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责完了皇帝,克瑞斯缓缓回过身来,眼中的寒光令所有人都为之胆寒。他看了看跪在下面的那些贵族,凛然说道:
“陛下之错,不过少年心性,不知约束而已。但尔等借题发挥,趁机大肆挥霍国库财物,借以中饱私囊……此等行径,委实可恶!若不加以严惩,王国律令岂不是虚设了!”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人人色变,就连原本抱着畏缩态度静立一旁的渥斯德等人都变了脸色——索菲亚群臣中几乎有一半现在已经跪在御阶前请罪,倘若克瑞斯当真按照王国律法处置这些人,索菲亚的大臣贵族们将在一天之内丧命一多半——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犹豫了一下,渥斯德还是踏上一步,恭身施礼,进谏道:
“首相大人,公卿们固然都有过失,可他们毕竟都是我们索菲亚王国的老臣,还请大人看在他们以往的功绩上,手下留情才是。”
渥斯德自己也算是旧贵族中的一员,虽然克瑞斯答应不会牵连到他,但渥斯德对面那么多的相交故旧,到底不能无动于衷——他出言求情可是冒着把自己也搭进去的危险,但终究还是不忍旁观。
然而克瑞斯却并不领情,只是冷冷一笑:
“这些人?——哼哼,当年王都沦陷时他们早就有通敌之罪,本相已经放了他们一马——可如今他们居然变本加厉,蛊惑陛下,败坏王国风气——如此重罪,难道还要本相手下留情么!”
见克瑞斯的态度前所未有的严峻,皇帝阿斯尔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开口,但他身后的玫兰霓丝却悄悄拉了他一下,阻止了阿斯尔的动作——皇帝自己还有错呢,如果开口为臣下求情岂不是等于拿首相的劝谏当耳旁风。而且身为皇帝,一旦开口就等于赦免了臣下的罪过,将使克瑞斯的苦心安排全部付诸东流。阿斯尔想不到这些,可他身后的玫兰霓丝却已替他想到了。
不过,御座上的这个小动作居然被王城近卫军统领阿鲁巴看到了,向来粗豪的阿鲁巴这一次难得体会到了皇帝的心情,便主动上前开口求情——这可是极为少有的事情——阿鲁巴对克瑞斯的态度一向只能用“恶劣”来形容,以往也从不主动和首相交谈,但此时看到如此紧张的气氛,他却也不得不站出来了。
“克瑞斯首相,这些贵族确实可恨,可若一下子把他们全杀光了,咱们的朝堂中马上就空空荡荡,可不象一个朝廷了啊。”
“阿鲁巴将军所言甚是,这些贵族到底代表了索菲亚国家的体面荣耀,对于他们的处置将关系到整个朝廷的稳定,还望大人慎重为上。”
就连肃立在克瑞斯下首的杰克佛里特也出言劝谏了。在这种国家内部事务上杰克佛里特很少发表意见,但如果他提出什么建议,无论是首相克瑞斯还是皇帝阿斯尔都会十分器重的。
克瑞斯脸上毫无表情,看了看阿鲁巴和杰克佛里特两人——杰克佛里特乃是王国的大将军,而阿鲁巴目前则代表了“科夫诺派系”的势力,这两个人的意见也就代表了朝中所有武将的看法。因此,对于这两个人谏言,任何人,不管他有多么固执,也是必须要加以慎重考虑的。
然而实际上,在克瑞斯那毫无变化的外表之下,却是微微泛出一丝笑意——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大开杀戒——正如他先前私下里向莫利菲透露的一样,此次发难的目的只是要将旧贵族的势力打压下去,而不是斩草除根。不过为了确保打压的效果,更为了体现他身为首相的威严,克瑞斯不得不摆出一副杀气腾腾的面孔——因为他已经预料到必会有人求情。
先前渥斯德出言求恕时克瑞斯拒绝接受,因为克瑞斯不想让渥斯德成为那些旧贵族的施恩者,而他先前首先批评皇帝迫使其不能再为他人求情,也正是为了避免阿斯尔这个滥好人开口——这份人情送给皇帝也没什么用处。
但眼下既然是杰克佛里特出面,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由王国大将军出面为那些旧贵族挡去灾厄,杰克佛里特以后在这些旧贵族心目中的地位必然会大大提高,再加上杰克佛里特与南十字军莱恩斯的关系也一直不错,这样一来今后杰克佛里特几大势力之间就更可以保持超然的平衡地位,再加上阿鲁巴也在其中——顺便送“科夫诺派系”一个顺水人情也不错。
点了点头,克瑞斯的声音变的和缓了一些:
“这些顾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嗯,既然是杰克佛里特将军与阿鲁巴将军出面,本相也不好过于强硬了——且放过他们的死罪,但必要的惩罚势不可免!——阿兰斯伯爵!”
克瑞斯的手指指向那位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被点到名的倒霉伯爵,冷冷的宣布了惩罚:
“阁下家族当年在朝廷中首开与帝国通婚之例,以至于他人纷纷仿效。而前些日子那米兰使者大肆花费国库时,阁下又在其中推波助澜,可谓首恶——故削去你王国贵族的称号,罚没一半家财赔偿国库,以为惩戒!且你们家身为敌国亲属,今后不得随意离开王都,言行交往也务必谨慎——否则以往的罪责可就要一起追究了。”
伯爵阿兰斯早已被吓得脸色苍白,而当他听到克瑞斯对他的惩处以后则连最后一点血色都失去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养女不淑……这个女儿可把我害惨了……”
克瑞斯却依然毫不放松,冷冷哼了一声:
“到这时候还不知检点自己——以前在朝廷中肆意挥霍,趾高气昂的不正是你自己么!又关旁人何事?”
阿兰斯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退了下去,克瑞斯冷冷的看了阶下一眼,又报出了下一个倒霉蛋的名字:
“克莱顿伯爵!”
“下……下官在。”
那倒霉的贵族赶紧连滚带爬的跪倒在阶下,连连磕头:
“请大人明查啊,下官从来都不敢破坏朝规的……”
克瑞斯冷笑一声:
“你自己倒还算谨慎,可你的夫人却是派头十足呢——听说尊夫人喜欢打猎,家中仅出游的猎装就有上百套……还专门有数十仆役饲鹰养犬以供行猎游乐……可是真的么?”
“……是下官管教不严。”
克莱顿低头应道,克瑞斯突然失笑:
“阁下家中的事情,本相其实不该过问——但是前些日子陛下和那米兰使者多次应尊夫人之邀出城游猎,而每次花费少则数千,多则上万,短短几个月间光花在游猎上的钱就有十几万金币——这些钱又都是出自于国库,以至于本相在奇亚森前线的大军都面临军费窘迫的困境——这本相就不得不管了!”
这段话不但令阶下的克莱顿无地自容,就连端坐于御座上的皇帝阿斯尔也是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所幸克瑞斯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冷冷注视阶下之人:
“阁下身为一家之长,却不能管束好家中之人——因此而受到惩处,阁下可信服么?”
伯爵克莱顿原本就是一个木讷胆小的人,否则也不会管不了自己的老婆,此时更是只有连连磕头的份儿:
“请大人慈悲啊……”
“削去你两级爵位,但仍保留贵族头衔——降为男爵,希望阁下今后好自为之!”
处置完了克莱顿,克瑞斯的目光又转向另一个胖子:
“萨尔斯勋爵……听说你号称圣佛朗西斯城中的一富豪,家中就连灶下柴火都用白蜡,日常皆以牛奶沐浴……可谓豪奢一方啊。”
“哪里,哪里……只是方便一点而已……”
商人出身的萨尔斯对于朝政本就一窍不通,此时竟没听出克瑞斯语调中的嘲讽之意,居然还颇为“谦虚”。但接下来克瑞斯一连串的斥责,可将他吓的魂不附体:
“呸!你卖弄财富,还和那米兰使者莉莲娜争豪斗富——她以三尺珊瑚树为荣,你就当众打碎五尺的;她外出用紫幕布为帐,你竟用丝绸锦缎为帘幕——最后莉莲娜调动宫城宿卫射光库藏火箭来办她的新年晚会,你居然雇佣大批无赖想要在王城外所有树林中放火——仅仅是为了湮灭她焰火晚会的光芒……如此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难怪圣佛朗西斯城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了!”
萨尔斯这才知道大事不妙,吓的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当然克瑞斯决不会就此放过他:
“你的爵位本就是花钱买来,削你的爵位没什么用处——对你这种商人出身的人来说,金钱的损失才是最令你心痛的吧——就罚没你的全部家财,以惩罚你奢侈靡费,败坏朝中风气之过!”
“不行!……不能动我的钱!”
克瑞斯的惩罚果然正中萨尔斯要害,有一瞬间他竟然失控想要朝克瑞斯扑过去,但后者冷峻的目光和身上那灿烂的黄金甲胄镇住了他,最终萨尔斯只能瘫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不要啊……杀了我吧……”
萨尔斯哭嚎着被人拖了出去,而克瑞斯脸上怒色愈盛,又接连点了一连串人的名字……
……
这样,在大陆历602年,八月一日的一天之内,索菲亚首相克瑞斯一口气削去了十几名大贵族的封爵,而受到降级和罚没财产处分的朝臣更是数倍于此,索菲亚朝廷几乎有一多半的官员在这一天受到牵连惩处。自从当年索菲亚开国君主阿兰德尔大王以来,历经阿尔利德,诺兰德夫和阿斯尔三王朝几十年风风雨雨,根深蒂固的索菲亚传统旧贵族势力,即使是在卡奥斯帝国入侵之后也没有损伤元气,却在这一天中遭到了彻底的打压——当年诺兰德夫王朝的旧贵族中,除了渥斯德,麦兰之类已经投奔首相府的人,或是如阿鲁巴等“科夫诺派系”的人员以外,大多数人都被降级或是罢黜,剩下的几个也都是虚衔,再也不可能在朝中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当朝会最终结束,克瑞斯下令推开王宫议事厅大门的时候,外面劈头盖脸的暴风雨一下子吹了进来,周围的朝臣侍者纷纷躲避,更有几人连忙跑过去想要关门,但克瑞斯却卓立不动,还凛然命令道:
“不必关门——就让这风和雨好好的在我索菲亚朝廷里荡涤一番吧——也只有这样的暴风雨,才能洗去几十年沉积下来的污浊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