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曹端醒来,吃了早餐,便向那“蹴鞠场”而去。来到场边,就见几个庄丁正在那里挥汗如雨地锄地。其中,以一个高大的背影挖得最是起劲,手中的锄头不知疲倦地一下一下地锄在地上,翻起一块块泥土。
曹端见了又是惭愧,又是欣喜,暗忖道:“本来以为够早了,没有想到‘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真是惭愧啊!看来,我们家一向修德行善还是很有成效的,我们家的农民和我这个地主阶级非但没有矛盾,他们还很有干劲呢!这个小方就更是物有所值啊,看他这工作量,别说是双倍工钱,三倍工钱也尽值了!”
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我这样残酷地剥削一个唤我作‘大哥’的人的剩余价值,是不是太过冷血了?”
随即,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我若不剥削他的剩余价值,他就会在街头流窜,运气好一点,找到一户吸血人家帮工,非但工钱没有我这里高,老板也一定没有我这么仁慈,更没有我这么帅气!若是运气不好,惹出事来,说不定会为害乡里,直至再次成为牢狱里的贵客。而且,平日多锻炼,对他养成勤劳勇敢的好习惯也大有好处,日后成家立业更会受益无穷啊!”
想到这里,他非但愧疚之心顿失,心中反隐隐升起一种自得之气,仿若自己便是那救苦救难的菩萨,正坐在莲花座上普度众生一般。
正在此时,忽见马富贵远远地跑了过来,来到近前,毫无愧色地说道:“咦!真早啊,大家,我来迟了!”
曹端一拍他的胸脯说道:“还早呢?没看大家都做了这么多活计了?若不是太阳公公唤你起床,你恐怕现在还在躺尸吧!这样,为了帮你纠正这个好逸恶劳,早睡晚起的恶习,今天就和他们一起做些活计吧。反正,我看这进度,今日一日之内,蹴鞠场就要成了,你只需要累一天,就可以好好享受上好多天,这生意,你是稳赚不赔啊!”
马富贵不由心中叫苦,但在曹端平日的“淫威”之下,又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那大哥您呢,您做什么?”
曹端笑道:“我嘛,自然是总领全局,居中调度了。你几时看见过战阵之间,统帅亲自上阵杀敌的?再说了,茶庄这么大,各处都有事情要等着我拿主意,我很忙,你知道吗?”
马富贵无可奈何,只好在曹端“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注视之下,可怜兮兮地抓起场边的一把备用锄头,开始挖了起来。
红日初升,红彤彤地阳光照射在曹端身上,拖起一条长长的影子。曹端一眼瞥见自己叉腰而立的影子,不由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我这pose,若是手上再拿着一条马鞭,还真像电影里监工建造奢侈的皇家宫殿的邪恶监工啊!”
正在这时,忽见云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道:“大爷,不好了,茶农造反了!”
曹端跟着云东来到茶庄西边的茶庄账房前前,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一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忽听一个女声骂道:“你们这些吸血的破落户,无耻的腌?泼才,吃屎的饕餮禽兽,老娘在这曹家的茶庄干活少说也有15年了,今日还是头一遭受这窝囊气,今日要是不给老娘一个说法,老娘便是个死了汉子没人要的女泼皮!”
曹端听得大汗,早先他一直在说自己是个文明人,如今看来,真是一点也没有错,自己简直太斯文了,而且这女子对别人狠,诅咒起自己来也全不含糊,居然拿自己的丈夫开涮。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推门进去。
里面一大群人围在一起,正中心的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妇女,头蓬乱,袖子高高卷起,嘴巴里像连珠炮一般不停地出骂声,在她身后,几名手脚颇为粗壮的女子站在那里,听着那女子的骂声不但丝毫不皱眉头,反而连连颔,看那样子,显然是对那女子的话十分赞同了。
而她前面的是椅子上,一个衣着齐整的中年男子正好整以暇地坐着,仿似没有听见这女子的鼓噪一般。曹端认得此人乃是曹家茶庄的账房管事胡八,因为他的外请的,并不是曹家的卖身家仆,所以曹端对他并不熟悉。但是此刻曹端却对他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看他那岿然不动,视喝骂如无物的样子,真是不佩服也不行啊。
这时,胡八那微闭的神仙眼忽然射出一丝神光,锁定在曹端身上,他整个人居然就象倏忽充进气的气球一般,居然冒出缕缕生息。他满面欢愉地迎上曹端,但是嘴上所吐的却是抱屈之辞:“少东主,您可来了,您来说个理吧!”
曹端正要问话,那边那女子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推开胡八,伸手抓住曹端的衣领,道:“好了,总算来了一个能管事的!”
曹端大愕,忙说道:“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有话好说嘛,方才听你说话挺斯文的,应该是个讲理的人呐,不要急,慢慢说!”
那女子听曹端唤她作“小娘子”,又听他夸赞自己,脸上居然红了一下,松开是曹端的衣袖。曹端就势走过去,好整以暇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才问道:“怎么回事?”
胡八正要答话,却被那女子一把推开,说道:“我来说。是这样的,少东主,奴家在你们这曹家的茶庄已经干了1o多年了,话说你们曹家确实是本城最善和的人家,不过,这事你们做得也确实不地道了!”
曹端笑道:“莫急,慢慢说!”
那女子说道:“奴家一向来在曹家茶庄干活,这么多年以来,风里来雨里去,从来没有间断过一天,不过,这月奴家家中实在有事,便告了几天假,本来按照误工天数扣工钱奴家也就认了,这死老头子竟扣了奴家双倍的工钱,我起早贪黑,死命干活,容易吗?竟要被这黑心的直娘贼盘剥!”
这时,胡八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嘀咕道:“盘剥你?天地良心,你就是盘剥天下人,也不会盘剥你吧,这难道你都不知道?”
曹端听得心下暗暗“靠”了一声,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和她有什么暧昧不成?盘剥谁人也不会盘剥你?看这话说得真够肉麻的!
胡八显然是看出了曹端心中的疑虑,便讪讪解释道:“让少东主见笑了,这是贱内!”
曹端差点没从椅子上摔倒,***,忽悠了半天,你们俩还是一张床上的“战友”啊!还浪费了我那么多表情。怪不得这女人一个劲的骂老公,原来就是骂你啊;怪不得你如此气定神闲,原来是曾经沧海啊!哎,可怜的人哪,在家里一定没少跪搓板。
胡八看着曹端那古怪的表情,苦笑两声,道:“事情是这样,贱内一向确实没有告过假,不过上个月因家中一些俗务告了几天假,告假扣双倍工钱本是咱们曹家茶庄向来的规矩,小人也无法徇私,因此便照章执行了,不想――”
曹端一听这胡八竟然还是个有理想有觉悟的好同志,不由心生好感,又指着其余的一众女子问道:“她们又是怎么回事?”
胡八的浑家一把推开胡八,说道:“她们这些都是同样受到这个姓胡的吸血贵盘剥的姐妹大家辛辛苦苦,劳心劳力,又不比本人做得少了去,说到用心程度也不比别人差了去,凭什么说扣钱就扣钱?”
曹端这才听明白这事还不是个案,看来制度上本身就存在一定的缺陷,否则不会一次性要扣这么多人的工钱了,要不是胡家这个泼辣敢言的女子出头,问题说不定会一直这样被掩盖下去,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些女子来闹事,倒还未必是坏事了。想到这里,他问道:“我们曹家茶庄的洗沐(休假)制度是怎样的?”
见说到正事,胡八家的便不再纠缠,容胡八凑到近前答道:“我们曹家茶庄向来严格执行国朝公人的作息制度,十日一洗沐,每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且每逢佳节,还有特假。这在整个歙州都是少见的,我们的作息制度向来是最为人所称道的!”
曹端愣了一下,不由暗呼:这世道资本家也太好混了吧?十天休一天,大家还觉得这样很人性化,被剥削了剩余价值的劳动者们还在为自己大唱赞歌?而且是每天十二小时工作制!而且就连公务员也是如此?天哪,疯了,想当年,我记得很多人还在为每周休二天,每天八小时的作息安排而抱怨呢,看来,当资本家还是来宋朝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