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一座长坂,施施然横贯数十里,西北接荆山重峦,东南临旷野大泽,西南有当阳古城,古城当荆山之阳,为故楚北壁重镇,汉兴以来,自荆州往江陵的大路截弯取直,道路向东移了二十余里,南北的车旅如非必要,一般不入当阳。
从当阳城东流的小河在原野上蜿蜒流淌,往下数十里都在当阳县境,人称当阳河,官道从北而来,遭遇到当阳河之后,飞架起一座木桥,木桥以巨石为基,巨木为板,宽丈许,能对过车马,长十余丈,两边曾有护栏,如今风雨侵蚀,木质的护栏早已腐朽剥落,只偶尔露出几根残刺,这就是当阳桥。
建安十三年秋,曹操率大军二十几万南下荆州,仓促间抢先继位的刘琮座尚未稳就举州投降,九月,后汉以来权力最隆盛的丞相曹孟德抵达襄阳,荆州落入曹操之手。
其时刘备所率部卒万余人,荆北百姓十五六万人,将将走到当阳县境,离江陵还有百里路途,如若轻骑快马,一日可取江陵。
当时的江陵,据说囤积了荆州近一半的钱粮,足以支撑十万军队一到两年的战斗,而且江陵之南有广袤的疆土,若是先主能以江陵为基点,统帅南荆州百万民众与曹操争雄,胜负一时难料。
曹操治政诡伪,用兵果决,一旦察觉刘备的意图,其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所有的曹军包括荆州降军,在襄阳附近百里之内的,一日之内在襄阳聚齐,在这近二十万的大军中遴选出六万人,务必要求是能强突强袭的精锐,诸如虎豹骑、夏侯渊的飞鼠军,诸子良将的亲卫营,各统兵大将部下号称“军首”的序列,无论步骑,限步兵两日,骑兵一日,必须赶到当阳长坂,为了行动的隐秘,步兵都走荆山故道,先行一日,务必在豫州军发现之时次第投入战斗,一举剪灭刘备以下所有豫匪。
为确保一击成功,曹操不辞劳苦,亲率丞相府文武随军急行,于战斗发起之初就赶到景山统筹战斗。
这是一场绝对优势对绝对劣势的战斗,豫州军虽然以战斗力强悍著称于世,可是曹军纵横中北大地,随便那支军队都是冠绝一时的强军翘楚,而降临到长坂坡的曹军,是这些翘楚强军中的翘楚强军,只有那五千的荆州军战力相对弱一些,那主要也是指蔡中蔡和的两千军队,文聘的三千精锐亲卫可是谁都不能小觑的。
由于豫州军早有拼死一战的准备,而且作为先导官的文聘在遭遇刘备之后选择了规避,这导致先期到达的曹军遭受重创,两个千人营被完全打残,这不是我后来冲阵时那种杀几个人就走,那是数千精兵暴起,数人杀一人,几次绞杀后,还能活下来的曹军那简直就是幸运女神眷顾了。
在曹操的指挥下,曹军从各个方向的数十条道路沿不同路线进入长坂坡,多年以后,当日许多在曹操身边的幕官都记不清曹操到底发出了多少的指令,因为这数十上百股的曹军规模有大小,路途有远近,目的各不同,有的是要寻找豫州军的主力作战,有的是要围裹住荆北百姓不让他们继续难逃,有的是要寻觅豫州军或者豫州府的星散人众,务求不让一个人漏网。
在曹军精兵猛将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下,豫州军预置的五道防线在一个时辰内被全部冲垮,一次次惨烈的战斗让豫州军五千将士把鲜血洒在了坂西北的山林之间,他们的鲜血没有白流,曹军主力先后投入的三万大军全部受到重创,当战斗基本停歇之后,本来就疲敝之极的他们不得不选择了就地休息,这多半天的时间给了我机会,让我在长坂坡几进几出,终于成功救得甘夫人和阿斗。
激战的结果是刘备走脱,当时夜色如墨,苍茫的长坂栎林中人潮奔涌,茫然奔走的荆州百姓形成了一股又一股洪流,追逐搜索的曹军很快迷失在群山峻岭之间,失去了刘备的踪迹。
在激战之初,豫州军的一支骑军来去如风,上千人在奔马上飞射,那箭阵如暴雨骤袭,给曹军步骑造成了极大杀伤,当曹军攻陷长坂之后,这支骑军却神秘的消失了踪影。
刘备在张飞的保护下杀出了长坂重围,趁着夜色逃过了当阳桥,再回首时,豫州府和豫州军残存的人马只有数百人,重将幕僚只有孙乾、徐庶、诸葛亮、陈到等人,那东吴的使者鲁肃赫然在列。
枭勇睿智如刘备,所经之事无一不是惊天动地,其智慧宽广如海,其胆识硕大如天,尽管张飞徐庶诸葛亮等人都劝他急速脱离长坂走脱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但他还是在当阳桥之南五里的一片树林里停下了脚步。
“长坂坡就是一盘棋,曹操手中的棋子太多,所以他赢了,但是他赢得惨烈,这就够了。”刘备说:“我就在这里,呆到明天中午之前大概是安全的,说不定还有人能从长坂坡里走出来,如果我们走得急了,就是把他们丢给曹操,这不是大丈夫的作为。”
于是刘备在枯树下据坐,守株待脱。
果然他的判断无比准确,此后的一天,他等到了许多人,其中第一个就是他的姻亲舅子亲卫营统领糜芳。
往日里无比矜贵的糜芳当时狼狈无比,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头盔也没了,衣甲破碎,鲜血浸染,好在他身披三重重铠,几支羽箭卡在甲片中,箭头虽然刺伤了他的身体,但是被他折断箭杆后,伤害并不大。
“不好了,赵子龙反投曹操去了。”见到刘备,惊魂未定的糜芳急忙告诉了他的见闻:“我遭遇了乐进所率领的五六千精锐曹兵,他们堵住了女眷们的车马,然后车马队折返向东北逃避,然后乐进指挥着曹军追了上去,然后赵云和他师叔匆忙出现,然后往北去了。”
“往北去并不等于是要投降曹军。”诸葛亮皱眉道:“将军怎么能妄下定论?”在任何一支军队中,叛节都是最遭人唾弃仇视的,特别是糜芳在豫州军中身处高位,他所说的能影响很多人,诸葛亮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问题的严重性,他的明里的地位远不比糜芳那么亲贵,也只能旁敲侧击提醒刘备的注意。
“战斗失利后,我们都在往南跑,是因为曹操在北主公在南,赵云往北而去,多半是看主公眼前局势不利,要投曹操去谋富贵荣华。”后来我听人说起当时的情形,很为糜芳的这番话而感叹,我也明白,在投奔刘备的这些年,许多时候都是我在负责刘备的安全护卫,这造成了糜芳对我的怨念,在那种危急时刻,让他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当时张飞就有点着急了:“子龙可是我们的患难交情,如果他敢叛离他哥,日后想见,我第一个就不饶他。”
“三弟莫慌。”刘备挥手拦阻了有暴走趋势的张飞:“子龙与我,患难相随,那么多风风雨雨都过来的,今日之困,未必如邺城穰山之时,以子龙的品性,绝不会弃我而去。子龙与曹操完全是不同的两类人,让子龙屈身侍曹,量他曹孟德也没那么大福分。子方说女眷车马受阻,或许子龙此去与此有关。”
“主公英明。”听到有女眷营的消息,徐庶的神情明显紧张:“子龙将军乃是当世一等一重情义的人物,他的作为,必有缘故,只是方才糜将军言道曹军已近在河北七八里外,万一有小股曹军摸过河来发现了主公踪迹,必将引来曹军大队,还请主公南行。”
“说过不走的,我自然不会走。”刘备神情决绝:“若是曹军过河来搜寻,那说明我刘备命不够赢,注定要成为曹孟德的手下败将而已。”
“若要曹军不过河,只有派人守住当阳桥。”诸葛亮进言道:“当阳河水宽七八丈,当阳桥沿河上下数十里只此一桥,若能守住此桥,急切间曹军纵有百万,也只能望河兴叹。”
“我去守桥。”张飞最着急刘备的安全,刘备不愿离走早把他急得跳脚,这时听到诸葛亮一个意见,仿佛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就提着钢矛要走。
刘备也被这提议打动了,但他比张飞更冷静沉稳:“守桥可以,但这里只有四五百人,你打算带多少人去?”
“大哥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真如大哥所说午前曹军不大可能前来抢桥的话,我在那里也只是防范于未然,我只带我的燕云卫就是了。”此时张飞身边的燕云卫只有二十骑,多半都是曾随张飞邀战过吕布的强悍人物,这当然是一支值得信任的力量,虽然在汹汹曹军前面有点杯水车薪。
“好吧。”刘备同意了张飞的意见,又对一旁的陈到说到:“叔至,你带上你的部下,过桥去寻机探视一番,看看能否遇到子龙,问问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