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歌舞厅认识老王的。那一次,老王好像是生平第一次进歌舞厅,他和几个朋友一块儿来的,那个几个朋友一看就是经常泡歌舞厅的,喝得醉醺醺的,和那些女人们肆无忌惮地动手动脚。她陪着老王,老王比柳芳芳大三岁,他不大爱讲话,跟柳芳芳说话,还有几分紧张,他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只能喝一点啤酒。一晚上,他根本没碰柳芳芳,连手都没有拉一拉,临走时,他照样塞给柳芳芳一百元。让柳芳芳没有想到的是,以后的日子,老王经常来她们歌舞厅,来了不找别人,专门找柳芳芳,还是不唱歌不跳舞,只是喝几杯啤酒,聊聊天。
有一天,他哼哧了半天,才跟柳芳芳说出了一番话,我开了一家大排档,你到我那去干啦,我每月给你开八百元啦,管吃管住。你在这里,太、太危险了嘛。
老王话虽不多,但让柳芳芳动了心。太危险了,谁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说真的,柳芳芳早已经厌倦了歌舞厅的肮脏,她当时想,歌舞厅的钱并不好挣,那些臭男人们,占不着便宜,或者不把你折磨够,不会痛痛快快地给小费。再说了,你不卖春根本挣不着大钱,猴年马月也挣不来创业的本钱。在大排档工作,工资固然是少点,但挣这样的钱干净,挣这样的钱踏实。况且,这一段时间,有一个大老板经常来纠缠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看着就让人恶心,他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柳芳芳很想及早抽身。
没过几天,她就来到了老王的大排档,老王人很老实,肯吃苦,也比较实干。他对柳芳芳百般照顾,他只让柳芳芳盯收银台,只管写单子收钱,他另外招聘了一个小伙子择菜洗菜刷盘子端盘子。干了两个多月,老王便开始给柳芳芳送花送项链什么的,柳芳芳早就明白老王的心思,可她总是犹豫,觉得老王人虽老实,也能挣钱,可是人样子长得实在是有些砢碜。
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排档打烊,老王请柳芳芳来到了后面的高层居民楼。柳芳芳不知他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迟迟疑疑地跟他上了电梯,来到了第九层。老王用钥匙开了防盗门,是一套新装修好的单元房,房厅足有二十多平方米,他领着柳芳芳走遍了整个单元房,卧室、厨房、洗手间、两个大阳台,让她看了一个遍。
“芳芳,你说一说啦,这套房子怎么样啊?”
“真是不错,居家过日子的好地方。”“芳芳,”老王激动地叫了一声,双腿扑通跪在地上,一张脸胀得通红。“芳芳,有一句话,我憋了很久啦,请你、请你嫁给我吧,这套房子,就是为我们结婚准备的啦。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啦,可是你知道,我是一个老实人,也能挣钱啊,我会像供菩萨一样供着你啦,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啦。你不要想那些帅男人们,他们都很花心啦,一旦得到了你,就不再拿你当宝贝啦,我是不会的啦,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啦。”老王这一跪,让柳芳芳感动不已,再听他的一番话,确实是不无道理。她在歌舞厅中,见到无数个有钱人,无数个帅男人,他们是那样的不可靠,他们在外的嘴脸是那样的丑陋不堪,而回到家里无疑都是花言巧语的欺骗。眼前的男人虽然能挣钱,但他这样老实巴交的性格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妻子。不过这家伙追女人也确实花了一番心思。
就这样,她答应了老王。
马永刚和柳芳芳都裸露着身子,坐在沙发床上抽烟。
“我们就这样,一过就是十年。我有点厌倦这样的生活了,当初,嫁给他,完全是因为他老实,肯干,绝不会背叛我。可是,日子久了,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太没趣,他没有多少文化,成天说不了几句话,就知道像头牛一样干活。再有就是干那事,时间越来越短,干完了就呼呼大睡。”“你们女人啊,总是不满足,他可是一心扑在你和孩子身上啊,而且给了你极大的物质满足。”“光有物质行吗?人还是需要一点精神的。”“你哪像个女人啊,越来越像个哲学家。”“我看你才是哲学家,你和他不一样,你有文化有知识,幽默风趣,高高大大,结实强壮,经过今天的事,你成了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快得了吧,我现在是给你打工的穷光蛋。”“现在是穷光蛋,以后说不定就是个百万富翁。”柳芳芳说着,动情地抱住了马永刚,直弄得马永刚心旌摇荡,不能自持。两个人颠鸾倒凤,又弄了一个多小时,等两个人都平静下来,马永刚催促柳芳芳赶快回家。
“要是老王酒醒了,看见身边的宝贝没了,还不得疯魔了,如果找到这儿来,咱的麻烦可就大了。”柳芳芳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马永刚,悄悄地开了后门,回了后面的高层居民大厦。
激情过后,马永刚奇怪自己为什么心情有些沉重?其实,他是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尽管他的身体非常疲惫,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他烦躁地从黑暗中坐起,点燃了一支烟,烟头闪着暗红的光芒。
马永刚啊,马永刚,当初你为什么来海川?难道你忘了来海川的使命吗?你是来咸鱼翻身的!为什么又纠缠上了女人?难道你忘记了从前的教训吗?正是因为你纠缠上了不该纠缠的女人,才让你丢官罢爵、丢人现眼,葬送了大好前程!你现在抛妻弃子独自来到海川,不就是为了洗刷女人们曾经带给你的奇耻大辱吗?更有甚者,原来你所纠缠的女人,毕竟是离了婚的女人!而你现在纠缠上的女人可是有着完整的家庭啊!他的丈夫痴爱着她,正是因为你一时的冲动,你让这个本来完整的家庭面临着解体的危险,让她的丈夫会失去心爱的女人,而他们漂亮的儿子则会失去一个完整的家庭!你太缺德了,那样你对得起谁?你对不起老王,对不起亮亮,更对不起你远在金州独守空房的妻子许萍!马永刚又点燃了一支烟,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这样看来,我不能再在芳芳大排档干下去了,继续干下去,就会越陷越深,就会与柳芳芳更加纠缠不清,结局将不堪设想。只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那么,找个什么理由呢?对啦,正好把昨天三个小流氓的事做一做文章。什么时候走呢?明天就和他们辞别?这样肯定无法脱身。柳芳芳会以各种理由阻挠。现在就走,给他们来个不辞而别!想到这里,马永刚看看饭厅里的夜明挂钟,正是凌晨三点钟,他打开饭厅里的照明灯,穿衣服,收拾行李箱。他在吧台上找到纸笔,写下了几行告别的文字:王老板、芳芳:你们好!感谢你们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让我有钱挣有饭吃有地方住,你们两口子人好心好,说真的,我舍不得离开你们,也舍不得这份工作。但是,昨晚发生的事,让我心有余悸,我害怕那几个家伙会来找我寻仇,那样会给你们带来更大的麻烦。我考虑再三,如果我离开你们大排档,他们就不会来找麻烦。即使来了,也没什么,就说打你们的人已经走了,有什么事你们找他,和芳芳大排档没关系。我想,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再次谢谢你们对我的百般照顾。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老马某年某月某日马永刚放下笔,无意中发现吧台里面的椅子背上搭着柳芳芳的那件红裙子,他拿起红裙子贪婪地嗅着柳芳芳残留下的体香,他足足嗅了五分钟,他真想把这件裙子拿走,但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红裙子搭在了椅背上。他拎起自己的行李箱,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出了大排档的后门。
外面的一切仍然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城市依然在沉睡,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马永刚感觉空气闷热潮湿,他走出大排档一条街,身上的t恤衫又像黏湿的抹布一样紧紧地糊在他的身上。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徜徉在大街上,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自然还去饭馆打工,再干它两三个月,就到证券市场碰运气。现在饭馆还没有开门,只有等天亮了再说。应该找个地方睡上一觉,有了精神,才能去打拼。他来到了海川市的一条小河边,河两岸是带状公园,有高大的热带树木,有翠绿的草坪。他在一张游人座椅上躺下来,头枕着行李箱,河风吹过来甚是凉爽,因为太疲惫了,所以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马永刚被城市的喧嚣惊醒,天已大亮了,他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来往车辆快速掠过,不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他打算到对岸去找工作,他拉着旅行箱向附近的一座小桥走去。小桥上有几个农民工坐在边道上,用破纸夹子写着装修、打家具等字样。
他们吸着香烟,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愿者上钩。
马永刚看着纸夹子上两个歪歪斜斜的“装修”字样,心里一亮,海川市是一座新兴城市,新移民不断增加,因此,有很多居民楼正在不断地施工兴建,家居装修无疑有着非常广阔的前景。自己为什么不在这方面探一探深浅呢?说不定就能闯出一片新天地来。
他看见坐在“装修”纸夹子旁边的男人,有三十多岁,长头发乱蓬蓬的,浓眉大眼,很是英俊,一身衣着又脏又旧,上身是白色短袖t恤衫,下身是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翻盖手机。
马永刚走上前去。
“先生是想装修吗?”他说了一口金州话。
马永刚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股热流,千里之外,能够听到乡音,遇上家乡人,让他倍感亲切。
“你是金州人,我们是老乡啊!”马永刚故意加重了乡音。
“真的是老乡啊,您是金州哪个区的?”小伙子显然也很激动。
“我是岸西区的,你是哪个区的。”“我是北郊的。先生,在海川什么地方发财啊?”
“我……我原来在证券公司工作,不干了,最近刚注册了一家装修公司,说实在的,装修业务不少,就是缺少装修工人。”马永刚感觉自己说瞎话一点都不带眨巴眼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出来闯荡,不能见谁都实话实说吧。
“先生,没问题啊,你要多少人,我这有多少人,既然是老乡,我们可以合作啊,您有业务,我有工人。我们在海川干两年多了,工人技术绝对过硬。请您一百个放心。”小伙子说着,给马永刚递过来一根“红塔山”,并打着了打火机。
马永刚深吸了一口烟,“来的都是咱家乡人吗?”
“是啊,都是一个村子的老乡,要么就是四邻八乡的亲戚朋友。”小伙子眼睛亮亮的,热切地盯着马永刚说。
“把你的手机号留给我,我回去和公司的人商量商量。”马永刚并不急于表态。
小伙子名叫魏洪涛,马永刚也给魏洪涛留了自己的手机号。
“马先生,我等着您的好消息。”“好吧,我尽快找你。”马永刚不动声色地告别了魏洪涛。一个初步计划已经在他的心中悄悄形成了。
马永刚立刻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洗漱,吃早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拿着公文包,从小旅馆出来,到装饰材料市场走马观花,熟悉各类装饰材料,价格行情。他又到一些刚刚兴建好的居民楼走了走,观察各种装修风格,打听收费行情,并摸了摸工人工资情况。三天下来,他便有了一定的感性认识。从而为下一步和魏洪涛签订合同奠定了基础。
他去复印门市部印了名片,并给自己未来的公司取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海川市华屋装饰公司。他给自己安了一个经理的头衔,名片就是“明骗”,他为自己的狡黠暗自发笑。他又印了五百张小广告,广告内容是:华屋装饰,高中低档全活,服务技术一流,收费合理,信誉第一,保修二年。手机号……。马永刚自鸣得意地想道,像魏洪涛这些人,他们没有文化,没有头脑,只能干那守株待兔的事,而我的头脑和智慧就是财富。
马永刚起草了一份合同,甲方:华屋装饰公司。乙方:魏洪涛。
甲方负责洽谈承揽装修业务,并监督工程质量,乙方负责一切装修工程事务,按照规定时间保质保量完工。甲方扣除各种费用后,按照纯利润的30%付给乙方劳务费。另外就是一些违约的惩罚性条款。劳务费一项,马永刚特意空了出来,他想,魏洪涛肯定要和我讨价还价,口头商谈时,先坚持三七开,后让步到四六开,只能让到四六开,我六你四。然后他打印了两份。
马永刚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便打电话约魏洪涛见面商谈。马永刚选择了一家中档饭馆,尽管自己囊中羞涩,但绝不能让魏洪涛看出自己的寒酸。和魏洪涛同来的是他的表弟,两个年轻人很激动。
魏洪涛说:“马老板,承蒙您看得起,您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我们哥们儿全听您的,只要有钱挣。”“亲不亲家乡人,就是因为咱是老乡,我对你们有份特殊的感情。所以,我回公司和大家商量,最后决定就用你们这支装修队伍。
我让秘书草拟了一份合同,当然,我不想搞得太正规,什么公章啊,执照啊,资质啊,这些咱都不要,咱就简单地签一个君子协定,将来好有个遵循。你们说呢?”
“马老板,您搞得太复杂了,您揽了活儿来,我们给您干,干完了,您给我们劳务费,就这么简单。签什么合同?我们俩小学都没毕业,斗大的字认不了几升。”魏洪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