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门小火炮发射的炮弹射速很慢，通红的弹丸在夜空中尤为显眼。以元昊和萧伯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这五枚弹丸中，有四枚能够击中楼船。而那四枚弹丸，有两枚将击中右舷船身，还有两枚可以落到甲板上。

以元昊和萧伯的功夫，即使这四枚弹丸全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也可以安然避开。但是这楼船却是太大了，即使元昊与萧伯能看出炮弹轨迹，也无法指使舵手调转方向规避炮弹。莫说是这样大的楼船，即使一艘最小的艨艟，要避开也是没有可能。

转眼之间，炮弹便击中了楼船。五发炮弹同时炸响，那落水的一发炸起一道晶莹的水柱，水花和着弹片敲在船身上，发出咚咚大响。而那两发击在右舷船身的炮弹，在巨响起中腾起大团火焰，将船身木板崩开了两块，所幸弹片未曾伤到人。

但那两发击到甲板上的炮弹却发挥出了可怕的威力。巨响声中，两团火焰自甲板上腾空而起，四下乱发的弹片顿时将炮弹周围的禁军士卒炸得血肉横飞。更有一枚炮弹腾起的火焰引着了船帆，船帆立时燃烧起来。

船上一片混乱，十来个禁军和水军士卒血肉模糊地躺倒在甲板上，死了的倒罢，没死的惨嚎翻滚不休，甚至有的边翻滚边从敞开的肚皮里淌出肚肠心肝，教人直欲作呕。

士卒们一阵乱跑，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眼见救不活的便一刀给他们一个痛快，然后将尸体残肢抛入江中。

那些禁军士卒虽然精锐，见此情形却比水军士卒还不如。盖因他们卫护东吴京城，装备训练都是出类拔萃，但却从未真正上过战场，连血都没有见过，更别提这般凄惨的死法了。当即有禁军士卒腿软得不能迈步，更有许多士卒扶着船舷呕吐不已。

即使是打过仗，砍过头的水军士卒，此时也有许多受不了这般惨景。战场上砍头剖腹是家常便饭，死人堆里面吃饭睡觉也不过等闲。可是即使是被城墙下扔下的滚石檑木砸中，也没见谁有过这种死法。

血肉模糊开肠破肚的不算，那直接被击中的一名禁军士卒，干脆化作了漫天肉沫，血浆和碎肉骨片到处乱飞，脏器里边儿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滩了满地不算，有的甚至还贴到了人身上。投石机砸出的大石也见把人砸成这样子啊！

所以几乎在刹那之间，那两发炮弹所落之处，周围的禁军和水军战士几乎失去了大半战半力。杀伤力凭心而力并不过份，关键是这惨景对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周善也见到了这一幕，胃里面阵阵作呕，嗓子眼直冒清水。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职责，扑到那些扶着船舷呕吐的禁军士卒身边，用刀鞘拍打着他们，狂呼着，怒吼着：“兔崽子们，拿起你们的刀来！妈的，站直了别趴下！拿你们的弓箭！拿你们的刀枪！戒备！戒备……”

听着周善近乎声嘶力竭的吼叫，李元昊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朝下方高声道：“周将军，命将士们听到呼啸声之后立即抱头趴下，身子尽量贴近甲板，绝不能站着！身旁有可供遮蔽的事物的将士们就近寻找掩体，尽量遮掩住身体！”

周善一愣，但他毕竟是凭真本事当上禁军偏将的军人，马上明白了元昊的意思，当即将元昊的话以命令的形式复述了一遍。

在他说完后没多久，对方的炮声又响了。这一次，五发炮弹全都打在了甲板上。这五发炮弹也全都是开发弹，虽然不规则的铁片和指头肚大小的铁珠四下乱飞，但禁军和水军士卒们已听从周善的命令作出了规避动作。动作虽然生疏，但毕竟减小了受攻击的面积。因此这一次虽然甲板上中了五发，却也只有十来个士卒死伤。但炮弹引起的大火却越烧越烈，船帆和甲板上燃起的火焰让整只楼船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炬。

士卒们狂呼着救火，便连那些“一品堂”的高手们也放下了身份架子，和普通士卒一样端水救火。在此同舟共济的关头，大唐武士们也卷起袖子，开始救火。

而在楼船顶层，元昊和萧伯站在顶层舱房的飞檐之下，藏在了阴影之中。萧伯左手持那黑黝黝的家传宝弓“落日弓”，右手除拇指指缝之外的另三个指缝中各夹一枝羽箭，弓已拉成满月，正指向二百步开外的敌方战船！

元昊手捧箭壶站在萧伯身旁，眯着眼睛看着萧伯。在他眼中，此时的萧伯所有的精气神已然融为一体，连他手上的弓和箭也融合进了萧伯的精神之中，再也不分彼此。

这是一种玄妙的境界，教人难以分清人与弓箭之间的分界。人即是弓，弓即是人这八个字也无法形容现在萧伯带给元昊的感觉。元昊只觉得萧伯此时的姿势，便是无声地存在于这苍茫尘世之中，一种暗含了天地至理的境界。

不错，这是一种境界，而非一种姿势。这种境界让元昊觉得宇宙之中所有的光辉仿佛都在这一刹那集中到了萧伯身上，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旁的物事，只余下萧伯这分明并不伟岸，却充塞了他整个心灵的身姿！

元昊就这样看着萧伯，从萧伯带给他的感觉中感悟着，体味着，直到他看到萧伯的手一松，然后便听到耳旁传来一声尖啸。

三枝箭同时离弦飞出。

破空声就像一把硕大无比的刀切开了整个泰山。

元昊闪电般转头，望向羽箭没去的方向。

元昊看到远方五门火炮的炮口冒出火焰。

他听到了五声巨响，但却只看到两道破空的红光。

那两道破空的红光是从两门火炮中射出的通红弹丸。

然后他便看到了三团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

远处的三艘艨艟化作了四下纷飞的火球，又一阵剧烈且连绵的爆炸声响起，腾起连串火焰，数十颗火球弹跳着四下乱飞，撞到周围的战船上，在爆炸声中，周围的战船上响起阵阵凄厉的惨嚎，一个个肢体四分五裂，一具具身上着火的人体投入江水，挣扎一番之后便静止不动。

包括那三艘最先爆炸的艨艟在内，一共有十一艘艨艟化成了火球。那最先爆炸的三艘艨艟战船碎得最彻底，几乎没留下一片残渣。

元昊心中骇然。他马上想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萧伯，在那五门火炮发射的刹那，将三枝箭射入了其中三门火炮的炮口。纯钢打造，落日弓专用的羽箭击在了正在喷发出炮口的炮弹上，将炮弹提前引爆。而炮弹在爆炸之后，立即引发了周围火药和炮弹的殉爆，将那三艘艨艟炮得粉碎不算，四下乱跳的炮弹还炸毁了周围八艘战船！

元昊望着那片熊熊燃烧的江面，听着断断续续的哀嚎之声，心中还没来得及欢喜，还没来得及好好拍拍萧伯这天下无双的神箭绝技，便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剧烈地咳嗽。

他猛地转头，只觉方才如同天神一般的萧伯，已咳嗽得佝偻下了身子，苍老的脸涨得通红，弓已丢到了地上，双手捧着胸膛缓缓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