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乔峰乘船到了太湖西岸的宜兴时,天色已黑,正是肚饥难耐,想起上次与范同到这宜兴城时,他曾说起过松鹤楼是宜兴最有名的大酒楼,于是问了路人,却就在左近,转了一个街角,只见老大一座酒楼当街而立,夜色中三个透亮的大红灯笼悬挂而下,分别写着“松鹤楼”三个大字,酒楼内灯火通明,阵阵酒肉香气自酒楼内喷出来,厨子刀勺声和跑堂吆喝声响成一片。
进酒楼时,燕乔峰见门外扎着一匹白马,四蹄如雪,十分神骏,便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如此宝马,即便是他见多了大内的御马,也不由心生赞叹,江南之地本少良马,却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拥有如此良驹。
不愧是宜兴的大酒楼,客人坐得满满当当的,他也不想再寻另一家酒楼,小二便将他领到南面临窗的一个座头,只有一个书生独坐着把酒代酌。
书生服饰华贵,似乎是富家公子,对有人前来搭桌也不置可否,只抬眼扫了对面坐下的燕乔峰一眼,眼神中闪出一丝精芒。燕乔峰眼界极高,立知这书生内力不弱,却也不以为意,微笑着举杯朝他致意一下,便自斟自饮起来。
那书生独自饮酒,一杯复一杯,身子摇摇晃晃,颇似有了酒意,忽而高声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摇头摆脑,酸态可掬,咕嘟嘟又尽一杯。
燕乔峰听了,暗想:真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么,说起来自己武功已罕逢敌手,却为何一番南北奔波尽皆无用,至今仍不知盈盈是否已安然无恙,蓦然里心里一股凄凉孤寂之意涌上心头,忍不住长叹一声。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那书生吟毕,举杯向燕乔峰示意道:“我观兄台模样,本该是英气勃勃的,为何却在此长吁短叹?咱们都是天涯孤客,难得有缘相逢,不如共饮几杯如何?”
燕乔峰见这书生出言相邀,暂将心头焦虑压下,笑道:“也好,请!”两人将酒杯一碰,对饮而尽。
燕乔峰被这杯酒勾得酒兴大起,笑道:“兄台,在下喝酒素来喜欢大碗,用这小酒杯实在太不畅快了。”叫道:“小二,拿两个大碗来,打十斤上好的美酒。”
那书生也极为豪迈,大声道:“正合我意。呵呵,不瞒兄台说,在下酒量甚豪,在北方时都是大袋大袋的喝那马奶酒的。自从来这江南之地,用的都是这些精致小杯,也极是不惯。”
“哦,马奶酒么,我早有耳闻,乃是漠北草原牧马人的最爱,几时得空,自要去见识一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今日么,咱们只能暂且先喝这江南佳酿了。”说着,燕乔峰招呼小二将酒碗斟满。
两人相对大笑,各自端起斟的满满的酒碗,“当”的一碰,咕噜咕噜的便大口喝了起来,如长鲸吸川般,一连尽了六、七大碗,方才停下大笑道:“好畅快!”
燕乔峰的酒量向来称豪,但见这个书生陪着自己连干数碗后仍是脸色如常,不禁暗暗生奇,笑道:“瞧兄台模样,倒像是一位江南士子,酒量居然也是如此了得,果然有些意思。”
那书生又将二人的酒碗斟满,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干为敬。”便又轻描淡写、谈笑风生的与燕乔峰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旗鼓相当,只一顿饭时分,便将一大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燕乔峰兴致正高,叫道:“小二,再拿一坛好酒来。”一直在旁观二人斗酒的店小二伸了伸舌头,这时但求看热闹,更不劝阻,便去抱了一大坛酒来。
酒过数盏,燕乔峰起了结交之意,看着那书生,朗声道:“在下姓燕,双名乔峰,世居这左近的应天城。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书生大笑道:“我姓张,双名丹枫,祖上便是这太湖东畔姑苏人士,后来战乱迁移北方,此次倒是我生平第一次踏足江南,想不到就能遇到如燕兄般豪迈善饮之人,江南之地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说起来,张丹枫的身世既值得他骄傲却又有说不出的苦衷,其曾祖父乃是在元朝末年与朱元璋争夺过天下的张士诚,曾在苏州建立政权,定国号为“周”。战败之后,张士诚之子即张丹枫的祖父携亲信手下潜逃到了蒙古,帮助瓦刺建立政权,发展生产,助瓦刺一天天强大起来,其目的就是要借蒙古人之力杀回中原,找朱明朝复仇。到了张丹枫的父亲张宗周这一代,已是攀爬到了瓦剌国右丞相的高位,复国之望大增。
张宗周念念不忘国仇家恨,因此令张丹枫自幼便背负上了灭明复周的祖训。但教导张丹枫武功的谢天华,艺出天山一脉,虽在中原名声不显,却是个极有见识的一代大侠,隐居漠北十年间,教徒授剑的同时,也不断向张丹枫灌输家国大义,勿忘胡汉之分,切勿做民族的罪人。
一边是国仇家恨,一边是民族苍生,纵然张丹枫性行洒脱,其内心也是极为矛盾,破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于是趁着师父谢天华回天山拜见师祖之际,他瞒着父亲单骑入关,偷偷到这江南祖地游历,以期能解开心头之惑,于是才与燕乔峰相遇在这太湖之滨的酒楼上。
燕乔峰自不知张丹枫的身世之奇,虽知他内力不弱,也只当他是来江南游山玩水的一名世家子弟。他在离开西山岛的船上已经想好了,回到应天跟父母团聚几日后,如果借助内务府、锦衣卫等衙门的暗探网络也无法打探出任盈盈的消息,他便要北上嵩山直接找左冷禅要人去。此时听张丹枫说他来自北方,又知他身负武功,正好从他那打听一下北方的江湖消息,也算是酒桌间的一个话题,便问道:“看张兄温文俊秀的模样,倒更像是来自山温水暖的江南,却不知张兄仙乡在北方何处?”
却不料故土别情却正是张丹枫内心最脆弱的所在,他仰天一笑,吟道:“浮萍飘泊本无根,落拓江湖群君问!”
燕乔峰听他笑得甚是凄凉,心念一动,此人惯喝马奶酒,恐怕不是来自北明而是来自瓦剌罢,见他明明是汉人模样却流落胡地,连自己家乡何处都不愿答,想必有一段伤心身世,自己倒是有些冒昧了,便笑道:“来,张兄,咱们相逢有缘,大家自当不拘行迹,爽快饮酒便是,我再敬你一碗。”
两人再喝得几碗,张丹枫心有感触,已有些醉眼流盼,酒意飞上眉梢,忽而高声歌道:“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呀,牵--动--长--江--万--古-愁!”唱到最后一句,反复吟咏,摇曳生姿,真如不胜那万古之愁。
燕乔峰听他这歌声,直有古人“狂歌当哭”之意,极尽悲凉之意,却想不到张丹枫一歌既终,当真哭了起来,嚎啕之声,响彻酒楼,却不知其悲从何来,何故痛哭如斯?
受其悲歌所感,燕乔峰这段日子以来心中那股遍寻盈盈不遇的思愁却由此牵出,两人由此一口接着一口的狂灌闷酒,各自借酒消愁。
所幸此时天色已晚,酒楼的客人都已散尽,店内伙计都当此二人酒醉发作,不以为意。到最后,燕乔峰和张丹枫二人都醉趴在桌上了。那酒楼老板见二人均衣饰华贵,自是加意奉承,令人小心伺候着扶到后厢客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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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张丹枫的出场,先有几点说明:
其一:这个人物的出现,只因为他那特殊的身世和地位,是为了完整的构架起这个南晋和瓦剌一南一北夹击北明的架空世界的需要。而在武功门派上,本书对其有一个新的构想,将其纳入金庸武学体系来,后文自有分晓。所以,在这个故事中,关于张丹枫的武功门派,是完全脱离梁羽生大侠的武学体系的,各位读者也不要进行横向比较,以免将整个故事搅乱。简单而言,他在这个故事中出场的缘故,只与“架空”有关,而与“同人”无涉。
其二:在张丹枫的出场时间上,《萍踪侠影》是在“土木堡之变”那年,而在本书中,此时应该是“土木堡之变”之前的一年,比之《萍踪侠影》要早,所以,按我的构想,此时的张丹枫心中的价值判断取向还未成熟,他心中的家国之念也在两难之时,另外,他的那位未来的红颜知己此时还在跟师父学剑。
其三:费了二十多万字,才开始脱离《笑傲》的轨迹,只能说是前边的文字写得太拖沓了,也让我对以后还要再写多少字变得概念全无。《笑傲》中,嵩山并派大会后不久故事就结束了,但在本故事中,可以预告的是,这个大会将会导致江湖进一步混乱,然后便是天下大乱,具体如何,我慢慢写,大家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