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各路宋军援军在赤嘴镇汇合后,无不被眼前所见惊呆,跟随师梦龙撤离的一万六千余士兵,和李平赶来救援的三千骑兵,接近二万人的部队,残存不过二千,而且重伤者一千七百余人,伤愈后,能够再上战场的不会超过二百人,如此惨烈的结局,说成全军覆没也不为过。
身为各路援军首要的赵范对此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写了一封请罪折上奏朝廷,要求惩处自己因疏忽大意,以至造成师梦龙以下上万将士惨死的罪责。
但这已经无补于那些牺牲的将士,他们鲜红的热血早已化成碧血,静静的融入神州的疆土。
只望朝阳常照我土,莫忘烈士鲜血满地,这或许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注释。
三天后,赵范没有等来朝廷的回复,却等到奉命前来和蒙人谈判的钱像祖。对于他,赵范并不陌生,在赵昀当政之前,因为直率敢言的性格,赵范没少和当时身为兵部尚书,却主张妥协求和的钱像祖发生冲突,如若不是如此,以他的能力和战绩,也不致在赵昀当政前,一直屈居于淮东一府。
两人这次相逢,可说是境遇发生大逆转后的首次见面。
赵范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可是当看到此时钱像祖双鬓已白,神色布满风霜之色,回想到他以前风光无限之时,虽然心中还是充满芥蒂,但却无法再去刺激他。
罢了,现在都是为朝廷效力,他从京中来,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抱着如此打算,赵范即不热情,也不冷漠的将钱像祖迎入军营。
钱像祖走入军营,看到两边的宋军战士都佩有黑纱,连兵器上都裹了一缕白布,心头也感到戚戚然,师梦龙的事情他都知道,可是他想起赵昀出京前和自己的那番谈话,他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淡淡苦笑。
“特使大人为何发笑?”赵范无意中看到钱像祖的这个表情,语气冷淡开口询问,神色颇有不满。
“我只是感叹师将军等将士的殉国,寻思如何对皇上说及此事,好让师将军等将士能含笑九泉!”钱像祖语调清朗,犹出至诚。
赵范容颜稍敛,将他迎入军帐,席地而坐,也不奉茶,直接淡淡开口问道:“特使从京城来,可知皇上如何打算应对此次蒙人入侵?”他虽然奉命前来增援西北,可是关于赵昀对此次战局的打算,他并不十分清楚,只是约略的了解,赵昀似乎不想在临洮路发动进攻,因此,他很想从钱像祖这里知道更多的消息。
看到赵范灼灼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钱像祖神色不动,心里却飞快的思索:如今师梦龙新败,临洮路的将士个个激愤,如果说及是来和蒙古谈和,恐怕连这个军帐都不用出,只是要如何措词,才能让让赵范相信自己?
心思电转,数下呼吸之间,钱像祖就想好对策,柔声说道:“如今西夏蒙古联手犯我边疆,除了临洮路有数十万蒙古大军,在凤翔路还有夏蒙联军近二十万,就是庆原路的蒙古军和金国降军也近十万之数,可谓敌势浩大。皇上为避免多路出击,力量分散,故而想让我设法稳住临洮路的蒙人,然后筹谋解决另外两路之敌,以获取主动之势,到时还望将军能够配合皇上的意图,不要让皇上的打算成空才好。”
虽然钱像祖面色坦然,侃侃而谈,但赵范还是觉得对方有隐瞒,只是他此刻是皇上特使身份,就算有问题也轮不到自己来管,如果逼迫过甚,只怕也有些不妥。何况他说的敌我态势也是实情,朝廷此刻确实没有余力多路出击,当今皇上圣明,既然派出此人,或许另有深意。
思考再三,赵范还是决定不要威逼钱像祖道出实情,免得到时坏了皇上的打算。
“既然如此,特使准备和蒙人如何谈判?眼前这支蒙人刚偷袭了师将军,气焰嚣张,只怕不是这么好打发的!”提到师梦龙,赵范刚硬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神色颇有懊恼,
将对方这个表情收入眼中,钱像祖心里有了底,淡淡说道:“那还要看蒙人那边如何说,如果他们不识好歹,开出的价码太高,下官也只得如实上报皇上,一切让皇上定夺!”
说到这里,赵范似乎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一时冷场下来,让原本就不算和睦的气氛越发显得不和谐。
幸好,这种情况没有维持多久,派去寻找蒙古人下落的探子回报:说离赤嘴镇三十里的地方发现了蒙人大营,人数接近五万。
赵范看了看钱像祖,突然对进来报告的副将命令道:“你派人去通知一下他们,说我大宋圣上派出特使,希望能和他们的首领进行商谈,等到回复再回来!”
副将愣了一下,疑惑的目光飞快的扫过钱像祖,然后一恭身,走了出去。
钱像祖见赵范并无说话的意图,识趣的告辞。
赵范先是做出请自便的表示,可钱像祖刚要走出帐篷的时候,他又叫住他,语气带些不确定的说道:“师将军殉难的事情我们是从残余将士那里听说的,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他的遗骸,如果方便的话,你问问蒙人那边,看看能得到什么消息!”
赵范脸上的痛苦表情十分清晰,看的出来,他对说出此事十分勉强。
钱像祖乖巧的点点头,一语不发的走了出去。赵范长叹了一口气,走到案几边,拿出一封空的奏折,在上面奋笔疾书起来,一时整个中军大帐只听的见笔过纸页的沙沙声。
日落时分,蒙古人那边传回消息,蒙人的首领成吉思汗愿意见钱像祖,并无提及任何其他条件。
赵范将此事转告钱像祖后,就让耶律雄和耶律智兄弟带着一千骑兵护送他到蒙古大营,然后秘密发布命令:全军整备。
对于赵范在军营中做的事情,钱像祖当然不会知道,他此刻正行走在荒凉破败的西北官道上,两边不时可以看见破碎的兵器车轮,甚至腐烂发臭的战马尸体也不时可以见到,偶尔还听的见几声孤凉的乌鸦声,整个景象凄凉荒芜,让人提不起任何观赏的兴趣,只想快快策马离开这里。
对于一直生活在大都会,看惯都会繁华,享受惯人间风月的钱像祖来说,这里的荒凉破败让他从心底里觉得不舒服,如果不是耶律兄弟提醒,估计他就要马夫飚车了。
大约走了二个时辰左右,一支约三千人左右的蒙古骑兵队伍从对面狂奔而来,迅速绕过宋军两翼,将他们包围起来,耶律雄立时下令戒备。
这支蒙古骑兵并无任何攻击动作,只是将他们围住后就停止下来,没多久,一行八骑越前而来,其中一头发微红的蒙人超过余人,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道:“在下镇海,奉我大汗之命,前来迎接宋朝特使!”
听到声音,钱像祖从车里钻了出来,扫视一眼,看到两边的蒙古兵杀气腾腾的样子,心间就不争气的跳动了几下,目光落到耶律兄弟那边,发现他们神色淡然,似乎对眼前的杀气置若罔闻,心头才略微安定了一下,对着镇海强声道:“本官就是我国特使,请带路,让我面见贵大汗!”
镇海的目光落到钱像祖身上,打量了几眼,嘴角露出不可察觉的轻蔑,淡淡说道:“好,请跟我来!”说完看都不看钱像祖,对着耶律兄弟点点头,策马当先而去。
并行不久,就到达蒙人的营地。
营分五地,四个边营拱卫着中军大营,一列列战士犹如顽石刻就,古铜色的脸容毫无表情,冰冷的目光既像盯着你,又像什么也没见到。森寒的刀枪高举,冷峻而锋利,正发散出丝丝的杀气,让人不寒而颤。
钱像祖脸色有些发青的看着眼前一切,目光不住的在蒙军战士的刀枪上徘徊,良久才迈步而前,缓慢的向着中军大营走去。
跟随他进来的耶律智眉头微微一皱,加快一步,护卫于钱像祖右边,这才让钱像祖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步伐也迈的利落了点。
站于钱像祖左边的镇海看了看耶律智,神情若有所思。
没走多久,就到了中军大帐的入口,门口已经有一些人在等候,为首一人身穿儒服,双眼有神,相貌清瘦飘逸,神态谦和自然,最为特别的是此人的一把长须飘拂于胸前,让他倍添飘然出尘之态,加上他的身材高大,站于这些神态狰狞的蒙古武将之间,越发显得鹤立鸡群,卓然不凡。
镇海上前一步,走到这人身边介绍道:“这位是我蒙古的乌图合撒尔,名耶律楚材,也是中原人。”
耶律楚材上前一步,微微一礼,用流利的汉语十分礼貌客气的说道:“作战简陋,怠慢使臣了!”
钱像祖虽然不知这个‘乌图合撒尔’在蒙古这边是个什么官,但在这个几乎全是野蛮人组成的地方看到这样一个人,心理上多少有了一些亲近之意,更何况这人说话客气有礼,一看就是饱学之士,这也让他的心头略安。
当下也不敢倨傲,连忙回礼道:“那里,那里,贵国军威严整,让在下非常佩服!”
耶律楚材笑而不语,眼光扫过面色大变的耶律智,未做丝毫停留,跟着就将身后那些蒙古将领介绍给钱像祖认识。
听到那些什么‘者篾别’‘纳夹阿’‘塔塔桶’的,钱像祖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些蒙古人什么名字不好起,非要什么篾的桶的搅和到一起,而且姓氏还如此古怪,让人不明所以。不过面子上,他还是礼貌周到的一一打招呼,不过对方的回应很冷淡,大多数人的目光停在耶律智的身上的时间还多些,偶尔有一个开口说话的,说出来的东西也让钱像祖听不懂,还需要耶律楚材翻译。
介绍完这些人,耶律楚材就请钱像祖随他进去,耶律智犹豫了一下,正要进去,却被镇海客气但十分坚决的拦住,无奈下,他只好站在门边等候。
看到耶律智被拦在外面,钱像祖的心头跳了跳,看到两边的蒙古战士冷眼盯着自己,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脸色也变的很不自然。
一直留心观察他的耶律楚材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对于他如此胆小,心中到颇有些奇怪,根据最新的中原情报,现在登基的这位宋皇极为贤明果敢,金国在他手下没少吃亏,况且此次和宋军交手,从成吉思汗以下,无不感受到宋军将士非比寻常的战斗意志,这种情况和自己以前观察的宋军情况几乎完全不同,这也足以从侧面说明这位宋皇非等闲之人,况且这次大战宋军虽然损失颇大,但整体上看,却是自己一方的损失还多些,就连二皇子也被人打成重伤送回六盘山息养。
作风如此犀利的宋军怎会在胜负还未分明前就急于求和?况且宋军主力仍在,他们实在没有理由这个时候求和?更何况还派出这样一个一看就是胆小无能的官员前来?这实在是不符合自己现在对宋军所下的判断。
此种情形,若非是自己判断失误,就是宋皇另有谋算,自己看不透!如果是前者,那还没什么,如果是后者,那可就……
耶律楚材的念头嘎然而止,再次留心的观察起钱像祖,直到他肯定对方确非伪装后,才微笑着开口道:“使者这次来,可有什么见教?如若方便的话,可否略微透露一二,或许楚材能够为使者分解分解忧愁!”
高度紧张的钱像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才听清耶律楚材的话语,神色不安的说道:“其实我这次来,的确是代表我国前来和贵大汗谈和,若耶律大人不信,这里还有我国圣上的圣旨,可否请大人转交贵大汗?”
耶律楚材神情淡然不变,温和的说道:“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请使臣面见大汗时亲自转交吧。”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似乎无意中问道:“这次我国出征,本为西夏违背盟约一事,实无意和贵国为敌,可是贵国将士不明大体,率先挑衅,让我蒙古损失颇大,故我大汗不得已才兴师讨伐,此种情形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不知使臣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看到对方依然带着笑容的清瘦面容,钱像祖却觉得心头发冷,连声辩解道:“和贵国冲突实非我圣上本意,其实西夏不光违背和贵国的盟约,也违背和我朝的约定,故而我皇才有意教训一下西夏。不想手下将士不明朝廷之意,擅自挑战贵国,如此情况,实出我皇本意。为免两国继续误会,所以圣上才派在下前来和贵大汗商谈和解此事,此中情由还请大人代为转禀!”
耶律楚材突然反问道:“那我惨死于贵军之手的那些将士有如何办?”
钱像祖愣怔了片刻,才小心的问道:“不知贵国意下如何?”
耶律楚材的脸上再度露出笑容,一指前方一座雄伟的牛皮帐篷,轻巧的说道:“大汗就在那里等使者,请吧!”竟是对此问题避过不答。
钱像祖越发觉得此人利害,一路走来,自己竟然半点都没能弄清蒙人的打算,反到被对方套了不少话去了,初次交锋即落下风,看来这次出使前路坎坷。
七上八下间,钱像祖来到那座雄伟高耸的牛皮帐篷前才发现,在这座帐篷周围十丈内,竟然没有别的帐篷,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放目望去,那些矮了一截的帐篷以这座帐篷为中心,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的将其围于当中,既是防卫,也是尊荣,凸显出这座牛皮大帐的至高地位。
站于此地的那些士兵也和别处不一样,不仅都身穿着冷酷肃杀的黑甲,更为特别的是,他们的神情非常的冷漠,但在冷漠中却又糅合了一种杀气,就像刀锋微露即可让仍人觉得锋利无比的宝刀一样,让人莫名的感到一种震慑,连心跳都有些加速,平复不下心绪来。
“大汗有令,请诸将陪同宋国使者入帐!”一名身穿黑甲,腰挂长刀的蒙古壮汉掀开帘布走了出来。
此人身材不高,面容粗糙,但是双眼却黑若深潭,流露出彪悍狂野的威势,犹如一只矫健凶猛的黑豹,虽然只是轻轻站立在那里,但却让人可以感到他随时可以扑到面前,充满危险可怕的感觉。
“这位是我大汗的卫士长忽必来,这位就是宋国的使臣!”也许是察觉到钱像祖看到忽必来后的不安,耶律楚材开言为他们介绍,并对忽必来微微摇头。
忽必来神色未变,但身上的杀气似乎少了不少,让钱像祖不再感到那么难受,正欲和此人说上几句的时候,忽必来已经冷冷的退到一边,做出请的姿势。
耶律楚材首先起步,钱像祖跟在他后面,蒙古诸将随后跟随,忽必来反到最后才进去。
帐篷内的光线很好,钱像祖几乎都不用适应就可以看清帐篷内的情况。
虽然帐篷内还有另外两人,但钱像祖一进来,目光就落到那个盘腿坐在前方的老人身上,不用任何人介绍,钱像祖就知道他就是蒙古人的大汗——成吉思汗。
他的相貌瘦削冷峻,五官却十分普通,粗看之下,似乎和一般蒙人相差不大,可是仔细观察,却让人感到一种久经风霜,饱阅世情的睿智,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瞒骗过他,一切阴谋诡计到了他这里就全无用武之地,让人觉得自己被他看个通透,似无任何隐秘可言。
并没有刻意的摆出什么威势,或者威严,他只是神情平淡的坐着,略微带些兴趣的看着钱像祖。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人毫无困难的知道,他才是这里的中心,他才是这里的至高主宰,他凌驾于这里所有人之上,只是坐在这里,就可以感受到他强大,丝毫不加掩饰的意志,还有一种几乎有若实质,可以压倒一切的恢弘魄力。
淡淡扫来的视线,锐利而又带着轻蔑,似乎在警告,又像在嘲讽着,半点都未将面前之人放在眼中,仿若在说,如果你不识趣,我随时可以让你消失。这种似乎充塞于整个空间的莫名威严,让人根本无从解释其来由,犹如看到高山耸立,大海横卧,冥冥中似乎就已经存在,完全无用任何外来物的陪衬。他就像是一道不可跨越天险,不用任何语言,你就自然胆寒心落,一切花招巧计在他面前都毫无用武之地。
在他身上,你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无比的力量和对权力无限的渴望,这种力量和渴望被他那巨大的意志力量所包裹,近而形成一种让人心神颤抖的野心,似乎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难住他,让人心悦诚服的跟随,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种无形但可以感受到的气势,钱像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就算是让他同样害怕的赵昀,也无这种气势。在赵昀身上,更多的是让人觉得无从捉摸,让人不知他的下面要做什么,唯一让他觉得有点一样的就是那种魄力,不过赵昀身上的魄力是一种胸有成竹,万事皆可为的风范,而这位成吉思汗身上是一种就算无路我也劈开一条路的坚毅,给人感受完全不同。
有些人站着的时候是一座山,躺着的时候是一道岭,后人想要超越,谈何容易?
在钱像祖的脑海中此时就翻腾着这样一句话,他也忘记是看来或者听来的,但他此刻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有些人的确是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
成吉思汗淡漠的开口,是用的汉语,语调不高,速度也不快,就是发音也有些问题,可偏偏就让人觉得压抑。
被成吉思汗威严所迫,钱像祖竟然有些结巴的口不择言回答道:“下官……下官,叫,叫钱像祖!”
嘴角毫不掩饰的露出轻蔑,成吉思汗漫不经心的问道:“赵昀让你来干什么?”
“赵昀让我来……”说到一半钱像祖才蓦然惊觉,慌忙住口,而帐篷中的蒙古将领却齐声哄笑起来,对这个宋国使臣出丑感到极为兴奋,使的钱像祖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尴尬的站在帐篷中,不知如何开口。
等他们笑了一会儿后,成吉思汗才伸出手,帐篷中马上安静下来,再无一人发出哄笑声。
看到成吉思汗的目光又落到自己身上来,钱像祖只觉得浑身有若被针刺,极为不自在,连声说道:“皇上派下官来,主要是和贵国商讨谈和事宜,我大宋圣上认为贵我两国交兵,实在是误会,所以希望大家能够解释清楚,冰释前嫌,和睦共处。”
“误会?”成吉思汗冷哼出声,“前些日子,我派我的四儿子拖雷去恭贺赵昀登基,可是赵昀怠慢不说,还在酒宴上公然折辱于他,这是误会吗?这且不说,我兴兵讨伐西夏,我让二儿子察合台率军,可是却被你们宋军半路偷袭,不仅杀了我孙莫贺,还重伤我儿,这些事情难道就是一句误会可以解释的吗?”
钱像祖被成吉思汗喝的心神俱颤,喃喃的半晌无语,停顿许久才底气不足的说道:“贵国四王子的事情皇上事后才发觉是中了金国的奸计,本来想找四王子解释,可是四王子连夜出城后就下落不知,使得皇上极为遗憾。至于二王子的事情,主要是带队的将领违背军令,擅自行动的后果,实在是一场误会,怪不得我圣上,此间情由,还请大汗明鉴。”
“砰!”成吉思汗怒拍而道,“巧言狡辩,难道欺我不知你宋国情况吗?既然是中了金国奸计,为何后来还要和金国结盟?既然是违背军令,为何其后还要为杀我孙,伤我儿的凶手加封?如此狡辩,足以说明你宋国毫无谈和诚意,来人,将此狡诈之徒推出去斩首,明日就以他的人头为号令,进攻宋营!”
一时帐篷中杀气惊人,犹如数九寒冬,冷浸炙骨。
脸青唇白的钱像祖初以为对方是吓唬自己,可看到忽必来凶猛若虎的朝自己走来,不知怎么的就腿一软,跪倒在地:“大汗饶命,大汗饶命,下官乃一介小吏,实在是不知皇上的打算,皇上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非我本意啊,大汗明察……啊,饶命,饶命……”
眼看钱像祖就要被忽必来拖出去了,耶律楚材才走出来大声说道:“且慢,大汗,此人虽然奸诈,但总归是使臣,若我们就此杀了他,岂不让人小看我蒙古?不若这样,就让此人带几句话回去,若宋国能依照办理,则可和谈,若是宋国不办,到时出师有名,也让天下人知道我蒙古也非不讲理的。”
“是啊,是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汗开恩……”忽必来稍微一松手,钱像祖就忙不迭的磕头求饶,神态可鄙又可耻。
成吉思汗看了忽必来一眼,让他退到一边,转而看着耶律楚材说道:“你说的也不错,这样,你告诉他,如果他们能答应我们几个条件,我们再谈和,否则,就战场上见真章!”
耶律楚材微微一恭身,然后走到钱像祖身边扶起了他,柔声说道:“你也听到了,我大汗对贵国的一些行为很是生气,如果贵国不拿出点诚意来,似乎说不过去。这样好了,现在金国在河北意图攻击我蒙古讨伐军,如果贵国有诚意,就让贵国不要帮助金国,另外交出杀死我大汗亲孙的凶手长空无忌,取消对王胜的封号,并对我蒙古的损失做出赔偿。此外,为了表示你们宋国的确有和谈的诚意,就请你们撤出巩州城,这样我们才能相信你们的诚意。你看如何?”
这些条件听的钱像祖心惊肉跳,当他听到连巩州都要让出来后,更是差点惊叫出声。他来的时候看了地图,知道现在宋军虽然打了不少败仗,可是临洮路的的防线还是极为稳固的,如果撤出巩州,不仅整个临洮路防线从中而断,而且利州行省也将无安全可言。
他虽非什么惊世大材,可是以前主掌兵部多年,好歹知道点兵家常识,也非纯粹的草包。如此苛刻的条件,不要说皇上那里,就算是赵范那里也过不了,如果自己回去将这里的情况一说,估计赵范拼了被皇上责罚,也要砍了自己,到时真是有冤无处伸啦!
“怎么了?你还不愿意?那正好,忽必来……”
“大汗饶命,下官照办就是,照办就是……”钱像祖连声讨饶,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见此人脓包若此,成吉思汗再无半分兴趣,轻哼了一声,起身从帐后离去,看都未再看钱像祖一眼。而其他蒙古将领离去时都对钱像祖投去了一个轻蔑的眼神,他们虽然大多不懂汉语,不知钱像祖刚才说了些什么,可是看他的表现就知道这个汉人是个懦夫,这让这些最重英雄好汉的蒙古人从心里觉得不齿,估计要是会说汉语,他们就要对他开骂了。
没多久,帐篷中就只剩下耶律楚材和钱像祖,以及一个身穿红衣,紧闭双目的喇嘛。
说来也奇怪,这个喇嘛穿着红衣,本来是极为惹人注目的,可是方才钱像祖却一无所见,直到其他人都走了,他才注意到此人,却发现他似乎一早就在那里,不知方才怎么自己没看见?
虽然钱像祖心头烦乱异常,可是看到如此怪异的情况,还是不自觉的对这个喇嘛多看了几眼。好像也没什么出奇的,虽然面目比起那些粗野的蒙古人还算俊秀,但是也比不过江南俊杰,唯一让人觉得不凡的就是这个喇嘛非常年轻,而且皮肤白如滑玉,若有一种光泽在里面流动。
对这种情况钱像祖到不陌生,因为他以前见识过,据说这是江湖中人所谓武功到了一定境界的表现,看来,此人也不过是成吉思汗身边一个高手而已。
当钱像祖想收回目光的时候,这个一直闭目默诵的喇嘛突然睁开眼睛,对着钱像祖微微一笑,温和异常。
他的目光既不威凛,也不柔和,而是一种淡淡的飘逸,似乎眼前一切他都未放在心头,犹如蓝天白云,空高气远。
直到对方又闭上眼睛,钱像祖才回过味来,还没等钱像祖发问,耶律楚材就笑着说道:“我大汗对和谈是有诚意的,还请使者回去阐明才好,请!”
钱像祖的心思马上又回到眼前的难题上来,对这个奇怪的喇嘛再无兴趣。勉强的点点头,走出大帐。
一路上耶律楚材都未开口,直到要到营门的时候他才突然说道:“贵国有位师梦龙将军,此人虽然不明时务,对抗我大汗天兵,被我将士击杀,但却颇得我大汗赞赏,故而让人按照贵国礼数安葬了他,我已经着人将安葬地点转告使者的护卫将军,如果使者想知道,可直接问他既可。”
钱像祖这才想起赵范交托给他的事情,连叫侥幸,如果连此事都办不好,真是连回去都不用回去了。一边道谢,一边寻思着等会儿如何对赵范说及此事,让他知道自己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师梦龙的遗骸弄回来的,免得让他追问自己和谈的事情。
当神色有些恍惚的耶律智落入钱像祖视线内的时候,耶律楚材突然凑到钱像祖的耳边,低声说道:“如果使者在宋国不得意,我蒙古到对使者无任欢迎!”
在钱像祖惊讶万分的时刻,耶律楚材已经转口,隔了营门一段距离,轻声说道:“请!”
钱像祖复杂无比的眼神落到耶律楚材身上,半晌才一语不发的走出营门,因为心情太乱,所以他也没注意到此时耶律智的神色也是惊疑烦恼,面色似乎比他还难看。同样的,因为方才对方派人来转告的话语,心神不属的耶律智同样没察觉到钱像祖的失神落魄。
两个心事重重的人,只略微打了一声招呼,就双双离去,脚步呆滞而沉重。
一直目送他们远去,耶律楚材的嘴边才露出一线神秘的微笑,转身走回中军大帐,此刻那个喇嘛还在那里。
耶律楚材径直在这个喇嘛对面坐下来,语气亲切的问道:“国师怎么看这件事情?”
这名喇嘛又睁开眼睛,淡然的看了耶律楚材一眼,然后才轻轻叹道:“难说,以前我算出宋朝的气数将尽,可是如今再算却是一团迷雾,疑云重重。方才这人虽然无能,但或却是对方的高明之处,不可不慎!你的卦像一向很准,不如也试试看。”
耶律楚材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进而变的极为庄重肃穆,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龟甲和三枚铜钱平放于地,然后跪退两步拜伏于地,过了片刻才直起身来,极为隆重的将龟甲拿起,将三枚铜钱从前方灌入,并轻轻摇动起来。
没多久,三枚铜钱依次落下。
耶律楚材看了看铜钱,又伸出右手盘算了许久,直到额头出现汗水才停下来。迎上喇嘛的目光,摇头道:“我也算不出来,都是似是而非,完全看不透前方。”
喇嘛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大汗?”
耶律楚材神情苦恼的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也好,虽然我们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但说出来让大汗有所防备,免得被人所趁!”
喇嘛没有再说,直接站起来向帐后走去,耶律楚材跟在他后面,也隐入大帐,偌大的帐篷立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