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为将来的登基大典准备巨幅肖像画的日子。
五凤楼上,挨挨挤挤地俱是闻风而至的女官及宫女,几乎没将这座原本宽敞而结实的建筑给立刻压得塌了下来。
怔怔望着端坐在金色凤纹锦榻之上的绝艳女子,每一双眼中都写满赞叹。
那云鬓、凤冠、金步摇下,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庞啊……
每个人都目眩神迷……
只觉得,连灵魂,都已心甘情愿沉溺于那样的美貌与娇媚之中。
若是为了她的一笑,可以将自己献给魔鬼……
连画师也看得呆了。
幸好此刻已到了补妆的时间。
兰馨为敏递上披肩时,18岁少女的话中已有倦意,“还要画吗?”
浅紫衣裳的纤秀少女微笑着为她除下身上长长的锦袍,“今天若不先拍下来,只怕会赶不上下个月的即位之日呀!……下个月,您不就满19岁了吗,毓小姐?”
梳理着毓拿下凤冠后那头短短的黑发,兰馨笑容浅浅,“真是太好了!到那时候,已登基为女王的你就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了……只要有了继承人,你就可以离开这座只有女子与宦官的宅邸,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只是——”
低下头,兰馨的神色有些黯然:“……到时候我们这些一直跟随你的女官就会有些寂寞了……”
咀嚼着“继承人”这三个字的苦涩,毓不经意的眼角忽地瞥见了一个她一直寻觅着的身影。
那青衣小帽的年轻男子的背影此刻正步出殿门。
“端木!”甩开正忙着为她更衣的化妆师与女官,她径自向楼外奔去。
“端木!”仅着一件轻软的丝袍,赤着白玉般的双足,她奔行在楼外亭台间的青石地板上……年轻的女继承者对此刻自己的装束毫不在意。
远远追着她的女官们却脸都青了,“来人啊!快……快——快阻止小姐!她穿成那个样子——”
被追逐的少女此刻已挡住了前方缓缓独行的男子。“端木!给我站住!我有话要问你!”
青袍人缓缓转过身来。
他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细眉、凤目,肤色白皙细腻如女子,容貌几乎可以说是娟秀。
青袍人神色平静地望住眼前这衣衫不整的少女。
毓冷冷看着他,眼眸与语调却是急切而激动的,“渊明跟我说了,他说你知道这一切!”
“啊?”端木似乎很惊讶,“知道什么?”
“少装蒜!就是另外一个我!”
端木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伸手扯下一块为即将到来的庆典而装饰在廊柱间的粉色锦锻,慢慢地走近敏,用它遮住少女那因长袍滑落而裸露的莹玉般的肩头与胸口。
“未婚女性是不该在男人面前裸露身体的。”
“呵!男人?这真是教我大吃一惊!”毓嘲讽地大笑起来,“男人在哪里?”
端木——宫里的首领太监——眸子在这一刻化为冰的色彩。
不屑地拍开端木递过锦缎的手,美貌的少女樱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比刀还锐利,“栖息在这座只有女人的宫殿里糜烂度日的,只有你们这些下流的宦官,一群空有男人之名,却无男人之实的残废者!”
“……”沉默的端木白皙的脸上却没有愤怒。
只是,在毓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方自抬起眼睛,平静的反问道,“你又何尝不是?”他眸中有一抹赤裸裸的挑衅在闪耀。
毓的脸立刻变为青白。
“恕我失礼了。”青衣的男子缓缓捡起锦缎,为敏披上,脸上标准的恭敬微笑不变,“关于你有病这件事,杏后她不知道……这是我俩间的秘密,对吧?”
静静地以漆黑的眼瞳望着他,毓没有说话——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旁的侧殿内。
亭台曲折。
回廊间挂着搁着地俱是大大小小的铁笼。
笼内有珍禽异兽无数。
仿佛天下间所有的动物口种十成到有九成或以上,都被收罗到此间了。
毓已换上了一套三件的浅灰西装,并未穿外套,白衬衣上束了条枣红的窄领带,衬着修长的身段与俊美的脸庞,端地是一个超级美少年。
她漆黑的短发斜分,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美玉般的脸庞上却自有光芒在闪耀。
整个宫殿仿佛都因她的到来而明亮了起来。
带路的青袍男子在荷花池前的回廊停住了脚步。
指着清澈的池水中游弋的锦缎,他的口气俨然一个生物学专家:“自然界里的生物是很有趣的……比如说这种鱼只要交配一次,雌鱼就可以将精子储放在体内,分好几次产卵。”
拉开身侧的小型铁笼,他捧出一只体型像猫多过像白鼠的可爱生物。
“哺乳类当中,也有更进化的例子,就像这种住在澳皱的白鼠,就可以在母体内分裂受精卵,并将时间错开,各自生产。”
“咦?”从未听过动物还有此项“特异功能”的少女讶然。
“换句话说,它能自己制成双胞胎或三胞胎,而且,还不是一次生完,它能在环境完备时,才一次一只地,分好几次来生。”已被放在亭柱伞形装饰上的小生物骄傲地“吱吱”叫着,小爪子并不是畏惧地轻摇着端木探过去的手。
“这是在有些数目较少,与异性交配机会不多的动物,或像在象沙漠这种恶劣环境下、无法一下子生育很多小孩的动物上仅见的生态。”
“……”
“同样地,人类也能这样。”将白鼠轻轻放回笼中的青袍男子侧过脸来,以若有所指的眼神望住了面前这美少年装束的18岁少女,“你就是其中之一。”
毓已完全怔住了,五秒钟后方自惊“咦”一声。
她的眼眸满是震惊与困惑。
“当然,人类的身体是无法像澳皱鼠一样精巧……而这一切的突破,都是科学所赐!”端木一向平和的细长凤目中已多了一抹狂热之色。
“……科学?”毓反间。
“没错。”不紧不慢地,青袍男子已由荷花池行至了殿内的小偏厅。
“那个与你拥有相同的遗传因子,比你晚三年诞生在遥远东方岛屿上的少女,是专门为了你而来到人世的[DONOR]。”
[注:DONOR:捐赠者,这指一般提供脏器的捐赠者。]
“DONOR……”少女喃喃念着这个名词。
“她是为了万一你因意外失去一只手,或像这次一样因病而失去脏器时……能随时地进行移植而制造出来的身体备用品。当然,卵巢也包括在内。”青袍男子神色冷淡,“说她是手杖应该满适合的吧……
无论科学如何进步,或是再怎样有钱有势的人,目前都还无法随意取得人的脏器。
此外,在移植骨髓和器官时,若组织不是完全一致,便无法移植。就算运气好找到适当的捐献者而动了手术,发生排斥反应的比例也会超过50%!
——由此可见组织相容的机率之低。
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见得适合捐赠。”
端木平和的声音似乎在为小公主说着一个温柔的童话:“为了避免于等那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出现的捐赠者,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孩一步步走向死亡,特权阶级的人们便想出了一个一开始就制造一个孩子的备用品、投保人身保险的方法。
因此,不知不觉中,那座岛,就出现了一种专门提供脏器,并抚养财经及各界大人物子女的备用品的孤儿院……”
饮口龙井润润嗓子,青袍的白皙男子继续着他的故事:“她和你一样,身上都流有两千多年李氏皇朝那高贵的血统。当然,由于成长环境不同,因此,性格应该会相差很多很多,只是在本质来说,她应该也是个个性非常激烈的少女吧!”
“我不相信!”敏忽地大叫起来,清脆的声音在空的大殿里回响。
“制造一个和我相同的人?一对双胞胎?那要怎么做?
难道像SF小说中的情节那样,由一根头发制造出100个无性生殖细胞吗?”
她冷笑。
只是话中的企盼却多过反驳。
静静看着她,端木平静地回答:“由卵来制造!”
“卵?”
“就是受精卵。
——你的母亲杏后由于年纪较大之故。因此是在体外受精生下你的。
你应该知道吧?很久以前就有一种能将受精卵取出,等其受精后,再植回母体中,让胚胎成长的古老方法。
只要在移回母体前的受精卵上动点手脚,任谁可以轻而易举地制造出另一个备用的小孩。在发育过程中,经过某段时间后,受精卵会自然分裂为二,此时,取出其中之一以冷冻保存,KEEP起来,再将剩下的另一个移回体内使其成长。即使只是半个细胞也能顺利成长为一个完整的人。
我想,你就不妨把它认为是有对人工制造的同卵双胞胎,却只有其中一位先诞生出来吧!
——换句话说,你就是那个最后被送回子宫的幸运细胞,毓小姐。”
“剩下的那个呢?”毓茫然的问。
“大部分还处于冷冻保存的状态下。
当[本体]一直很健康时,那么,备用品就会在尚未有机会派上用场前,就被处理掉了。
但,假如[本体]是个多病,或带有生命危险的小孩时,那么备用品就会被养大,以备能随时进行移植。
像你的备用品,及和她在一起住在那岛一的小孩就属于后者。
换句话说,此刻所有在那岛上的小孩的身体,全部——都被当成是[脏器],而受到他人的凯觑!”
他白皙纤秀的手指掠过少女天鹅般修长的颈子。“在这——年轻躯壳中的心脏、肝脏、肾脏、骨髓——”
冰冷的手指抚着少女玉一般的脸庞,“或是眼睛、手脚——他们身上任一器官的标价,现在可都是天文数字。”
“放手!”毓冷冷吐出两个字。
端木却紧紧揽住了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毓,你的备用品也拥有这么柔软的躯体吗?”
宝石般明亮的眸中掠过冷冷的寒意,手一长,修长的少女已拿住那青袍男子的手腕,来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扼住他的颈子,毓的眼神凶狠如嗜血的雌豹:“说!那座岛在哪里?”
端木却仿佛毫不紧张,“毓小姐,在整座后宫里,知道那座岛详细情况的可只有我一个人哪——”
他敏锐地感觉到勒得他呼吸不畅地那双手已松了开。
拂着衣角的灰尘,慢慢坐回胡床上,青袍男子脸上有一丝有恃无恐的笑容,“……而且,假如这件事被您的母后,或是财经界各阶层的人知道的话,恐怕会引起很大的骚动吧!”
注视着他的少女眼眸如水。
“难得有这张王牌,你该不会笨到将这件事到广为宣传吧,端木?”
青袍男子脸上笑意更浓,“那么,答应我,当你有一天要用那备用少女的卵子生下子嗣时,你将用我冷冻保存的精子和它受精,让我和你的小孩高居在李家的顶点!”
他一步步走近已怔住的黑发少女,“毓小姐,我和你彼此都已经不再是完全之身,唯有借用科学的力量,才可能留下我们的子孙。这样的我的心情,你应该是最了解的!”
紧紧拥住少女纤细的腰肢,他吻着她有着细碎柔软的侧颈,“毓!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拥吻你……毓,多么美的肌肤……”
愠怒的双目中有浓浓的杀机掠过,轻舒手指,少女那白衬衣的袖中已缓缓滑出一枚三寸来长,忧如双头梭的银质长针。
尚带着体温的银针被纤长洁白的手指缓缓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