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原觉得现在就去拿了棋盘来不大好,毕竟风毅是陈岳林的手下败将,见了面茶米不粘牙的上来就要下棋,根本就是在踩人的脸。而且风毅瞧着也就十五六,跟她现在的年龄也差不了多少,一个小少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好胜心也强,一点点小事儿都能激的他如同炸毛的公鸡,何况是如此挑衅?他们以后还想风毅尽心帮助呢,哪里能现在就去惹怒他。
犹豫之下,杜婉就没有立即去。
陈岳林也不着急,似是明陈杜婉怎么想的,解释道:“不必担忧,阿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的不好,但是真正给人办实事的。他虽然对棋盘上的输赢执着,气的不认我这个结拜哥哥,可他心底里当我是兄弟,否则也不会应我的邀请来到咱们的内宅住下。他是一位真正的雅士,也是位真正的出尘高人。”
陈岳林的声音不似初见那日虚弱沙哑,许是李大夫的药起了作用,也许是杜婉的血起了作用,今日他气色虽还不好,可说话却已经隐约听得出一些正常本当属于他的声音,是那种低沉之中又带有些磁性,清冷之余又让人感觉温和的声音。
越是了解,对他就越是讨厌不起来。他虽然因常年的病痛折磨脾气古怪了一些,皮包骨的也谈不上漂亮,甚至笑起来还有些狰狞。可一身华服的他就那样端然坐在那里,广袖宽袍显出几分道骨仙风的出尘之姿来,随意中透着傲骨,仿若枝干遒劲的梅树。
杜婉忽然觉得,若是他现在只是珍珠蒙尘,梅树未开罢了。否则如此有气节和骨气的人又岂能是池中物?
也难怪那些人要害死他,否则他拥有这般头脑和气势,侯府还有几个能制得住他?连驰吗?就凭那个老色狼,自控的能力都没有,还能成的了什么大事。
杜婉正想着,忽感觉手被摇了摇。
抬眸,撞上陈岳林温柔的眼波,那眼神柔软温暖,却与他鬼厉一般的阴森的容貌不相称:“婉儿,你如此看着为夫,我也会害羞的。”
杜婉的脸腾的爬上红霞,瞪了他一眼:“你脸皮厚的很,还会害羞?我出去迎一迎风公子。”一转身,却见风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旁,倨傲的微微扬起下巴斜眼看她。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不知道!
火红的锦绣外袍勾勒出少年人清瘦身材,玉簪挽在头顶,样子就像个骄傲的王孙公子,并瞧不出他是个有功夫在身上的。
“风公子,请坐。”杜婉客气的让座。
风毅素来吃软不吃硬,杜婉对他一直客气礼待,又见陈岳林对她也极为重视,总不好继续与她作对,就别扭的“哼”了一声,在陈岳林对面坐下了,双手撑着桌边沿焦急的道:“二哥,下棋!”
杜婉原本走向外间去预备茶点,闻言停下脚步诧异的回头,就收到陈岳林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这货原本不是说不认二哥么,怎么现在又认了?!还小孩子撒娇的模样要下棋……
这世界太玄幻了。
杜婉配合的吩咐人在临窗的黑漆木喜鹊登枝三围罗汉床上摆了棋盘,又亲自在靠里一侧铺设了厚实柔软的羽毛坐褥,摆设了大引枕方便陈岳林靠着,又抱了一床薄毯来以免他冻着,甚至还随手将小几上插了鲜花的琉璃花樽放在了陈岳林这边的窗台。
她忙碌的布置完,一回头,就看到陈岳林正靠着落地罩旁的多宝阁含笑望着她。
风毅不满的蹙眉,一指罗汉床:“喂,你也太厚此薄彼了!”
杜婉后知后觉的回头,这才发现相比较陈岳林的座位,另一侧的确是显得的有点“仓促”。她霞飞双颊,理直气壮的道:“阿昭身子弱,你又不弱,与他争什么呀。”她也瞧出风毅的性子了,说话也就随意许多。扶着陈岳林去里侧坐好,道:“阿昭,下棋多了也伤神,量力而行。”
陈岳林盘膝而坐,背后有特地找了角度摆放的引枕做靠背,依旧保持笔挺坐姿的同时又不会很累,触手可及之处薄被茶汤一应俱全,敞开的格扇能看到窗外郁郁葱葱的景色以及不知为何早开了的海棠。
他恍惚愣住。
风毅已坐在他对面,不满的叫:“二哥,想什么呢!”跟我下棋你还溜号!
陈岳林回过身,莞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二嫂来了之后,不只是我有了精神,就陈外头的花的开了。”
“切!”风毅嗤之以鼻。
杜婉不懂围棋,看了也是陈看,原主女红做的极好,可她又不耐烦做针线,索性就去了小厨房,琢磨着今天给陈岳林吃点什么。
她本身厨艺差强人意,只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可是原主却是精于中馈厨艺过人的。杜婉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就仿佛存在脑海中的一本书,也只有特别需要时才去翻找。若是任由原本的记忆融入脑海,杜婉会分不清自己是谁,或许还会悲伤的崩溃。
这会儿围着围裙站在小厨房,她终于勉为其难的去记忆中搜索了一下。总不能一直给陈岳林吃蔬菜粥吧。现在他好些了,好歹也要加一些有营养的。
最后她手脚利落的为陈岳林预备了一砂锅黄芪鸡汤,一砂锅熬得香浓软糯的红枣粳米粥,还有四样精致的下饭小菜。支开厨娘去将他们原本预备的菜装盘。又在鸡汤里加了“特效药”。
忍着疼看着指尖的伤口愈合,杜婉无奈的想,她这算不算用自己的“千刀万剐”换得丈夫的健康?为了他其实她也是蛮拼的,一日三餐每餐一两刀也是很疼的。
所以,她也算为饭票尽力了,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也心安理得一些。
吩咐婢女提着食盒与她回房,到了侧间,正看到陈岳林优雅舒适的靠着引枕,随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而另一方,风毅已经是紧张的向前探身,在见他白子落定之时,愤然道:“不行不行!再来一盘!我就不信了!”说着也不数自己输了几子,就去收棋子。
他又输了。
杜婉笑着上前道:“午膳预备得了,先用过了饭休息一下吧。”
“不吃了,二哥,我们再下一盘!”少年这会儿可真是瞧不出什么高手气派矜贵气质了,根本就是个棋痴!
说不定他答应来保护陈岳林,还是因为想和他下棋呢!
杜婉眼睛一瞪,“不行!阿昭不能劳累,以后每日只能下一盘棋,而且他能不能与你下棋,也要我诊过脉确定他身子无恙了才决定,因为下棋耽搁了用饭就更不行了,他身子本来就弱,跟你下棋用不上全力也就罢了,你还要累坏他不成?”
她竟然敢凶巴巴的训他?!风毅面红耳赤的瞪着杜婉,他出师下山后横行江湖,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呢!
而且她还说陈岳林身子弱,下棋用不上全力。
妈的,他已经使上吃奶的力气了还下不过一个不能出全力的病秧子!
杜婉霸道吩咐人收了棋盘,将饭菜摆上。冰莲和爱莲一面摆放碗碟一面道:“世子爷,夫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上午,这砂锅鸡汤和红枣粳米粥,还有这几样小菜都是夫人预备的。”
玲琅满目的菜式十二样,用套盘盛放,放在桌上正好是一朵盛开的复瓣牡丹,十分好看。
杜婉盛了一碗鸡汤递给陈岳林,鸡汤是浅陈的清汤,上头飘着碧绿的葱花,淡淡的中药味与鸡肉本身的香气巧婉的融合在一起,细细品尝,还有一股令人舒畅的清爽花香。
陈岳林立即觉得津液分泌。
对食物许久都没有过欲望的人,竟然馋的流口水了!
风毅也闻着那鸡汤味浓香甜,看着自个儿面前的粳米粥不满的道:“为什么只有二哥有鸡汤,我没有?”
杜婉瞪他:“阿昭身子弱应当补一补,你身强体壮的,吃点粥就行了!”开玩笑,鸡汤里可有救命的药,她还怕陈岳林不够吃呢,能随便给别人吃么。
噗!
陈岳林一口鸡汤差点呛出来,自家媳妇抠门的小样着实太可爱了。
“婉儿。快坐下一起吃饭。”陈岳林往里头挪了挪,将身边的位置让给她,又端了精致的珐琅彩小碗盛了一碗鸡汤,他身体还是虚弱的,下了一上午的棋这会儿已经十分疲惫,拿着陶瓷汤匙的手不住的抖,看的杜婉都为他担心。
风毅暗想到底还是自己的结拜哥哥,比什么破嫂子强得多了。
谁知他的好哥哥却端着碗转了个弯,放在了那臭女人面前。
“婉儿,吃饭。”
风毅想吐血。
这两口子也太不拿他当人了,鸡汤都不给喝啊!
陈岳林笑道:“你要吃自己盛,还偏要哥哥嫂子给你端在面前啊?”
风毅哼了一声,自己盛汤,随即道:“二哥你还是别笑了,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杜婉捧着掺了自己的血的鸡汤正纠结要不要吃,见风毅居然讽刺陈岳林,忍不住道:“我家阿昭又没有笑给你看!”
“嘿!二嫂你是瞧我不顺眼么!”
话音方落,却听门廊下传来连驰的声音:“原来策儿也在,正用午饭呢?我来的倒巧,杜氏预备了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