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沁酒报求姚者为朱君理时,王易竟坏怔住了半晌,回口时,云消雨界。
丹杨郡地形地势变化多端,而目下数万盗贼流窜的地域多山、多林,从地理上来分析,正是垂直变化差异明显,气候复杂多样,实在不是适合于大兵团作战的地方。丹杨郡以南的群山尤其奇崛险峭,在那彩县附近的彩山,其风光景色尤其一绝。彩山本掩于苍松劲林之中,恐怕除了格夫、猿操和飞鸟,甚少有其他的生灵会留心于此。此地亦名岗山。到了唐天宝年间,笃信道教的玄宗藉黄帝在此采药炼丹成仙的传说,又将它改名为黄山。但那时黄山虽有诗仙为其吟诵却仍为成名,直到明季的徐弘祖,亦即徐霞客拉权攀援至此,发出了“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感叹后,这才筑其雄名,传泽后世。
须知黄山,也就是目下的彩山,其奇松怪石,堪称天下一绝。但其悬谷深峡,虽也雄奇壮丽,可也向行人透露出千万分危险。王易在后世也游览过这处风景名胜,他坐山间公车上山时,曾亲眼目睹堆积着许多屋宇大小的巨石的艰深峡谷,他亦曾赞叹乃至震惊于那彷如天工削成的平滑倾斜的啃壁。若是行走不慎,从峭壁上失足跌落,那必然是万劫不复的。王易也知道在这片山域的某些地带,还出没着一种学名叫作“尖吻蝮”也就是俗谓“五步蛇”的毒蛇。这种蛇如其俗名,有剧毒,虽在后世被大规模养殖,并被政府藉此特有资源做成了别具一格的蛇文化产业。但在这个科学未曾昌明的古代,毒蛇的威胁无疑是极其巨大的。
王易以前阅读史书时,总是为那些远征南蛮之地的将士心痛。因为他们虽然勇敢,战斗力也十分强悍,但每每跋涉千万里南征时,许多将士并不是在斧钱交接的战斗中阵亡或受伤,而是在行军跋涉的路途上因彝气、毒蛇毒虫、由隘地势造成的事故折损大量人员。便说王易如今颇为喜爱的良将吕岱,他在历史上曾屡次率领吴国步卒南征,虽然常有战果,但随征军士却总有十之七八到在行军途中。大量精壮青年的折损,无疑消耗了那时候的东吴的国力。
丹杨郡的气候不像交趾那般酷热,林木因这里遍生垂直节理发育而成的燕山期花岗岩的缘故,生长得也不如交趾那般繁茂以致酝酿致命的瘁气,但地理条件仍是不可忽视的。此郡条件险恶,故而城掉人口也像会稽郡一样,聚集在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的北部。另外,复杂的地理因素也使得这里的人民具有果敢、尚武的精神。“丹杨兵”乃是东汉朝廷引以为豪的兵源。每至中原兵焚,朝廷总会遣派得力的将官于此征募勇士。而王易另一位心脊刘馥刘元颖,他在历史上就曾被曹操任命为扬州刺史,专门至此招募士兵。据说当时刘馥征募的三千士兵还在途中发生了哗变,所幸刘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使得他们奔涉到中原,成为曹操草创之际的中流砥柱。
朱治朱君理曾是扬州刺史的从事,且通常在丹杨郡活动,应当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应当很是了解。大战在即,敌我双方对峙不足一百里,王易迫切希望从朱治这里收集到一些有用的特别信息,助他破敌。
王易希望能眷破敌,这样脚六可以在北上开封、入京目睹董卓乱京的前因后果之前,拥有吴、丹杨、会稽三地作为深厚根基。毕竟董卓一乱,天下就正式进入了群雄逐鹿的时代。机遇总是先占先得。
“君理,长久不见,你可还好?”
王易看到朱治迎面走来,便将他细细端详起来。如今的朱治不著修色玄纹的官袍,只是一领质朴的青色直裾;腰间更无青绶铜印之类官员凭证,不过是一对火石火镰,用精巧的铁雅钩在革带上;便是头顶也没盖着一顶现在诸伸喜戴的进贤冠,只是覆以黑情,仿佛黔首,敷衍了事。
朱治的面堂油亮发光,双目炯炯有神,皮肤比王易初见时更黑,但个头竟突显得长了些,王易发现那是他瘦了一些的缘故。
看上去朱治的际遇并非四平八顺,砥砺风云后的疲惫仍然是通过他脸颊上那些新凿的痕迹晏现出来了。不过朱治是个乐观的人,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仿佛是难以抹去的微笑,这微笑如熙暖的日光,总让旁人觉得能在他这里收获什么期待。
“子云,我来为你献计献策了。”
果然,朱治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就让王易安宁了许多。
王易让众兵士收整出一片空地,然后便与朱治把酒相叙。不管怎样,故友阔别良久重又相逢,总归是要先叙叙旧,增殖一下感情。朱治浅酌了两口酒,愈发地神安气集小眉目清爽。此时王易又唤人将茶上来,朱治虽未曾见识过此种新奇事物,但学着王易的模样轻呻了一口清茶后,一缕清冽的香甜萦绕在舌尖,惬意无比,顿时他又觉得相当惊讶了,啧啧称奇地说道:“子云,你在吴郡做的好大事业啊!”
王易摇头笑道:“君理,不是我卖弄俊俏,现在经我治理的吴郡,确有一些新奇的益人事物。只不过说些实话,芬芳馥郁终只能解一时嗅痒,不能在嘴里化甘化醇。更何况还有门缝里偷窥觇视的眼睛,让人防不胜防呢!”
朱治依旧品试着清茶,面上却敛起了容,道:“我在路上也听说了。最近被子云麾下两员大将吕定公和李正方击溃的会稽贼祖郎,正是因为顾恋吴郡钱唐的产业,才滋生掳掠。丹杨郡的群盗万人,据说也是因其魁渠严白虎生自吴郡,通达故乡门径,故而产生了袭劫吴郡的念头。”
王易听到“严白虎”三字时,神情愈发严肃。他的精锐斥候早已将窥探得知的贼寇军情通报与他,故而王易是知道吴郡人严白虎窜到丹杨郡为患的。只是他相当诧异的是,当初兀自率领队伍从会稽盗首黄龙罗、周勃那里分离出来,并逃亡他处避匿的严白虎、严舆兄弟俩,居然还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率领大兵席卷而来。
王易瞥了一眼山脚下那严整的军营,内中徐盛、乐进、管亥等将正按基本的课目练步卒。王易一眼便看到管亥坐在一匹乌黑的神骏上,缓行于军阵之前。他左手按鞍,右手提鞭,神情相当严肃,颇有大将风范。而乐进和徐盛则分别站在军阵前方左右两翼,观阅阵势。
几日来王易觉得自己与管亥生疏了许多,兴许是他王易自己心里作怪。毕竟当初领着“怒丸”等三巨船北行时,王易就许诺管亥要买一批数量可咒旧,马。来为他组建支骑军。事实卜。这项计当,现在化常桓的薄子里,记在刘馥、董昭等人的案册上。
但一万三千吴郡新步军组建起来以后,王易发觉纵使是步军,依旧是极需要军马的譬如侦骑、斥候;护卫将帅的精骑等,无处用不到马。为了使步军眷拥有可观的战斗力,王易还是率先把马匹分拨给了步军。另外,为了殖养一批军马作为战备后援,王易须择选一地作为供马基地。他看中了禾兴东北面那片芦荡丛生,鹤群繁盛的景色优美之地,然后就依着战国时楚国春申君黄歇设在此地的封邑,设置新镇,名曰“申城”在此地散养一百匹马。申城西北向是吴郡治所吴县西南是王易的窠向海盐及禾兴,其陆路通达便捷,且又有水路贯通。吴郡大造渠道,水网成形后,还可以从申城用巨舶运送战马来往各地,较陆路运输反而更加快捷。
朱治看到王易恋栈于山脚处的军营,便也长目望去,俄而赞叹道:
“子云麾下良将如云,兵阵严整,我看打破贼军,应当是势在必得的了。”
王易莞尔道:“适才君理迎面走来时还道“子云,我来为你献计献策了”现在怎么又说出这般仿佛武军已无敌于世的话来?”
朱治手指捻捻衣角,嘴边又淡淡笑着。“若叫子云的吴军和严白虎的贼寇面对面打堂堂之战,那甚至不用迎面接战,吴军光凭气势就能退阻严白虎。但严白虎既能从吴郡窜到丹杨,必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心中不惯使诈的话,怎能楼取这两郡群盗的渠魁宝座?”
“君理所言极是。”王易暗忖那严白虎确实诡诈如斯,当时他与黄龙罗和周勃一同为患吴郡,也是提前看到风向有变,乘隙逃走。当时王易也并没有采取堂堂之阵逆击贼虏,也是凭恃对地形的熟捻及夜色,暗中袭取贼兵,这应该是在严白虎的脑海里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的。
朱治道:“丹杨郡群山奇崛,道路崎岖,无处没有险隘。子云刚在会稽平定了贼虏,严白虎必定有所耳闻。他现在将大兵驻在乌程县西,与吴军相距不过百里。孙子曰:“欲胜人者,先为不可胜”现在严白虎以一群乌合之众,首先展示出来的不是“不可胜,的严密阵势,而是“可胜,的赢败景象,这分明是要诱惑子云率领客军深入,然后他们好凭借地形截击子云啊。”
只听朱治这样分析,王易便觉得一股飕飕的冷气扑面袭来,他只是暗自庆幸自己事先将大兵驻在此地观望军情,未曾轻举妄动,贸然进军。
“另外,子云可知道近来太湖水贼也与严白虎沉崖一通的事?”朱治说到此处时,王易颇觉惊讶。前些天王易亲率一万大军前来乌程驻扎时,曾途径乌程北,太湖南的那片一直被王易称赞为土膏肥润的地域,那时这片地域被太湖中的水盗盘踞,水盗们在此筑寨搭营,看上去想涉足岸上的生意。当时王易是率领大军一鼓作气荡平了这些营寨的,将陆地上的水贼杀的杀,捉的捉,当然也有许多贼寇重新逃回了太湖里。王易当时就觉得这些贼虏不堪一击,待湾村为“湖军”打造的快艇坚舰出工,海盐县的水路与吴县至太湖的运河贯通后,他就让“湖军”开进太湖,彻底剿灭这些水贼。
“这我却未曾听说。太湖水贼战力赢弱,本是不堪一击,但如果他们与严白虎通好的话,对我也是个极大的麻烦。”王易沉吟道,“只不过太湖水贼又是如何得与严白虎浇窟的?莫不成是通过丹杨郡西面那片池沼?可是我老早就派遣斥候打探过,那里平日稀罕人烟,而且淤泥堆积,若是稍大一些的舟船还通行不过。这样太湖水贼导严白虎就是沟通起来,也是极不方便的吧。”
朱治笑道:“子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每至枯雨季节,这片池沼河床外露,显出大堆大堆的烂污泥来,这就瞒骗过了子云那些侦骑的眼睛。可是这片地域挨着太湖这一大片池水,受水汽的影响,每年雨季总要晚上一两个月。现已到了九月下旬,该是到了此地的雨季。我看不出五六天,这里就又会下起暴雨来,届时雨水倾注,淤滩地重新变成了一汪池水。那时候严白虎把他的兵将交给水贼转运,来去迅疾,不仅能躲避吴军选锋的追截,还能自丹杨郡转击吴郡,这可就难以饵患啊!”
王易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堆着笑道:“那如何破灭顽敌,还请君理教我!”
朱治似是成竹在胸,不紧不慢地从布褡裢里取出一封信笺,递予姜易。
王易却是一眼先瞄到署在信末的发信人之名,但那“富春祖茂稽首再拜”八个小字立即惊住了王易。王易有些口讷,嗫嚅道:“大荣不是在秣陵做官么?”
朱治叹息一声,道:“在说祖大荣之前,我先与你说说如今丹杨郡的境况。子云大略是知道州军大营的,这设在湖熟县的州军大营距离秣陵县是很近的,州刺史时常在那里往来。只是如今这位刺史大人乃是出自宦官门第,哪里懂什么“六条同事,?整日浪荡无端,或是设摆酒肴宴请亲朋,或是射猎游豫,反正总是不问正事。丹杨郡守周听周大明曾师事故太傅陈蕃,此人博览群书,善推灾异,明于风角,曾有在京中厚名。但他辟太尉府举高第后,似是得罪了朝里得势的宦者。被外迁到丹杨郡做太守。周大明固然一腔胆气,但他本自遭厄流谪至此,对政务心灰意冷,因而目睹丹杨贼势后,也只是嘱令未受殃及的城池紧阖城门,防备盗寇祸及,自己则在府内叹息不已罢了。周听也是鼎鼎有名的谦谦君子,但他如此顾丧,作出来的是这样一副表率。下面的职吏们如何能振作?”
朱治见王易敛容颌首,便泯了口茶,继续说道:“大厦将倾,总要有搀扶之人。仲尼有言:“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已?,我也觉着,如今不管继续让这宦官子弟的州刺史胡闹,还是放任周听感慨自己的身世,对丹杨郡的元元百姓来说,都是弊害。现在子云亲自领兵前来,是让丹杨百姓看到了晨曦曙光啊!我只怕子云率军客居丹杨,若没有一二接应,只怕有所闪失,所以便亲自前往秣陵求助于祖大荣。祖大荣是个直肠道的人,十是热诚,他现已整齐郡国兵及家丁部曲合计三千人,只等与子云接应!”
“如此甚好!”王易大喜,“看来如何平靖丹杨,大荣与君理早就有了万全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