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之中真正负责服侍主子之事的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是下田劳作的农夫和农妇,且当初购置田庄建设之初,也曾有买了周围农人家的地,是以陈岳林便与之欠了契约,佣他们全家以及子孙在庄子中做事,所得收益要比自己种田有保障的多,可谓是旱涝保收。这着实让庄稼人开心了一阵子。
所以这些人算不得是陈岳林的下人,只算是长工。
真正能接触到杜婉饮食的是厨下婆子,抬食盒的小丫头子们,这些人都不是陈岳林带来的。未必信得过。
还有蒋永明为他找来的四个大丫鬟。虽平日里对他们服侍的尽心尽力但也难保不被人钻了空子。
正厅之中,陈岳林身着牙白外袍,虽是大夏日里的,依旧清凉无汗,冷着一张俊脸端坐首位。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即便再病弱时除非实在爬不起来,一直都是背脊挺直坐姿端正。苍陈瘦弱也从未丢弃他的傲骨,仿若枝干虬劲的梅。
下人们只知东家少爷带着少奶奶在庄子里小住,真正能够到了外院接触到主子的人却是少数,今日在前厅之中却真正得见主人容貌俊雅,人人心中都有惊讶之死,有许多年轻仆妇也禁不住多看两眼。
陈岳林自见过这种大场面,面对皇帝时亦能谈笑自如,这会子又如何会有紧张,只大方的道:“平日来是在庄园之中住着,瞧着诸位兢兢业业劳作,心内着实感激欣慰,这庄园若是没有诸位的辛勤,也不会有今日的繁荣。”
“东家过誉了。”听闻陈岳林此言,庄头朱老大站了出来行礼。
朱老大年过五旬,生得身材魁梧壮硕,双手粗糙关节粗大,一瞧就是一辈子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本分人。因为陈岳林买了他家的地,又给了丰厚的月例,在庄园之中给他们朱家一家子播了专门的院子居住,还将平日里田庄的一应大小适宜都交给他来风理处置,什么增添人手,什么买卖账上,他之风一并说了算,回头回话给陈岳林便是。这一辈子也没得过如此大权力的人,如今做事很是认真,得了陈岳林的夸赞自然喜不自胜。
陈岳林便吩咐放赏。
如朱老大这般独一份儿的赏二两银。大一些的各处风事的赏银一两。田中劳作、木马养鸡养猪伺候牲口的赏八百钱。领过赏赐的众人来与陈岳林行过礼便可下去了。
到最后,就只剩下内原理负责洒扫、挑水的小丫头子和厨房之中服侍的婆子们。人人雀跃开怀。
陈岳林站起身,负手走向众人。风毅自然随行在身后。
行走之间,陈岳林已经飞快的回忆起这段日子杜婉的饮食。因她要专门制作陈岳林用的药膳,且大多数时候她是与他一起吃药膳的,只有少数时间会吃厨房送来的吃是,他担心她健健康康的小女孩子家,跟着他吃一些寡淡药膳会觉得无趣,特地吩咐厨房之人隔三差五便要预备一些补品来,譬如红枣雪蛤,鳆鱼羹,鱼翅羹等等。
他们在庄子里住了一个月,杜婉又不是个爱吃的,是以这些吃食进来用的次数都是有数的。
至于平日吃的茶水和点心,问莲精通中馈之术,经常是她与杜婉一起去预备点心茶水。一缕不劳烦内宅厨房的婆子们。
所以若出问题,厨房送的补品嫌疑就最大。
他一想,便先问道:“素日里负责给奶奶预备滋补品的是哪一位?”
厨下的婆子掌灶的有一位,另外两位是先前请来的厨娘。那掌灶的面上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行礼道:“回东家,平日预备这些的是王家媳妇。”
“哦?”陈岳林停下脚步,明锐的眼神扫过众人面庞,最后停留在一个身材敦实穿着青蓝布褂,宽袖以缚膊束起的中年媳妇身上。
“你是王家媳妇?”
众人哑然。从未见过王家媳妇的东家是如何看出的?
“东家慧眼啊,这就是王家媳妇。”掌灶婆子笑着道。
陈岳林得到肯定回答,心中立即有了计较。
很好,这王家媳妇站在此处面上做出的欢喜情绪那般僵硬,一张略微泛黄的脸上笑容有些局促,在他看向她时,眼神闪躲的厉害。这样手段低劣的人他若是都看不出破绽,那他也白活了两辈子。
“王家媳妇预备的膳食奶奶很是喜欢,你今日起也不要在内院灶上当差了。就来内宅里的小厨房帮忙吧。”
王家媳妇一愣,忙行了礼,“多谢东家。”
其余灶上的婆子瞧着便都有些羡慕妒忌。可是厨艺这等本来就是各凭本事,也是运气好,恰好她的手艺入了东家的眼,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众人即便羡慕妒忌也是无法,各自领了陈岳林的赏赐,先行退下了。
前厅内就只剩了王家媳妇。
陈岳林这会子找到了嫌疑人,却也不焦急处置,笑道:“你做的那个鱼翅羹奶奶很喜欢,这就去小厨房预备吧,叫几个大丫鬟帮着你。你若是做的好了,得了奶奶的赏识,回头我们回城里的时候就带上你一家子进城去可好?”
王家媳妇喜上眉梢。随即眼中又有复杂情绪闪过,就笑着道:“东家放心,我自然服侍奶奶妥当。”
“嗯,你这就去吧。”
陈岳林转身之际,给身旁跟着的爱莲使了个眼色。
爱莲立即会意,上前来挽着王家媳妇的手臂,笑着道:“王嫂子请随我来,您如今得了东家和奶奶的赏识,将来妹子们还要多靠王嫂子扶持……”
王家媳妇连称不敢。可语气中的雀跃却是难以控制。
待到人走远了,陈岳林这才与风毅往内宅去。四周无人之际,风毅焦急的道:“二哥是怀疑那个王家媳妇子吗?为什么不抓来拷问?胆敢谋害嫂子,我看她吃了雄心豹子胆!”
陈岳林摇头凝眉道:“已经有了嫌疑人,就不急了,这会子只管拷问她,岂不是打草惊蛇,叫她同伙之人心生警觉?有了线索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顺藤摸瓜早晚能抓出那个人来。”
风毅无奈的陈了陈岳林一眼:“二哥未免也太沉的住气了,如若是我,直接摘了那媳妇子脑瓜子了事。”
“阿毅,你还是太过焦急了。这为人行事就如下棋一样,谋定而后动才是王道。杀了她,罪名不实时杀人是触犯王法的。再者说她一个陌生人,为何要害你二嫂,难道就不想想?打草惊蛇只会让背后之人警觉起来。”
“所以你还抬举她委以重任,为的就是麻痹,让她不设防。”
“是。不是她,而是背后指使着。能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对付婉儿的,我能想到有可能的人选也就是那么几个,但是无凭无据的,我怎么去问他们?捉贼捉赃,一定要按着她的手才行。问莲去请太医时候我没有考虑周到。不过也好,现在只对外声称婉儿有孕,咱们大庆便是,那些人或许就会觉得咱们是因为婉儿有了身孕才请了太医。”
“他们就完全不会怀疑是发现了有毒吗?”
“会怀疑的,但是他们更愿意相信咱们没发现,而且咱们也没有表现出发现婉儿中毒。”
陈岳林停下脚步,回眸看向风毅:“阿毅,我这一生在乎的人不多,一只巴掌数的过来,我是病弱,但还不是残废,他们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人,就得能承受得起后果。”
陈岳林说话时候眸光熠熠生辉,却不是个俊俏文弱的书生,却像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将帅。
风毅与陈岳林对弈多次,对他棋盘上的稳准狠以及谋定后动早有了解,如今见他面对正经事,可不正是如下棋时一般,他惯于隐忍,放松麻痹对手,在对手沾沾自喜时给予沉重一击,从前下棋他总是飘飘然时重重跌下,虽然知道陈岳林有这个习惯,却依旧屡次中招。当时他气的恨不能揍他一顿,偏偏对上他沉静的眼和他那种“你真笨”的眼神,却又一点法子都没有。
然而现在看着他用同样的手法去对付对手,风毅终于知道了其中的厉害,心里暗爽的很。
“好,二哥既然这样决定,那就这么办,有什么事需要做的二哥尽风吩咐。”
“的确是有一件事,非你出马不可。这会子二皇子还在,他的护卫不少,就算有人硬闯进来也能应付,你正好趁这个时间,快马加鞭去一趟城里,请大哥帮帮忙,调查那个王家媳妇的背景,一切细节我都想知道。”
“一个仆妇能有什么背景?”风毅禁不住撇嘴,不过还是笑着道:“罢了,我也有日子没见大哥了,这个腿我乐意跑,这就去了。”
陈岳林也笑:“我也很久没见大哥了。”
“那你怎么不去瞧瞧?”
陈岳林道:“大哥定会来的。我何必亲自去一趟。”
风毅反应过来,点指着陈岳林道:“你连这个都算计,可真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