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美丽的夜晚啊。”当时月明星希，长坂坡的树林中篝火闪烁，晚风在林间吹成呜咽的曲调，远处传来的小孩的哭声，如果没有每个人心中那沉甸甸的压力，这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婵子怀抱着熟睡的统儿，仰望着漫天星辰：“统儿才一岁半，就要经历如此的奔波，不知道他长大后还记得不。”

“或许在梦里他会记得吧。”我笑道：“反正我是不怎么记得三岁前的事情了，一岁半的事情就更不记得了。”

“等统儿长大的时候，天下就该重回太平了吧。”婵子叹道：“离乱的日子已经太长了，这些天天天看着荆襄百姓艰辛的迁徙，心里很酸酸的。”

我轻轻的伸手握住了婵子的柔荑，她见惯了风雨足够的坚强，但她也是女人，感情细腻丰富的女人，虽然安抚民众的事情不能由她们这些女眷去做，但她把百姓的艰辛都看在了眼里，每每谈到都有些黯然神伤。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只能说些无聊的话来开导他：“等咱统儿长大后，他可以向更年轻一点的人吹嘘：‘想当初，我才一岁那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见识过大风大浪了。’”

婵子莞尔，抽出手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就你爱说笑，统儿都被你教坏了。”

“夫人你这就说错了。”我笑道：“我赵云的儿子自然是要像我的。”

“嗯嗯，那是当然。”师叔突然从另一边的树底下接过了话头：“你小子一向笨嘴拙舌的，如果不是老叔我这么多年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努力教诲，还不知道你怎么样木讷呢，要是统儿跟你一样，将来可就没花花姑娘喜欢了。”

“师叔，好师叔，你就别无处不在了好不好？”我早已习惯了他这种调调，只是他耳力逾老弥锐，我和婵子的声音够小了，偏偏他离那么远也能听见，还要来插话，这温馨是温馨，就是有点诡异。

“要是那天豫州军冲进襄阳城，今日这许多百姓就不用奔波劳苦了吧，说不定都能有大房子住。”婵子说的是大军过襄阳那天。

如果，这世界没有如果，如果在魏延打开襄阳东门的时候我们冲进襄阳，胜利大概会在豫州军这边，但是接下来的巷战足以把襄阳城内破坏得一塌糊涂，豫州军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如果说刘备在荆州的多年经营使得他拥有了不错的人气，那么蔡氏和他们的家族在荆襄一带绝对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当蔡氏在襄阳当权的时候，他们会防范豫州军，如果豫州军进入了襄阳，难道能够不分心防范蔡氏和那许多的亲曹家族么？

这样的考量使刘备放弃了攻打襄阳的诱人想法，即便是在魏延打开了东门的情况之下。

作为豫州军秘密楔入襄阳的棋子，豫州军高层其实对魏延充满了期望，万一到了要对襄阳用兵的时候，一个够份量的内应极为重要，同样是为了做得隐秘，魏延和豫州军完全没有接触，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或许是因为城墙上的紧张气氛，总之在城里的魏延突然发难，成功的打开了城门放下了吊桥，城里城外都听得到他呼喝的声音：“城上城下的官兵百姓们，蔡瑁、张允乃是卖主之贼，把荆州献给了曹操博取功名利禄去了，刘使君乃仁德之人，今日为了荆襄百姓的安宁来到襄阳，蔡氏居然要阻止刘使君入城，你们答应么？”

“不答应。”城里城外都有人在呼喝，城里的声音都集中在城门附近，大概都是魏延的部下。

“让刘使君带领大家抵抗曹操，不胜过将来在曹操治下受奴役受煎熬么？”魏延继续大声呼喊着：“刘使君快快入城，我魏延愿为马前之卒，扫荡蔡氏伪逆。”

地楼上的蔡瑁显然对城门边的变故极其震惊，只听他在城墙上叫喊喝骂着：“魏延，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罔顾我如此欣赏提拔你，居然做出这等通敌卖城的事情来，你当我襄阳城只有你那几百号人马么？来人，给我将东门都围起来，哪怕是一只蚊子，也不能放进城来。”

战斗在城门洞口激烈的爆发，城内城外喊杀声一片，那一刻，即便蔡瑁在城楼上有再多的弓箭手，豫州军的猛将勇士们要冲进去也是易如反掌，但是刘备选择了放弃。

“吾刘备行事，本意在于安民，如果进襄阳会造成一场黎民的灾难，那我宁愿不入襄阳。”说话这话的刘备义无反顾的拨转的卢马头，风驰电掣般往南而去，久久的都没有再回过头。

过岘山刘表墓的时候，刘表那崇隆的新坟在山脊上华贵而大气，这是刘表在世之日就已经修建成功的陵寝，一如帝王诸侯故事，刘琮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刘表安葬，显然是害怕消息外泄影响到他们抢班夺权。

在刘表墓前，刘备率领豫州府官吏和豫州军将领进行了简单的祭拜，这是战争的特殊时期，几碗烈酒，几副牺牲，燃起烛火，如此而已，简雍一会儿学着荆州人的腔调、一会儿学着青州人的腔调，带着几个倡优在坟前哭唱，惹得荆襄百姓中不少人哭哭啼啼，可见刘表的荆州是真有人望。

大军护送着百姓一路南行，一路都有荆襄士民追上来，听从襄阳逃出来的一些军民说，魏延在襄阳东门的狭小通道中结阵，与荆州军争夺了两三个时辰，后来见豫州军远去了，才带着残存的少数人马放弃了城门落荒而去。

我们终究也没等到魏延追上来，派出去的斥候也没遇见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逃进了荆山，也有人说他渡过了汉江，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或许是他觉得被抛弃了，伤了心，投别的人去了。”刘备叹道：“实在是我有负于他，伏下他如此重要的一颗棋子，最后关头却弃之不顾。以他的才能，到哪里都会得到重用的，不一定非要跟着我刘备受苦。”

和婵子说了会话，正当我要去附近巡视一番的时候，刘备突然派人来召，于是我又拨转马头往东南方向刘备的营地而去。

刘备的大帐中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尹籍，另一位则不认识，只见他一身文士打扮坐在哪里，看起来三十几岁，体格相对魁梧。

张飞和我几乎同时到达大帐，尹籍和那人都站了起来，诸葛亮站起来做介绍，先介绍了张飞和我，又介绍那人道：“这位是来自江东的鲁肃鲁子敬先生，现为吴侯幕官，与家兄关系匪浅，奉吴侯之命来探视豫州军。”

探视？江东军和豫州军从无往来，怎么会派人来探视，恐怕是刺探吧，只是刘备诸葛亮都不说破，我和张飞也都热情的和他打着哈哈。

“长公子现在驻军天门。”尹籍道：“刘琮伪立，送镇南侯印信与长公子，长公子欲起兵讨伐，因使君南下，所以派我来联络使君，问问使君日后的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刘备苦笑道：“曹操挟天子以令不臣，刘琮又把荆州都献了出去，现在豫州军人单势孤孤掌难鸣，只想着速速远离曹操，我现在只期盼曹操晚点来，让我带着百姓能远走苍梧。”

“苍梧？”鲁肃惊诧道“那可是在交州蛮荒之地，离此地还有数千里呢。”

“没办法，苍梧太守吴巨是我多年故交，现在也只有他能收留我和我这些忠心的部属了。”

“使君是天下英雄。”鲁肃道：“小小苍梧如何能够让英雄栖身，吴巨寻常之人，在曹操面前犹如小儿，不值一提，使君平生志向乃是和曹操抗争，怎么能引此人为援。”

看来鲁肃对刘备下了一番研究功夫，说的话也够打动人：“肃虽然是外人，却认为使君可以考虑另一条方案。”

鲁肃正看着刘备说话，我却从诸葛亮和徐庶的眼睛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鲁肃毕竟是外人，他能够代表孙权前来刺探消息，或许地位也够高，或许才能也足够，但他不会知道他所要说的其实是豫州军上层早已做好的计划之一，豫州军能够在乱世强势存在，又岂是真的要栖身苍梧之辈，当然也可能他也想到了这点，但是他也不点破，大家都装糊涂而已。

“讨虏将军据有江东六郡，部下雄兵十余万，能臣良将成百上千，而且讨虏将军聪慧仁慈礼贤下士，江东豪杰附之如江水东归，使君若真有意与曹操抗衡，不若东走江夏，荆州大公子尚在江夏，听尹主簿说，大公子与使君亲爱如一家，使君难道不可以考虑以江夏为基本，联合江东与曹操一战么？”

“子敬兄说得不错。”诸葛亮道：“亮虽然蛙居隆中，却常听人说起吴侯年少志大，实在是天下少有的英雄豪杰，当年曹孟德要吴侯送质子入许都，吴侯就曾断然拒绝，实在是和曹操抗衡的不二人选。”

“是么？”刘备沉吟道：“感谢鲁先生，如此大事，备还要思虑周全，先生且先下去休息，如今豫州军露宿荒野，先生也要担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