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辉象只老猫似的蜷在躺椅上,吉昌出事的时候,他和马述远在五百多公里外,郭丽的家里。等他们赶回吴家大院时,吉昌的遗体已经停放妥当。
丧事是肖萍一手操办的,吉昌的棺木刚刚入土,她就累倒了,她也是个快要入土了的人啊!
马述心疼妻子,但不想阻止妻子去操劳,与其让一个将死之人在床上等死,不如让她做她想做的事。可他现在不得不把妻子安顿在医院里,医生说,她的时间已经没有原来预料的那么多了……
先被这个噩耗击垮的人是吴长辉,他可以在吉昌的葬礼上忍住眼泪,但他不能接受吴家将要失去肖萍的事实。这个长媳太能干、太孝顺、太重要了!
按说老天待吴家不薄,五年前,吴长辉的妻子撒手人寰,老天就派了肖萍来做内当家,可是肖萍一走,谁能担此重任?
吴家甚至可以没有吴长辉,但绝不能没有肖萍!
可是吴家就快没有肖萍了……
吴长辉擦去眼角的泪,从躺椅上撑起身来,他想抽支烟,这时马述进来了,手里捧着一杯牛奶――这是肖萍的工作之一――老爷子临睡前总要喝一杯的。
“拿走!”吴长辉异常恼火,他忘了烟放在哪儿。
马述摸摸口袋,自己也没烟了。
“叫肖萍来,她知道我的烟在哪儿!”
马述不动,吴长辉扬手要打,却停在了半空――干儿子的脸上挂着两行泪呀,自己真是老糊涂了,长媳在医院哩……
“去哪儿,干爸?”马述窜上去堵在门口。
“医院!”
“太晚了,再说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明天吧?”
“那你回来干吗?到医院去!”
“她让我回来的,你该睡了,干爸。”
吴长辉愣了愣,象个临睡前想吃糖果却遭到拒绝的孩子那样,无奈而心有不甘地进了卧室。
马述服侍干爸睡下,然后来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对方正在通话,他不由笑了,是那种很苦涩、很辛酸的笑――他一直守着老爷子打起鼾声才关了台灯以及老爷子的手机,出了门,可是老爷子这会儿在打电话?
马述八年前在酒后干了一件让他肠子都悔青了事,之后就再没醉过,可他今晚特想喝酒,而且想醉。他去了“相约酒吧”,那儿的老板跟吉扬是好朋友,他猜吉扬今晚一定在那儿,兴许已经醉了!
是的,吉扬在相约酒吧,在他自己的包间里――不管他来不来,这个房间都会为他留着。
马述进去的时候,吉扬正嵌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里,左手拎着杯红酒,右手捏着部手机,音箱里吟唱着一马述再熟悉不过的歌――《恰似你的温柔》。
“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是这样吗?”吉扬似笑非笑地看着马述。
马述苦笑,“那是因为难以开口说再见。”
吉扬也笑了,一颗泪从他脸上滑落在酒杯里,被他一饮而尽。
马述不再说话,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吉扬也默默无语,他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歌。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象一张破碎的脸……”
这是一张很特别的碟片,放来放去都是这歌。吉扬正是通过它了解到哥哥也有温柔的一面――它是吉昌的遗物之一,连同阿妈的照片被吉昌锁在一个木匣里。
吉扬回想着哥哥临死前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你不是废物!”他不由攥紧了手心里的东西――如风的手机。它是吉昌出事后,身上唯一完好的东西。
吉扬抚着按键上早已干枯的血迹,再次翻看手机上的最后一个已拨电话,那是个五位数。据他所知,如风使用这部手机时,最后一个电话是打往吴家大院的,那么这个五位数就是哥哥拼着最后的一点清醒意识留下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线索,一个能够查清哥哥并非死于意外的线索。
这时马述开了第二瓶酒,递给吉扬半盏,“阿昌有什么遗言?”
吉扬把手机揣进兜里,把酒哗地倒进喉咙,“还能有什么?说我是废物呗!”
“别的呢?”
“别的?”吉扬拍拍马述的肩,“哥哥没提你,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他能留着一口气骂我就不错了!”
马述知道吉扬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不知道这是吉扬有意制造的误会。如果吉昌真是被人所害,那么元凶只有一个,吉扬知道是谁,马述也知道,不过两人都不会挑明,原因很简单,都是出于保护。
“让马力叫你干爸,行吗?”马述突然这样问。
吉扬的心不由紧了一下,大哥这提议透露了几个信息,不管他认不认识阿光,只要他活着,老爷子的心里就不踏实。马述大哥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们兄弟,但从现在的情形看来,马述大哥也让老爷子不安生哪!而且马述大哥肯定知道哥哥死得蹊跷,他这提议简直是临终托孤!
吉扬嘿嘿笑道:“好啊,我一定象干爸疼我们一样疼他!”
马述不由皱眉,“这不重要,只要让他象你一样快乐就行了。”
“这不难啊,我把快乐的秘诀传给他就是了,其实大哥你也可以学学。”
“快乐有秘诀吗?”
“当然有,入门技巧就是宽恕他人、善待自己!”
马述苦笑,“如果他人不宽恕你呢?”
吉扬耸肩一笑,“那就更要善待自己了嘛!”
“善待自己?”马述喃喃,一丝熟悉的悲凉又在他的心上化成一片刀刃,并且象在磨刀石上蹭擦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打磨刀口,一?又一?地往那上面浇着血水,刀锋利了,心也碎了,三十五年来,他何曾善待过自己?他又何曾有过自己?
马述醉了,有时候放纵自己也是一种善待!他醉在一曲老歌里、一片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