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杜婉扶着问莲的手勉强起身,脚背上的烫伤挑破了水泡,又没上药,这会儿只觉疼的更厉害了。
陈岳林穿了雪陈中衣,肩上披着件浅蓝半新不旧的云锦直裰,由冰莲和爱莲两个一左一右扶了进来。初涵、芮儿二人紧跟其后。
“烫在何处?”一见杜婉站都需要人扶,陈岳林面色瞬间结了冰霜,呼吸自胸腔之中仿佛拉着破败的风箱,“还不坐下!”蠢女人,起来随意拉扯了伤口怎么办!
“世子,我没事的。”杜婉喃喃退后,忽然觉得她真的不了解世子。
今日早起他虚弱的使不上力,看她时虽眼神阴森,却也还算温柔,见了好友之前也一直很温和,为何这会子却霸气外露了。
费力走到她身前,陈岳林已气喘吁吁,脸色蜡陈的在罗汉床前蹲下,就去撩杜婉的裙摆。
这举动直将婢子们看的惊诧含羞。
杜婉跌坐在罗汉床,压着裙子:“世子爷先坐下,我真的没事的。”
陈岳林却不理会,只垂眸望着她一双雪陈莲足上触目惊心的烫伤。
心一下子纠痛了!他方才就不该放心的睡去,该陪着她一同去敬茶的。明明知道那些人不安好心,他却让她独自去面对……
陈岳林再一次觉得,重活一次,知道了许多大事的走向固然很好,然而太确信从前的经验却很可能误事。
因为今日所见一切原本就与前生的记忆完全不同。
回头瞪向服侍的婢女:“你们都是死的?夫人伤着了为何不去请大夫?”
他本就面冷,又病的脱了相,如今狰狞神色真如同厉鬼一般,直唬的问莲几个齐齐跪下:“世子息怒,侯爷给夫人请了大夫的,才刚周大夫已经来了,是夫人不许周大夫医治将人撵走了。”
陈岳林费力起身,在杜婉身旁坐下,虽虚弱,却坐姿笔挺端正,威严如前。
问莲、爱莲和冰莲今日才来,自是不知从前陈岳林是什么模样,只印象中觉得一个天生体弱久病缠身的福贵公子,应当也是个孱弱之人。
却不成想今日见了完全颠覆了先前的猜测,他虽病弱,却是那种满身硬骨头即便立着亡也不会跪着活的性子,加之他可怖的面容,着实令人生畏。
也只有陈岳林自己知道他强撑着为杜婉主持公道保持气势,究竟耗费了多少的体力,这会子他背后的寝衣都被虚汗湿透了。
杜婉见陈岳林脸色难看,知他强撑,不免担忧:“世子爷,的确是我让周大夫走了的,我信不过他。才刚已经让玉莲出去抓药了,也顺带带回一些日常用药包括烫伤药。我的脚没事的,方才浇过冷水,已经不那么疼了。”
陈岳林抿唇,半晌方道:“冰莲、问莲留下伺候,其余人下去。”
一直站在门前的初涵和芮儿都迟疑了。
一进门眼里就只有杜婉的陈岳林现在才发现多出两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杜婉垂眸,也不知心里为何会有些不是滋味,淡淡道:“是婆婆将她们给了你做妾,婆婆身边的大丫鬟就是来安排他们在沁园的起居的。”
“是嘛。”陈岳林冷冷抬眸,眼神阴寒,看的初涵和芮儿二人都紧张不已。
他这般严厉,却让杜婉的心下泛起丝丝希望。
他或许是不会纳妾的吧?以他身子的情况,着实也不适合损精亏气,纳妾又能做什么?
“那就留下吧。”陈岳林握住了杜婉柔若无骨的右手。
初涵、芮儿面上一喜,忙行大礼:“多谢世子。”好歹能留下完成夫人交代的事,不至于被一怒之下提手卖了。
他的大手也是瘦的皮包骨,手指因血气不足而冷冰冰的,占有欲明显的握着她温暖柔软的小手。
杜婉方才提着的心落了地,自嘲的抿唇。她这才来一天,又不是真正与陈岳林不知“私相授受”多久的原主,怎么还会为了他答应纳妾而心酸?看来是原主对这位投了太深的感情,才会让她不自觉的有了这样的反应吧。
“你们二人都去吧,老老实实呆在厢房,没的我吩咐不要随意过来。”
“是。世子。”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没有立即被赶走。病重暴虐的世子最可怕了!
初涵二人快步去了。
屋内只剩问莲和冰莲服侍,再无旁人,陈岳林这才虚软下身子,靠在了一旁厚实的迎枕上,声音也再没了方才发怒时的底气十足,虚弱的道:“婉儿。”
杜婉忙扶着他躺好,拉过他腕子诊脉,发觉现在的情况当真比早起还不如,知道他必然是惊怒之下情绪不稳才会如此。
“世子何须如此着急?我真的没事。一点儿都不疼。”
“委屈你了。你放心,此事就交给我。”
陈岳林叫了冰莲:“你去一趟锦绣园,告诉老太君和我母亲,就说我新婚媳妇被人那般陷害,如果偌大的一个侯府里这么些人都查不出到底是谁背后做了手脚,那我只有请万贵妃帮忙安排人来查了。”
“是。”冰莲应声而去。
人人都知道,当朝嘉帝后宫后位空悬,六宫事宜已交由宠妃万贵妃掌管了十年,那位掌握大权的女人已与皇后只差一步。
而万贵妃十分喜爱安陆侯世子,不但让他给二皇子作伴读,还认了他做义子。
有人说这些年安陆侯之所以能活的顺风顺水,都是安陆侯世子与二皇子、万贵妃交好才有的结果。
若非陈岳林天生病弱命不久矣,京都城的闺秀都可以任由他来挑拣,还轮得到齐将军府上做这等出尔反尔的事?
这些记忆在杜婉的脑海中过了一遍,本来有所怀疑的,现在见陈岳林这样也都信了。
“往后世子大事小情不要过心,你这样的身子还操劳,是嫌自己命长吗?”
“你的事,哪里能不过心。”
杜婉愣了。
才刚还爽快的答应留下那两个妾室,如今又甜言蜜语起来。
看来是沉疴病体耽搁了他发挥啊!不然盛京城岂不是要多个使深闺含怨的祸害?
她沉默不语时黛眉轻蹙,依旧是柔美之极的。
陈岳林费劲力气抓了杜婉到身前搂着,让她趴伏在他胸膛。
杜婉不敢用力压着他,想要起身还拗不过他的力气,怕动作之下让他费力焦急更加不好,只好侧身枕着他的胸膛,任由如瀑长发散在他胸口和臂弯。
问莲忙退到了外室。
软玉温香在怀,陈岳林珍惜的亲吻她的额头:“婉儿。”
“嗯?”
“才刚我留下那两个,你别多想。我只是怕撵走他们,保不齐上院里又会悄悄地安排谁来。好歹他们两个可疑现在是已知的,就算提防也知道要放防着谁。”陈岳林“阴冷”的声音淡淡的。
可是他如今真正称不上好听的声音,却让她的心不自禁的砰了一下。
他在与她解释?
他先前说了那些护犊的话,方才她都在想是不是幻觉了。如今他又拖着病体到了近前,还做出这样让他心暖的事。
杜婉的脸不禁发热。如此靠在一个才刚认识一天,却已让她托付了一声的人胸膛,就算不敢将自己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她依旧感觉到坚实和温暖。
这个男人,虽然病弱,却很强势,且拥有顶尖的头脑(不然也不会有聚贤阁在),更要紧的是他对自己的女人是极为维护的。
杜婉叹息,忍着脚上的疼脱鞋上榻,侧躺在陈岳林的身旁。
许是受了些伤,加之方才在上院里又是怒又是急,她觉得现在疲惫至极,几乎是一躺下就觉困倦袭来。
陈岳林身上有好闻的淡淡药香,最是能让她觉得心安的。
杜婉不知不觉的睡了。
看着枕在自己肩头的人,陈岳林疲惫之中又强打精神。
外头冰莲已在廊下悄悄地与问莲说话,陈岳林就让她进来。
“侯爷和夫人怎么说?”
“回世子爷,夫人不大喜欢的模样,只说侯爷已去查了,就将婢子撵回来了。”冰莲想了想又道,“才刚回来路上,还听人说今日清早夫人退去的那些下人,安陆侯夫人一怒之下将人都发卖了。”
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若是他们上头那些的居心是正的,又岂会羞恼的发卖了原本沁园那些指使不动的下人?
陈岳林冷笑:“你再去一趟,就说我的话,方才奉命来给初涵和芮儿布置屋子的那个大丫鬟也一并发卖了吧。她今日若不做,我他日也要收拾她。”
“是。”冰莲欢快的应下,看着踏上相拥而卧的二人,只觉得或许世子爷也并非像印象中的那么可怕,至少一个男人愿意保护自己的妻子,本职就应该不会坏。
过了会儿,玉莲带了药材回来,还将蒋永明安排的李大夫一同带了来。
杜婉一直昏睡着,竟因烫伤了脚面发了热。陈岳林惊的脸色黄里透黑,立即吩咐李大夫无须顾及什么大防为杜婉诊治。最后得知她的烫伤并不严重,发热也只是因为身子娇弱或许是受惊过度度引起的,这才放下心。
陈岳林也过了脉。与杜婉一早诊治的完全无二。
心里有了数,陈岳林吩咐李大夫先去休息,就让婢女们为杜婉的伤口擦药。他自己就歇在杜婉身边,几乎是片刻就要醒来一次。如此一直往复到次日凌晨。
杜婉睡的很沉,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