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东南方向六七里地有个乱葬岗。那些作奸犯科罪大恶极之辈,被县衙处死后就被草草埋在这里,另外,还有些特别贫困的,亲人死后无处埋葬,也只好埋在这里。
不远处,孤零零的有个小院,院中有四五间茅房,由于年深日久无人修葺,有的房顶都塌了。院中久无人迹,已经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
很久以前,原本有一户人家在此居住,后来这家人嫌离乱葬岗太近,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后来就成了几个乞儿的安居之处,几年前,几个乞儿莫名其妙的死去了,附近村子的老人们说肯定是这乱葬岗的冤魂,因为屈死,怨气无处宣泄,因而把这些乞儿杀死了,他们一再嘱咐年轻人,千万不要靠近。有几个年轻人不服,前去探究,结果再也没有回来。人们就把这处小院就称为鬼宅。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到这乱葬岗和鬼宅附近,所有经过此处的行人,也都改道而行,宁可多绕很大一段弯路。
就算县衙的杂役处理死囚尸体时,也是战战兢兢,跑到这里把尸体扔下,一刻都不愿多呆,连草草一埋的程序都省了。毕竟,死囚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性命都是自己的,谁会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啊?
这一日,一条人影从源平县城方向走了过来,一袭蓝色长衫,普通布料制成,在县城的成衣店中处处可见,头戴一顶竹笠,遮住了大半个面孔,胳膊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沿着乱葬岗匆匆而行。
走过一半时,这人突然站住了,往旁边看了一眼,路边有几具死囚的尸体,胡乱的扔在那里,衣服上还沾着半红半黑的鲜血,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心中剧跳起来。他赶忙转过头来,定了定神,不再停留,急速地向鬼宅走去。推开破旧的院门,踏着半人高的野草,他径直向中间的那间小屋走去,到了门口,犹豫了一下,伸手将房门推开。
屋子中央,赫然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棺材上盘膝坐着一个女子,白衣,长发披散,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乍一看去,根本看不出有一丝生机。
蓝衣人进来后,随手将门带上。这件房子已经破烂不堪,屋顶墙壁上有几个破洞,屋门闭上后,倒也不觉得特别阴暗。蓝衣人走至棺材前,看了看那白衣女子,就立在那里等候着,心中默默地说:“鬼姬,已经过了三年了,你也该恢复了吧?一定要帮我完成心愿啊。”
半个时辰过去了,蓝衣人两腿酸麻起来,再也忍受不住,四处看了看,走到墙边,在一个破凳上拂了拂,坐了下来。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那个棺材上的白衣女子——鬼姬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醒了过来,舒展了一下身子,缓缓睁开眼睛,又用手把两肩的头发拂到肩后。这时,她发现了坐在墙边破凳上的蓝衣人,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说道:“恩人,你来了。”
蓝衣人将肩上的包袱拿了下来,走到棺材前,将包袱递了上去,说道:“鬼姬,你一定要帮我除掉他!我不想再看见他,一天都不能忍受他还活在世上!这里面有你要的生辰八字,还有一件他穿过的衣服,纸包内还有他的几根头发,这够了吗?”声音细而脆,原来是个女子。
棺材上的鬼姬打开包袱,取出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个生辰八字。鬼姬看了看,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蓝衣人,讶道:“东西是足够了。不过,你真的要除掉他?”
蓝衣人坚定地说:“是的。我要杀的人就是他!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一日不死,我就一天不能甘心!我忍着,寻找着一切机会,也找到了几次机会,可是这个短命鬼的命就是大,每次都被他逃了过去。我不想再看见他,一天都不想……”蓝衣人越来越激动起来,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恨意。
“自从那短命鬼出生,你来看过我几次?看过咱们的儿子几次?一心放在这个短命鬼身上了!都是这个短命鬼!这个妖精!我现在就要杀死这个短命鬼!让我看看你会怎么伤心,看看那个贱人会怎么伤心!哈哈……”说到后来,已经渐渐疯狂,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忽地放声大哭。
鬼姬看着蓝衣人笑一阵哭一阵,知道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着远方一个伤透了她的心的人说的,或许平时压抑得太久,在这个没人的地方,一下子发泄出来了。鬼姬默然不语,静静地看她哭够了笑,笑够了哭,终于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咳嗽,慢慢地平静下来,才对她说:“恩人,我鬼姬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五年前,我被那些假仁假义的正道之人追杀,身受重伤,元神大损,是你冒险救了我,把我藏了起来,帮我包扎伤口,送饭抓药。这些我都牢牢记得!几年来,我本该呼早就潜回鬼母山,在那里养伤修炼,但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恩情,所以就没有走,躲在这里,借这里的阴气和鬼气来恢复元神。我现在恢复了七八分了,当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杀掉。现在,我劝你还是再想一下:你确实要杀掉……?”
蓝衣人想也没想,肯定地说:“我确定!”
鬼姬说道:“好,你既然这么恨他,我保证他会在七天之内,无声无息地死去,并且炼化他的魂魄,让他死后也不得超升!”她知道,以自己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强行施法,至少会使自己的修行暂时降低两成,不过她没说出来,等完成使命后,潜回鬼母山闭关行功吧,于是说道:“我帮你完成这个心愿,也完成了我报答你的心愿。到时,我就该回山了,毕竟我师父和兄弟姐妹都在那里。我走的时候,就不去向恩人辞行了,恩人自己保重!”说着,从棺材上下来,向蓝衣人跪倒,拜了三拜,立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块条形骨片,说道:“这个骨片,有我加持的法力,阴魂、邪祟不敢接近,恩人随身呆在身边吧。”
蓝衣人接过,放入怀中,道别离去。她的心中,充满着报复实现的快感,感到精神好了很多。就连走过乱葬岗时,也没感到害怕,一气走到县城内,也没觉得辛苦。在城内,雇到了一辆马车,躺在软榻上,放下窗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鱼龙已经六岁了,仍没和鱼威一起在学堂读书。当然,鱼庄主哄了他好多次,让他去学堂,而鱼龙则坚决不去,只好作罢,自己亲自教他读书写字。现在鱼龙已经背熟了《清心咒》和《三字经》,正在学一些古今名家的诗词和简单些的文章。每当鱼龙读完书,就会跑到娘亲的身边,去哄刚刚两岁的弟弟。
最近三年以来,鱼府倒是风平浪静,没再发生什么事情,这让鱼庄主心安不少。前年徐氏又生了一个儿子,可怜的鱼庄主更忙了,每天有大堆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处理,还要抽空教鱼龙读书,而且,每天上午下午,鱼庄主都要去看看自己的小儿子,听他叫几声“爹爹”。不过,尽管鱼庄主忙得焦头烂额,仍是乐在心中,还会有什么比和儿子们在一起更快乐的事情吗?
唯一让他感到内疚的是,陪鱼威的次数就少得可怜,一年中也没有过几次。自从三年前柳氏闹着想让鱼庄主把鱼龙赶出门时,鱼庄主已经被深深地激怒了。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元配夫人啊!自此,每次碰见柳氏,就会产生复杂的感情,有内疚,有怨恨,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触,这些复杂的感情,使得自己尽可能地避开柳氏,不愿和她朝面。
鱼龙在床边,作着鬼脸,模仿各种动物地动作和叫声,逗得飞儿咯咯直笑,不停地喊着“哥哥”。鱼龙甜甜地答应着,逗得更加起劲了。自从弟弟出生后,鱼龙认识到自己是做哥哥的人了,感觉自己长大了很多,不再是原来的小孩子了,自己有责任帮娘亲哄弟弟开心。每当鱼龙陪着娘亲,哄着弟弟的时候,一种自豪感就涌上心头,甚至觉得得到的快乐,远远超过了在湖里戏水的那种感觉。
徐氏斜倚在被子上,充满幸福地看着自己地两个儿子。鱼龙变得乖巧了很多,懂得疼爱娘亲了,不仅知道照顾弟弟,在自己不开心时,会作出各种可笑的样子来逗娘亲开心。每当这时候,徐氏会体会到儿子的善解人意而开心起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有的事情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样,躲也躲不开。
自从生下鱼龙后,一向如同亲姐姐般的柳氏变得和自己疏远起来,自己也曾刻意消除两人之间的隔阂,却适得其反。柳氏见了自己,依然脸上带着笑,但自己能清楚地觉察到这种笑容的勉强,甚至,有些虚假。这时,徐氏心中便充满了一种伤心和苍凉的感觉。想当年,自己刚踏入鱼家大门的时候,柳氏对自己关爱,体贴,就像自己的亲姐姐,有时甚至象——自己的妈妈,两颗心,如同成了一个,一个眼神,一声话语,都能充分感受到彼此的关心和体贴。而如今……
谁的错?
“你去陪陪柳家姐姐和威儿吧。”徐氏经常对丈夫说。鱼庄主抱着、哄着、凝视着刚出生的鱼龙,往往会心不在焉的地答应一声,不出一刻就忘得干干净净。鱼庄主的一颗心,已经牢牢地连在鱼龙身上,天降异召,必生奇子,张管家说的不错,在风雨雷电交加之日,果然生了一个身带金色龙鳞的儿子,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他关心,他盼望,他期待……
当庄中谣言大作,柳氏哭着要鱼庄主赶走鱼龙的时候,鱼庄主摔门而出,并迁怒与锦儿而把她赶走了。终于,鱼庄主由少到东跨院变成了绝迹东跨院。这时,徐氏心中清楚,自己和柳家姐姐的关系,已经产生了一道深深的裂隙,不可弥补了……
鱼龙看着咯咯直笑的弟弟,童心大作,紧跑几步,翻了一个空心跟头,稳稳着地。飞儿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兴奋地两腿乱踢乱蹬,两只小手乱摇。鱼龙转过身,向弟弟跑去。这时,鱼龙感到全身一颤,打了个寒噤,突觉全身不听使唤,像是失去了意识,头昏昏的,而体内似乎有什么在撕扯着要把自己撕成两半,然后感觉眼前一黑,缓缓地,一头向地上扎去。飞儿开始还以为哥哥又要表演什么有趣的动作了,过了一会,发现鱼龙仍是一动不动,感到害怕了,一边叫着“哥哥”,一边大哭起来。
徐氏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赶紧下床,把鱼龙抱到另外一张小床上,用手试了一下鱼龙的头,不是很热,解开鱼龙前怀的口子,发现鱼龙的肌肉在轻轻抽搐,赶忙向外喊:“春儿!瓶儿!”春儿和瓶儿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洗了一把手,跑了进来,看到鱼龙这个样子,春儿拿了一块毛巾,用温水浸透,轻轻在鱼龙额头上擦着,瓶儿则是跑去告诉鱼庄主。
鱼庄主和张管家很快就到了,看到鱼龙神智不清,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连忙问是怎样发病的,听徐氏说完,吩咐张管家马上派马车去县城请钱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