌肤传来,勾魂使者再不敢动弹。
花溅泪冷面如霜,怒道:“勾魂使者!竟然是你!想不到可情提起你来,还说你是聚雄会中惟一待她好的人,没想到她最终竟是死在你的手里!”
勾魂使者面具后的眼中起了一种奇怪的变化,颤声道:“她说我是惟一待她好的人?她,她真是这般说吗?”
花溅泪道:“不错。没想到,她竟看错了你!可情乃冷香宫之护梅使女,已足可算得上江湖中一流高手。你虽是唐门嫡传弟子,若论武功,却根本不是可情的对手。你若非借了她对你的信任和好感,突然偷袭,又怎能伤得了她?”
勾魂使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平静下来,道:“你说得不错,我本奉了幽灵宫主之命,来杀她灭口。我自思非她敌手,便假意相助,提前一步赶来,帮她把杜大善人一家三十几口先杀个干净,只留下杜大善人一人,等她来亲自手刃。就在她拔剑刺向杜大善人时,我在一旁用喂毒的暗器偷袭了她和韵儿。”
花溅泪未料他竟如此爽快,直承其事。一听他亲口说出暗害可情和韵儿的经过,悲愤之下一掌击出。勾魂使者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跌入一丛花中,挣扎着坐起,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花溅泪道:“你虽非我对手,也未尝不能和我对上几招,为何却毫不避让反抗?”勾魂使者喘息道:“我身为唐门弟子,却投靠了聚雄会,短短一年作孽太多,该有死报。以宫主之尊,自可代替家父清理门户,我愿一死以谢罪!”
花溅泪道:“你倒底是谁?这幽灵宫分明就是聚雄会的组织,你为何会与唐畏一同背叛唐门,入了聚雄会?”
勾魂使者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秀的脸来,道:“幻月宫主,弟子本是唐门掌门唐玄机的第七子唐逸。那在树林中偷袭你的茶倌是我三哥唐畏。”
花溅泪道:“唐门历来门规森严,唐玄机对待门下弟子,更是严正,你兄弟二人,都是他的亲生儿子,如何会同时背叛唐门,做那不敢见天日的勾魂使者?”
唐逸苦笑道:“我们之所以会做出此等不齿之事,皆是为情所困。我们兄弟,竟是不约而同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花溅泪心念一动:“你们莫不是爱上了幽灵宫主?”
唐逸道:“宫主心思灵动,明察秋毫。不错,我们正是爱上了幽灵宫主。不瞒宫主说,象她那样的女子,真是天下无双的尤物,她不仅长得和宫主一样姿容绝世,更比宫主多了一种妖媚惑人之气质,对待男人的手段更是无人能及。我敢说,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她的魔力——”
他的眼光缓缓投向遥远的夜空,似已沉浸在回忆之中,缓缓道:“去年夏日,我与三哥外出游历。有一日到了杭州,三哥去了一趟西湖后就似变了一个人,失魂落魄茶饭不思。原来他在西湖边偶然遇见一个女子。那女子坐在一顶软轿之中,一阵风拂起了轿帘,他瞧见了那女子的脸。他说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当下就看得痴了。那女子见他如此,微微一笑,更是百媚俱生。但只此一眼,轿帘复又垂下。轿夫抬了轿子就走,他就不知不觉地跟在后面,也不知跟了多远,直到那女子的侍女出言骂他轻薄,他才醒悟过来,停下脚步满面通红。仅此一眼,他心痒难耐,纵使已回客栈,满脑也都只是那女子的笑容。自此相思入骨,神魂颠倒。日日到西湖边转悠,从日出直守到日落。”
“我从未见过他那般模样,心里也不禁暗暗好奇,那女子难道真能美到如此地步?便也跟着三哥去湖边苦守。过了半月,那女子终于又坐着软轿来了。我三哥一见那顶软轿,就激动万分,浑身颤抖,却不敢进前,惟恐唐突了佳人。却见轿夫落了轿,侍女上前掀起帘子,扶那女子下轿。那女子慢慢出了轿来,款款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画舫。我们所在的位置,根本瞧不清那女子容颜,只能瞧见她背影。但仅这个背影,已足以令人颠狂。我竟比三哥更惨,连她的脸还未见着,只瞧了一眼她的背影,便已是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船家撑着船渐渐远去。我和三哥呆立岸边,浑不觉烈日当空犹如火烤,直站到天黑,晒出一身油汗,那画舫也未回来,我们才茫茫然回了客栈。从此,我们便天天到西湖游历,为的就是见那女子一面。直到有一天,那女子也发现了我们这两个痴人,命那侍女来请了我们相会——自从,我兄弟二人为她美色所迷,竟把什么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她才表明身份,说她便是幽灵宫主,隶属聚雄会门下,问我们可愿做那左右勾魂使者,守卫在她身边。我二人虽大吃一惊,但色令智昏,辗转想了几日,终觉即便被千刀万剐,也不如见不到她那般痛苦。名利地位,江湖道义,父母兄弟,门规律令,和她比起来,都变得不再重要——我兄弟二人就此从江湖上消失。家父十分震惊,派人四处寻找,但哪里找得到我们?家父为人十分严正刚直,若知我兄弟如此贪恋美色,自毁名节,必不会容我们活于世上。所以,自从我们入了幽灵宫,就已无回头的可能。”
“这一年来,我们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其实,我们虽为左右勾魂使者,能见到幽灵宫主的时候并不多。她总是神出鬼没,对我们兄弟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心情好时,她会对我们兄弟软语温存,百般撩拨,却总是不肯让我们一亲芳泽,一年来,我们连她的手指头也没摸过一下。我慢慢有些醒悟,开始感觉到,这女子虽然美艳无双,却是心如蛇蝎毒辣之极。我兄弟二人跟着她终将死无葬身之地。对她的狂热之心慢慢有些冷了。直到有一天,少庄主带回了可情姑娘。”
“若论外貌,可情姑娘比幽灵宫主差得远了,若论妖媚之术,更是半点也无。可我见她每日里愁眉深锁,甚是可怜,对人却温和宽容,甚是可亲,虽对谢谨蜂一往情深,却能进退有度,坚守自己对冷香宫的忠诚,不容侵犯,又甚是可敬。我从同情到敬佩再到爱慕,把对幽灵宫主的心思一点点转移到了她身上。只是,她乃谢谨蜂的姬妾,我不敢有半点非分之心。而且对她的感情,又和对幽灵宫主的不同,不似那般神迷意乱,不能自主。幽灵宫主百忙之中,竟未察觉。”
“我三哥却一直执迷不悟。在接受任务前去刺杀你们的前一天,幽灵宫主只不过陪他对月小酌了一会儿,剪了截青丝赠他,他便义无返顾,虽死无憾。第二天,我闻得三哥死讯,悲痛欲绝,幽灵宫主却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长叹了一声,便自行其事去了。我见她如此薄情,彻骨心凉,自思我兄弟二人如此迷恋她,以致人伦尽失,法理皆废,换来的却是什么?三哥为她而死,她却只是一声叹息,说不定连那声叹息也并非为我三哥所发。因为这几个月来,她总是不停出神,时常无故叹息,一时黯然落泪,一时咬牙切齿,也不知究竟有何烦恼。象她这样能颠倒众生的女子,又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又有谁值得她烦恼?”
“如此一来,我对她更是死心。后来你赎回了可情,我自是替她高兴。以为她从此便获新生,不料昨晚却接到幽灵宫主秘令,要我来杀了她。我本不肯,可幽灵宫主告诉我,她刚刚接到飞鸽传书,就在十日之前,唐门已被聚雄会暗中所破,我爹爹唐玄机已落入聚雄会手中。我若不从,她便要杀了我爹爹——”
花溅泪惊道:“什么?唐门已被聚雄会暗中所破?蜀中距此山遥水远。她所说有何凭证,仅一封飞鸽传书,你竟信了她?”
唐逸道:“她对我这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实是轻视之极,从来毫无顾忌,连假话也懒得说。她跟我说起的江湖中事,无一没有应验。何况要破这唐门,她更是容易,只因我那三哥,对她简直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这一年来,她不知从他口中套取了多少唐门机密。”
花溅泪想起上月秘报,蜀中已有异动,聚雄会势力在蜀中活动频繁,这唐门被破,极有可能。算算日程,李思卿应该这两日就到蜀中了,如果唐门真有剧变,很快就应有消息传来。心中暗暗盘算,要马上回去修书一封,派密使飞鸽速递,直入蜀中,将这消息通报给李思卿。唐逸喘息了一阵,道:“幻月宫主,我求你一件事!”花溅泪道:“你说!”
唐逸道:“家父已被聚雄会悄悄送至淮安王府关押。此祸皆由我兄弟二人引发,我兄弟二人纵然一死也难赎其罪。我求你救出家父,并帮家父重振唐门。据说,淮安王府中已关押了不少江湖好手。淮安王想软硬兼施,逼他们为他效力,或是留作将来要胁冷香宫的砝码。你若能将他们一并救出,对武林也是一大幸事。”花溅泪道:“这本是我份内之事,你不求我,我也会办。”
唐逸低声道:“如此多谢了。”突一回手,将一只毒镖插入心口。花溅泪欲救已迟,俯身抱着他,道:“唐逸,你这是何苦?”唐逸眼中闪过一丝凄凉之意,道:“这是我助纣为虐应得的报应。”
花溅泪道:“你迷途知返,本是好事,若能待罪立功,纵不能完全抵过你犯下的罪孽,也不愧为一个顶天地立的好男儿,你现在是我冷香宫最重要的人证,你若一死,岂不更对不起你唐门,更对不起武林?”
唐逸苦涩地笑了,道:“我今日失手,回幽灵宫也是必死无疑,若是随你而去,又有什么脸面对他人?何况,我为美色所迷,做下这等荒唐行径,是可情让我彻底醒悟,我才明白,一个女人,真正能打动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心。她挽救了我,我却利用她的信任杀了她,再苟活世上还有何意义?不如随了她去,与她同作那孤魂野鬼——”
花溅泪摇头叹道:“你,你真是太傻了!”忽然,她觉得唐逸的手动了动,暗中将一个东西塞在了她手里,是一个纸卷。她心中暗暗惊异,却不动声色,假意伸手入怀取伤药,把那纸卷放入了怀里。
唐逸脸上露出会意地微笑,低声道:“宫主,你是个聪明人,希望你能一切顺利,若你能成功,我的罪孽,也可稍有减轻。唉,人生如棋局,一步走错,全盘皆失啊——”声音渐渐细微,呼吸也慢慢停止。
周遭一片静寂,仿佛整个黑夜都已死去。花溅泪抬眼望着满园死尸,忽然觉得生死之间的距离,竟是如此模糊。
她放下唐逸尸身,呆呆坐在花丛,慢慢理清了思绪。忽然想起可情所言,她虽跟了谢谨蜂多日,却一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此次画了他真实面容藏于怀中。看来,来杀杜大善人之前她已有不祥预感,竟是早已做好打算,若是不幸身死,也要为她留下追查谢谨蜂的线索。
可情的身子已僵冷。花溅泪想起她这一生遭遇,禁不住又流下泪来。她探手入怀,果然摸到一轴小小画卷,连忙取出打开,想看看这神秘的谢谨蜂究竟是怎样一个专猎女人心的美少年。
未料可情胸上伤处流出的血,早已将画卷浸透,墨痕浸润,晕染开了,模糊一片,哪里还瞧得清楚?花溅泪不由呆住,心道,这莫不是天意?
忽又想起唐逸临死前暗中塞给她的那个纸卷。听他所言投入聚雄会的经过,似乎句句是实,不是捏造得出,但为何又要如此神秘地另给自己一个纸卷?莫非这园中另有人在暗中窥视?唐逸自知此来就不能生还,所以特地暗中写下一些不能说出的秘密,好暗中交给自己?那上面倒底说了些什么?
心中疑问虽多,却不便拿出纸卷来看。唐逸竟如此小心,自有他的道理。需得小心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天明时分,荒岭上,又多了三座新坟。花溅泪葬了可情、韵儿与唐逸。骑了白马,往杭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