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游龙、张昌接受师命,往西寻找小师妹。走不远,他们便发现了灰衣人的踪迹,于是跟踪过去,其遭遇与毕言、茹航一模一样,那灰衣人也成了可望不可及的神秘人物。游龙轻功卓绝,在众兄弟中首屈一指,江湖上人称“穿云箭”游龙。他一身轻功出神入化,达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境地,直如腾云驾雾一般,故才得了个“穿云箭”的美名,称赞他窜高跨屋如飞箭般迅疾无比,凭他这等轻功,却也追不上那灰衣人,这不禁使他暗暗心惊。
如此追了几日,突然不见了灰衣人踪迹。向路人打听,也得不到任何消息。游龙并不奇怪,他知道自己在短距离追他不上,在长距离就更加不行了。因为张昌的轻功远不及他,每日里不得不放慢速度等他。如此一来与那灰衣人距离便越来越远,到最后踪影全无。
两人只得信步向前寻去,心想只要往前总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一日,两人来到武陵城内。武陵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沿途看到遗留不少历史古迹。游龙无心观看,见天色已晚便吩咐张昌打店住宿。住了一宿,次日两人起身漱洗,吃过早点,准备出城继续往西追寻。两人来到街上,忽觉气氛异常,人人都有一种惶惑之感,又仿佛一种悲愤之情笼罩武陵。两人不知何故,便找人打听,人家听到他是外乡口音,不但不回答反而避而远之。游龙心想,古人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俩与此毫无干系,何不速速一走了之。于是便加快脚步,朝西门走去。张昌只得急起直追,紧跟其后。走了一程,眼见西门在前,只要紧走几步就出了武陵。不料正在此时,突然城门“砰!”地一声关了,四面八方涌上若干大汉手持兵刃向他们围逼过来,恰似包饺子似地把他们裹在中间,游龙大惑不解,不明白这些人意欲何为,平白无故围住自己作甚?
包围圈缩小到一定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其年纪不下七十,但身板硬朗腰杆挺直。他手执一柄丈八长矛,威风凛凛器宇昂扬,观模样便知是位武林耆宿,游龙并不认识。那老者走上前双手一拱,行了个见面礼,态度十分谦恭地问道:“阁下可是名震江湖的‘穿云箭’游龙?”
游龙见他竟知自己名讳,心中更为诧异。便答道:“在下正是。”照理说,一般人在此情况下便要接着询问:“不知前辈有何赐教?”但游龙平常纳木寡言,不善词令,所以他只承认自己便是游龙,便没再说话。倒是张昌伶牙俐齿,此时自然忍禁不住,越过游龙问道:“请问前辈的名讳怎么称呼?”
那老汉捻须答道:“老汉双姓皇甫,单名一个云字。”
张昌故作惊讶:“哎呀!前辈就是江湖上人称‘金枪大侠’皇甫云老爷子,失敬失敬!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那皇甫云连声说道:“好说好说!”接着反问道:“你是何人?”
张昌道:“在下排行第七,姓张,贱名一个昌字。”
皇甫云道:“哦,你叫张昌,听说郭如海手下有个吹玉笛的,可就是你?”这话明明问得很不客气,并带有几分轻视,但张昌闻言仍有几分受宠若惊,忙回道:“正是在下,玉笛张昌,玉笛张昌!”
皇甫云道:“我等只找游龙,与你无关,你站一边!”皇甫云带着几分命令口气说道。他这种口气若是另换一人,定会难以忍受,即使武功悬殊也不会轻易站开。可张昌泰然处之,连连点头:“是!是!”马上退到游龙身后。
游龙见皇甫云专为找他而来,不知究竟为了何事,便问道:“皇甫前辈找在下不知有何赐教?”
那皇甫云从腰间摸出一口铁钉问道:“请问阁下,这是不是你的暗器?”
游龙一惊,这皇甫云手上铁钉正是他的成名暗器——“三寸夺命钉”,不知为何到了他的手中。平常他很少使用这种暗器。别看只是一口三寸铁钉,可是使上内功之后可以过墙穿铁,威力无比。而且师父普法禅师传他之时,教他专拣心口瞄准,所以只要发出,准是钉无虚发伤人要害,如此岂有不死之理,故名“三寸夺命钉”。不到万不得已,游龙从不轻易使用。今日到武陵城来,尚未与人交手,为何暗器先落人手?他瞪着一双疑惑眼睛望着皇甫云。他有一个毛病,不但不善词令,而且心一急便有些口吃。他显得十分慌乱地说道:“是……是在……在下的暗器。”
皇甫云道:“既然如此,请问游大侠,郝家与你何冤何仇,你竟一夜之间杀他全家三十几口?”
游龙闻言,不由大吃一惊,不知此话从何说起,心中更加着急,口吃得更加厉害,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此……话……从何……说……说起?”
众人见他心急而又口不能说的模样,更觉可疑。有的便吼道:“你不要抵赖,快纳命来!”
此时张昌只好站了出来,对四周一圈拱手道:“各位前辈,各位英雄,你们可不要诬赖好人。我兄弟俩初到贵地,与郝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会杀他全家,望各位详察!”
皇甫云道:“你们无须狡辩,到现场一看便知,两位请!”
到了这种地步,不去是不行了。再说游龙心内也觉十分奇怪,他发现自己镖囊中的“三寸夺命钉”不知何时少了许多。这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偷他暗器杀人嫁祸于他!此人定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可是自己生平从未结怨于谁。那么此人又是谁呢?到现场看一看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于是首肯,一行人便朝郝家走去。郝家开了一家镖局,局名“威震江”。“威震江”镖局虽并不如其字号那样威镇四方,可在江湖上也有一定名气。他押送的镖物,黑白两道都要卖他三分人情,原因是开镖局的镖头郝震江仁义待人,广结天下各路英雄,并且仗义疏财,只要江湖人士有难,总是有求必应。故在江湖上人人敬他三分,武陵城内武林豪杰就更加敬重。想不到这样一位仁人义士,竟一夜之间连郝震江在内的三十余口全部被杀。武陵豪杰义愤填膺,这才由皇甫云出头追查凶手,结果在死者身上找到了夺命暗器“三寸夺命钉”,此乃游龙成名的独家暗器,自然很快便查到游龙身上。游龙却是毫不知情,不明不白染上一身晦气。
一行人走进“威震江”镖局,一股血腥扑鼻而来,满地尸首狼籍。但从每具尸首的死状来看,并未作多少反抗,很有可能是在瞬间被人杀死。游龙忍住心头愤慨之情细细察看,的确尸首上大都有一个钢钉穿过的小洞,而且不是在头上便是在胸口。屋内的壁上也留着好几口钢钉,自然这是由于钢钉的力度太大,穿过人体后再钉在墙上,其发暗器手法与自己无异。他不由目瞪口呆,心想这下可是有口难辨了,加上自己不善词令,这个黑锅是肯定背了,可到底如何结局,只得等候发落。他内心这么想着,猛然间他发现有具尸首头颅迸裂,脑浆四溢。他想这绝不是他的“三寸夺命钉”所杀,而是被人用重手法震死,可偏偏在他胸口上也有一口钢钉。他再看其他尸体,大部分都是如此情形。他明白了,原来这些都是被人先用重手法打死,然后再加上他的“三寸夺命钉”,有意嫁祸于他。看来此人身手不凡,不但内力深厚,而且轻功了得,竟能从自己身上偷走东西而不觉,除了“神偷”麦金,恐怕没有第二人能够做到。可麦金如今不知身在何方?这不得不使他心中骇然。可是有一点对他有利,他可以利用这个事实来证明这些人并非他杀。于是便对皇甫云道:“皇甫前辈,你是否看到这些人都是被重手法所杀?”
皇甫云是个武学行家,自然早已看到这个事实,只是口里未说。见游龙问他,便点头道:“的确如此,这么说来,是有人要陷害于你。那么请问有何人与你结仇,又有何人能从你身上偷走东西而使你不觉?”
游龙心中一急,又不知说什么才好。皇甫云提出的问题正是他心中的疑团,所以他无言以对,支唔道:“这……”
张昌接过来说道:“我三师兄一向仁义为怀,很少与人计较,也从未有过仇人。谁会陷害于他呢?再说我三师兄轻功盖世,谁能从他身上偷走东西?你们不要瞎猜疑,损我三师兄声誉。”
另一胖大汉说道:“我看这位兄弟说得有理,谁个不知‘穿云箭’不但轻功盖世,而且内功过人。这些尸体虽是用重手法打死,也不能断定不是他一人所为。”众人一听,这也有道理,一起乱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道:“是呀!是他先发暗器,再用重手法伤人。”
“他心底歹毒,杀人不够,还不让人留个全尸!”
“对!要他偿命,决不能轻易放他走了。”
一时间屋内乱哄哄不知所云。皇甫云心念甫动,虽然这些人说的也有道理,但看游龙神态似有冤情,因他不善词令而不得分辨,自己可不能错杀一个侠义之士。于是他振臂对大家说道:“都不要说了,既然游大侠说是有人陷害于他,我看就限定他十日之内交出凶手,大家意下如何?”
“不行,你放他走了,他一走了之,怎么办?”
“游大侠名震江湖,一言九鼎,岂能失信?”
见此情形,游龙只得说道:“我游某十日之内查不到凶手,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好,请大家相信他这一回。”皇甫云一锤定音,众人这才慢慢离去。
现场上只留下游龙、张昌二人,两人煞费苦心,分析这凶手究竟是谁。
张昌道:“从尸体情形看,江湖上使此种重手法之人不多,一是少林寺虚空大师的‘大力金刚掌’;一是武当山张无行的‘伏虎掌’,还有昆仑派云中子的‘天龙神功’,丐帮帮主李天惊的‘降龙十八掌’。除此之外,便只有大师兄的‘劈空掌’了。我想这些人都是武林中很有德行的高人,决不会作出这等惨无人道的事来。”
游龙道:“难说,武林中有此重手法的还多。象‘八臂哪叱’孔罗兴,逍遥派的鬼谷上人,山东蓬莱派吕氏三雄,四川青城山的赛金龙,苗疆土司阿土公等都有这等本事。”
张昌道:“三师兄见多识广,小弟自愧不如。可是这么一来,要查凶手岂不是大海捞针,如何着手呢?”
游龙道:“我正为此犯愁。”
张昌道:“我看不如这样,我们还是寻小师妹要紧。等我们寻着小师妹,回复师命之后邀‘八大金刚’一齐来,不怕他们不惧三分。”
游龙道:“那岂不是要陷为兄于不仁不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已答应追查凶手,岂能用武力压人?”
张昌道:“这便如何了断?”
游龙道:“你去寻找小师妹,我去追查凶手。”
张昌连忙摇手道:“不行,不行!师父叫我俩一道寻找师妹,当然是叫我俩同去同归。倘若你有什么不测,我怎好向师父及众位兄长交代?我只能跟随三师兄左右,纵然小弟武功不及三师兄,但总可助一臂半臂之力。”
张昌如此一说,游龙也就不好再说分开。
张昌本是豪门出身,传到他手上,尚有良田千亩、山庄一座。不想他从小不务正业,专好嫖赌,不到几年时间,家产全部耗光,最后只落得孑然一身,沿街求乞。后来在益阳遇着郭如海,郭如海见他可怜,与他结为兄弟。他本身武功很有基础,加上十分聪慧悟性很高,在其他兄弟教导下,很快练就了一身本领,他使一枝玉笛,不但使得神出鬼没,而且一枝笛,既能发射暗器,又能迷人心魄,在八大金刚中也算得上一流高手。因此江湖上人称“玉笛”张昌,但此人从小养成恶习难改,心术不正,喜欢算计别人,而且居心叵测,往往干出坏事,还抓不到他把柄,或者嫁祸于人,或者藏头露尾,叫人难以捉摸。几个兄弟或多或少都吃过他的亏。游龙对他更是心存芥蒂。因游龙纳木寡言,不善词令,而张昌能言巧辨,闹到郭如海面前,游龙总说他不过,明明有理,反而受责。好在游龙对他并不十分计较,处处退让,只是这心中的阻隔,倒也难以消除。此次两人分作一路,游龙本来就有些不愿,但师命难违,加上他心底豁达,也就没有坚持不和他同行。现在有此机会,游龙就想分开行事。再说此事只与他本人有关,他也不想将张昌牵连进去,所以他提出两人分道扬镳,没想张昌不愿。游龙心底纯朴,见张昌说得也有道理,心想自己笨嘴拙舌,辩是辩他不过,也就没再坚持,他只得说道:“先回客栈再说。”
两人回到客栈,推门一看,却见桌上留有一张字条。张昌眼明手快,忙窜过去拿起字条,只见字条上写着,“杀人者鱼”。张昌一乐,忙道:“师兄,你来看这是个女人写的哩!”张昌本是好色之徒,他见字体清秀无力,猜想这定是女人手迹。
游龙没理会,从张昌手上接过字条一看,却是大费思量,“杀人者鱼”,显然这是有人向他留言传讯,可是这“杀人者鱼”是什么意思呢?他想遍百家姓,也没找到有姓鱼的。难道这是按谐音写的?那应该姓余了。天下姓余者何其多矣,叫他去找谁呢?他一时不得其解,便问张昌道:“你知道有姓余的高手吗?”
张昌道:“没有,三师兄,我看凶手不一定姓余。”
游龙问:“何以见得?”
张昌道:“如果凶手姓余,大可不必写个鱼字,鱼与余没有两样。依我看留言者这么写一定有更深的意思。”
游龙道:“照你说,这‘鱼’是什么意思。”
张昌道:“平常我们常说,‘如鱼得水’,依我看这鱼定与水有关,难道说是杀人者姓水,不对不对,姓水的人虽有,但没有高手。可是……”
张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沮丧地倒在床上。
游龙更想不出什么名堂,只好坐着发呆。他心里暗暗在想,这女人给我打这个哑谜,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想现在的办法只有静观其变,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招,于是他先躺到床上。
忽然张昌一跃而起,眉飞色舞说道:“三师兄,有了!这鱼和水紧密相连,是不是此人住水中央!”
游龙道:“水中央?他是龙王?!”
张昌道:“不!他或许是住在一个水帘洞似的什么地方,或者是住在四面环水的一个岛上,或者是……总之,总之只要找皇甫云一打听,看附近是否有这样的住所,而且是武林高手居住,那么此人便是凶手。”
游龙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又觉得有点玄乎。如果真如他所说,那张昌可算是世间绝顶聪明之人了。但事已至此,倒不如信他一次,去找皇甫云打听打听。这么一想,他立刻站起身来,对张昌道:“走哇!”
“上哪儿?”张昌明知故问。
“找皇甫云去!”
“好!”张昌答应一声,率先走出房门。
两人沿途一打听,很快找到白云山庄。宾主寒喧已毕,游龙说明来意。皇甫云一听,不觉骤然变色,问道:“你们打听此人作甚?”
张昌一旁问道:“如此说来,果有此处所?果有其人?”
皇甫云道:“当然有。出城向南走一百五十里,有一个沼泽,名叫困龙泽,沼泽里住有一位世外高人,名叫南宫博。因他很少在江湖上行走,故江湖上知道他的人不多,与在下倒有过一面之缘。难道你们怀疑他是凶手?”
张昌说:“这很难说。既然有此世外高人,我们倒想去拜会拜会。”
皇甫云道:“如果仅是去拜会那倒无妨,只怕你们难得过那一片沼泽。那片沼泽方圆百里,有的地方水深数丈,有的地方纯粹就是淤泥,深不见底。不论人禽陷入淤泥,都遭灭顶之灾;若没有绝顶轻功,恐怕只有枉送性命。”
张昌道:“既然有心拜佛,自然不怕千里朝香,就此告辞!”
游龙不善应酬,只好靠张昌一人应付。既已告辞,两人就按皇甫云所指方向寻去。两人施展轻功,不到两个时辰来到一个处所。只见烟波浩渺,水波粼粼,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沼泽水国,水面上零零落落地长着许多蒿草,既无船只也无人迹,只有一群群水鸟在空中盘旋,或者在水中嘻戏。再往前走,脚下土质变软,稍不留意,便有灾顶之灾。
张昌对游龙道:“三师兄,我的轻功远不如你,若与你同去,只怕会成为你的累赘,你看……”
游龙先是对张昌的说法将信将疑,待到皇甫云说有此处所之后,他倒对张昌有几分佩服。他想不管南宫博是不是凶手,前去拜会拜会这位世外高人也是好事。因此携张昌一道前来。来到沼泽,见此情景,心中不觉有几分心惊。他想凭着自己的轻功,既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一闯。见张昌如此一说,自然知道他有退缩之意。他想祸由已起,人家找的是我而不是他,用不着要他陪着送死。便道:“你回客栈去吧!一天后若不见我回来,你自个去寻师妹,或回师父那儿复命,不用找我。”
张昌道:“恕小弟无能,不能相助。三师兄你多保重,一路多加小心!”
游龙道:“知道了,不用挂心。”
游龙说完一拱手,与张昌别过,然后腾身跃起,施展轻功,踏着那零零落落的蒿草,迅疾向前奔走,很快便消失在那水乡泽国之中。
张昌看着兄长去得远了,这才转身寻着原路回客栈歇息。
且说游龙提口气,一奔便奔出十里有余,眼看前面水中有一个冒出水面的小岛,看模样不象是淤泥,于是便跃过去停在上面,果然脚下泥土硬实。他低头一看,见小岛上竟有烧过的瓦砾。不禁想到这儿曾有人住过,不知这些人是遭了水灾逃往他乡还是地层下沉,这些人尽葬水洼?他仔细察看,小岛确是一处遗址。遗址的大部分都已沉入水中,小岛上只残留很小部分。真是世事沧桑,说不定若干年前,此处还是个热闹村庄,甚至可能是一座热闹城市。而如今,只留下一片沼泽,世间的事真是不可预料。
游龙站在岛上小事休息,然后极目远眺,四周除了水和草甸之外别无他物。这世外高人却上哪儿去找?猛然间,他发现近旁的一个草甸上有人踩过的痕迹,他一见便大喜过望。他想既有一个便有两个,他再朝远处望去,果然另一个草甸上也有一小块空白,自然也是踩出来的。可是两个草甸相距甚远,没有绝顶轻功定然越不过去。好在他轻功卓绝,倒也难他不住。他起身跃过两个草甸,果见前面又有一个,接着又有第三个、第四个……。一路数去,连成一线。他想这定是南宫博进出之路,于是沿着草甸直跃过去。
大约又走了十多里路,草甸没有了,前面是一片水洼,足有二十来丈宽。水洼那边,有一个十来亩大小的小岛,小岛上盖有一座茅舍。茅舍四周,有果树菜畦,如沙漠中的一小块绿洲。游龙想这定是南宫博的住所了。可是要到那个小岛,非跨过二十来丈宽的水面不可。他试了试水的深浅,水倒是不深,可水底尽是淤泥,若陷进去恐怕有天大本领也难施展。他想只有用“凌波功”了。可是“凌波功”耗费内力极大,如前面遇有不测,他就只有坐以待毙,因此往常轻易不用。今日事已如此,不用也不行了。于是他盘膝坐在草甸上运起功来。不到一盏茶功夫,他猛地倒吸一口气,然后身子跃起,踩着水面横渡过去,直达小岛,他才呼了口气。“凌波功”全靠憋住一口真气,如一口真气不能达到,气出而身重,那就只有落水。他上岸来到茅舍前面,只见岛上空旷无人,而茅舍的柴门紧闭。他想难道是南宫博外出未归?可是转念一想,一般的世外高人都不轻易接客,定是他见自己来访,故意闭门谢客,或许他是凶手,早有防范。他想各种可能都有,自己可得小心才是。于是他走近柴门,拱手朝屋里朗声喊道:“郭如海三弟子,衡山游龙特来拜会南宫博老前辈。”他喊了一遍,屋里杳无声息。接着又喊一遍,里面仍是毫无动静。直到喊过三遍,里面仍无人答应。游龙想,大概他果真外出,不曾在家。正当他分神之时,忽然“嘭!”地一声,一块门板被一股气浪推着朝他扑来,他没回过神来,便被气浪推起和门板一块飞出数丈,落于水中。这一着他可始料不及,全无防范。若有提防,他可以掌相迎,纵然受伤,也不至如此狼狈。游龙落水之后,下半身子很快陷入淤泥。他心知生死即在顷刻,于是想借自己轻功跃出泥潭。谁知稍一用力,却越陷越深。很快没及下额,眼看就要灭顶。他不由一声长叹,心生绝望。忽然岸上出现一人,他将一根绳索朝他抛来,他忙抓住绳索,忽觉一股巨大力道将他从淤泥中拉了出来,飞在空中。身子象被人钓鱼似地钩上岸来。落地后他睁眼一看,只见一个瘦小老头站在面前,光头上只有疏疏落落几根白发,额下也只有疏疏落落几根白须,模样十分滑稽好笑。他真不相信这么个小老头儿竟有如此神力将他打落水中,然后又象钓鱼似地将他钓了上来。可是那绳子明明是握在他的手中。不相信也得相信。游龙连忙拱手谢道:“感谢前辈救命之恩,前辈可是大侠南宫博?”
那老头将绳子一丢,嘻嘻笑道:“嘿嘿,大侠南宫博,你小子还有眼力,认得我是大侠南宫博。”
游龙是个敦厚之人,他实言相告:“在下并非认得前辈,实是慕名而来。”
“哈哈,又是慕名而来,你慕名而来干什么?又是找我学功夫?不行不行,我南宫博一辈子不收徒弟,你趁早走吧!免得我发怒。”南宫博挥着手象赶苍蝇似的欲赶他走。
“前辈……我……我……”游龙想要分辩,却又心急得口吃起来。
“别说了,你能来到这儿,本事也不错了。有你这等本事,足可以纵横江湖,还找我干什么?”
“前辈,我……”游龙本是笨嘴拙舌,偏又遇到这么一位自作聪明之人,不容他作半点辩解,他想不知他是故意回避?还是本性如此?但不管怎样,今日要进到屋里可是难上加难。可他仍想分辩,说明本意,但这话又不知怎么开口。此时他才真觉得自己脑子太笨,远不及张昌灵便。若是张昌在此,定然又是一种局面。
此时南宫博已作好发掌姿式,威胁道:“你走不走?不走便再吃我一掌!”
游龙知他掌力厉害,若是他一掌击来,定然又是落水待救。想到落水,他突然急中生智,忙对南宫博说道:“我走!我走!”说着纵身一跃,跃到水中门板之上,拱手对南宫博说道:“前辈告辞了!”说着一掌向水中击去,击得水花四溅,那门板便在掌力的反弹下迅速驶开。南宫博见他乘着门板走了,忙喊:“喂!我的门板!你还我门板!”
游龙道:“前辈若能追上,门板定然还你!”
南宫博哪受过这种挑战,四十年前,江湖上轻功最高的高手也败在他的手上,何惧你个小毛孩子。他气得嗷嗷叫道:“喂!你小子可是活得不耐烦了,看我来收拾你!”说着提脚踏上水面,凌波而起,如履平地。游龙看得暗自心惊,这老头轻功着实了得,看来我是远不如他。游龙的“凌波功”要憋着一口真气才能走二十多丈,而且耗费功力甚大,想不到这老头谈话之间,便踏上水面如履平地。游龙不禁暗自心惊,但他想我是站在门板上,比老头占便宜,所以并不怕他。这老头是靠提着一口真气才能踏波而行,我若逗他说话,他真气一泄,定会跌落水中,陷入泥潭,然后以生命相胁,不怕他不就范。可是说什么好呢?嘴笨之人,越是想说点什么便越觉无话可说。他搜索枯肠,竟是找不出一句话来。眼见南宫博大步赶来,就要追上,情急之下,他猛地向南宫博发出一掌,想用掌将他击落水中。那南宫博却不慌不忙,也发出一掌相迎。只听“嘭”地一声,两股掌力相撞,游龙脚下的门板便象涨满了风的帆船,飞速向前驶去。这是为何?原来南宫博的掌力远胜游龙,若在平地,游龙身子不是平飘出去,至少也要倒退数丈。谁知游龙是站在门板之上,门板是飘在水上,这掌力一来,自然便象一股巨大动力推着那门板向前驶去。这一来,游龙与南宫博的距离便拉开数丈。游龙由此得到好处。游龙心想这倒是个办法,叫他永远追赶不上,于是便频频向南宫博发掌。南宫博以掌相迎,直把那门板击得如飞一般。游龙想激他出声,便以言激道:“南宫老贼,你快追呀!怎地越追越远了?”直气得那南宫博七窍冒烟,三尸暴跳,但又不能说话,只得加紧脚步追赶,对游龙发来的掌力避身相让,不再以掌相迎。如此一来,两人距离又离得近了。游龙心中大急,心想如此下去,不到一刻他就追上来了。此时门板正好从一个草甸旁驶过,游龙灵机一动,便发掌向那草甸击去,草甸是实,不象水面一样不能承受力量,如此一掌击去,那反弹之力便大得多了。门板行驶的速度又大大加快。游龙悟到这个妙处,便专拣那有草甸之处行驶,因此门板始终保持了一定速度,与南宫博踏水的速度正好相平。
游龙心想,如此长久耗下去,自己内力消耗甚大,而南宫博内力不减,这样总会被他追上。他想不到这老头的功力如此充沛悠长,实是匪夷所思。他想还是要逗他说话,只要真气渲泄,定会掉入泥淖,可就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真没料到会说话竟能成为较量武功的本领。想了一会,他想我不如吓他一吓,或许便能生效。他对南宫博喊道:“前辈,我的内力深厚,又比你年轻,如此比下去,你定会吃亏。”游龙实在不会说话,他把一句恐吓之词也说得平淡无奇,倒变成了对老头的关心。
那南宫博只是摇头,并不出声,脚下加紧踏水追赶。
游龙见他仍不言语,忽然想起了一个话题,便问道:“前辈,你今年贵庚多少?”
“……”
“前辈,你有老伴没有?”
“……”老头只是不答。
“前辈,你有儿子没有?”
游龙此话一出,不料产生奇效。那老头突然受到巨大打击,身子一震,仰天一声长叹,“咕咚”一声掉进水中去了,立即水没及顶。可奇怪的是没见他作什么挣扎,竟无声无息地沉入水底泥淖之中去了。
开始游龙以为他会什么土遁之术,见他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觉一愣。接着感觉不对,我可不能要了他的性命。他急忙用掌力将门板撑到南宫博落水之处,用手一捞,正好抓住他的头顶。可他头上没有头发,只好寻着他的耳朵,将他提出水面,然后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这才将他提了出来,放在门板之上。此时南宫博满脸是泥,早已窒息。游龙赶紧用水洗净他嘴上、鼻上淤泥,将他坐正,帮他推宫过气。忙了许久,南宫博终于缓过气来,劈头就问:“小子,你怎么救我?你不该救我!”
游龙一听,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知他没来由为何说出这种话来?难道适才他落水不是真气渲泄,而是要自杀?我仅仅问了他一句“有儿子没有”他就伤心如此,看来其中大有隐情。
经过这一场较量,游龙对这老头产生几分怜悯和好感,原来怀疑他是凶手,现在看来他虽有杀人的重手法,但并无杀人心,如果他是嗜杀成性,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那么在他上岛之时早就将他杀了,决不会在他即将毙命之时又伸手救他。因此游龙并没有乘人之危,将他擒获,而是用门板将他载着送上了小岛。南宫博究竟年事已高,经过这场长时间的内力较量,他内力耗损很多,再加上泥水一灌,他变得精神萎糜,浑身瘫软无力,连步履都十分艰难了。
游龙掺着南宫博走进茅舍,寻了衣服给他换了,将他安置床上躺下,又倒了碗水给他喝了。寻了条凳子在他床边坐下。游龙在寻思即使他不是凶手,可也得把情况弄个清楚,对武陵皇甫云他们有个交待,可是他满腔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
倒是南宫博心中有事,他对游龙说道:“小子,你的良心不坏,我本想传你两手功夫,可我不行了。我已是风烛残年,油灯将尽,适才比拼内力,已将我内力耗尽。我们云梦派的功夫是功在人在,功失人亡,我的性命维系不久。我死而无憾,只恨我云梦派无有传人,从此便要香火无人了。”
游龙闻言,不觉心惊。他万没料到适才一场内力比拼,却会送了这位世外高人性命。早知如此,即使自己受他惩罚,也不会和他比拼。他不由“咚”地一声跪在南宫博床前,痛悔不已道:“南宫前辈,在下不知这场内力比拼会断送前辈性命。如若知道,在下葬身鱼腹也不会跟前辈比拼了,在下实在该死!”
南宫博道:“你快起来!这岂能怪你,这是天意。如若我儿尚在,我就无有憾事了!”
游龙一听,这才想起适才是他问起他有儿子没有,他才陡起自绝念头,一头栽进泥淖之中,这其中定有难言的痛苦和隐情。他站起身来问道:“你儿子到哪儿去了?为何提到儿子,你便如此伤心?”
“我儿他死了!”
“怎么?他死了?!前辈,他是否有甚冤情?若有冤情,在下然定替你报仇。”
南宫博轻轻摇了摇头道:“他死得太冤,可没有冤情。”
南宫博如此一说,更叫游龙如坠五里雾中。他呆呆望着南宫博,南宫博知他心意,便道出了个中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