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对不起,姐姐……
姐姐……
“你醒了?”遥远处一个声音传来。
“……嗯?……”夏晓苹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回应。
自己是躺在哪里?好舒服……
那么……夏瑞呢?
“小瑞……”她晕乎乎地从躺的地方坐起,模糊着双眼隐隐约约看清了周围。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布置有些简陋,不过能桌上整齐摆放的盆栽兰花与椅子上的猫咪布制玩具大致判断出是一个女性的住所。果然距离自己较近的那一把椅子上一位女性正关切地看着自己,衣服很旧但是很干净,她捏着一只半燃的香烟,脸部些许的皱纹以及已经有些下垂的胸部表明她已步入中年;而自己身下的,便是这个房间唯一的床了。
屋内又一股呛人的烟味。
“咳咳……”夏晓苹开始剧烈咳嗽,咳出了眼泪。那女性忙从椅子上坐起,“抱歉我该想到的。”说着打开桌前的窗户,捏着香烟快步向屋外走去。夏晓苹听到她在屋外高声说:“那姑娘醒了。”
“醒了?你还抽烟!……不把人呛着。”一个很粗的男声。
“这不没想到吗!而且要是她也喜欢闻烟味儿呢?”
话音未落,那个女性领着一位一脸络腮胡子的健壮男人回来了。男人一进来便大声嚷嚷:“嚯!这味儿!要是我,醒了还要再晕过去!”说着用手在鼻子前挥来挥去。
女性撇撇嘴,摸出一个对讲机,冲里面喊:“老五,把我屋的空气抽抽……对,是。醒了……好挂了啊。”说着把对讲机收了起来。
男人在女性打电话时走近,尽量很轻地坐到夏晓苹旁边的那把椅子上,“委屈你了,小姑娘。”
“之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呢?”络腮胡子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夏晓苹开口就问。
“他……我们之后再说好吗?”络腮胡子低下头,又停了一下说,“空气也差不多了,叶丽塔,去给她拿些吃的吧。”他扭头冲那位女性说。
“……”夏晓苹心中不好的预感更深了。
叶丽塔原本一直靠在门框上,听完“欸”了一声,走了出去。
“我叫巴登,”络腮胡子自我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小观察站,放心,你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夏晓苹还想问,但似乎丧失了勇气。
“老大,那姑娘醒了?”门外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很快也出现了,是一个满脸胡渣的高瘦男子,进来后他扶了扶眼镜,发现夏晓苹看着自己,又忙把头低下了。
“没事了是吗?”又传来一个声音,这次进来的是一位年龄与巴登差不多,但是矮些的男子,看到夏晓苹,也把头低了下去。
气氛有些不对劲。
巴登干咳了两下,向夏晓苹示意两位新来者,“晓苹,这位是普莱斯顿,”那位矮些的男子点点头,“这位是洛姆”,那位高瘦,戴着眼镜的男子招招手,“我们都是小观察站的工作人员。”
小瑞之后到底干了什么?……夏晓苹努力地思考,只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很恐怖的事,而这种想法使她极为恐惧。
就好像,夏瑞死了一样……
这么想着,她竟忽略了巴登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晓苹?晓苹?”巴登的呼唤把夏晓苹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才发现四个人已经都聚在她身边,而叶丽塔端着一个餐盘,里面是一些简单食材做的一顿还算丰盛的饭。“晓苹,你应该饿了吧,吃点东西吧。”说着巴登从叶丽塔手中接过餐盘隔着被子放在夏晓苹的腿上。
饭菜简单但是闻起来很香。夏晓苹的确饿了,但是此时她在乎的可不是这么一顿饭。
“我们也出去吧,让小姑娘再休息会儿。”普莱斯顿的声音很低沉,让人安心。说着,第一个走了出去,洛姆紧随其后,巴登看了一会儿夏晓苹,拍拍她的肩,也出去了。叶丽塔是最后一个走的,她长久地看着把头低下的夏晓苹,直到巴登敲了敲门板提醒她,才叹了口气向门外走去。
“别……请先别出去……”夏晓苹突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叶丽塔尽量微笑着,转过身。
“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告诉我那个男孩的事?……”夏晓苹泪眼婆娑地看着叶丽塔,“你们都知道的对吧?”眼泪滴在被单上晕开一片。夏晓苹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被子。
对不起了,姐姐……
“是……死了吗?……”她的声音颤抖着低了下去,眼泪涌出来的更多了,不过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定在叶丽塔身上。
这目光令叶丽塔不忍再看下去了。她偏过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走过来坐到床沿。
夏晓苹一直隔着眼泪看着她。
“那个男孩,夏瑞,想让我们告诉你他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说着,笑着看着夏晓苹的双眼,伸出手怜爱地抚摸她的头发,“现在能吃饭了么?”
夏晓苹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呆呆地看着叶丽塔,偶尔哽咽一下。
“先吃完饭,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和你细说,好吗?”叶丽塔的笑容中有几分释然。
反应过来的夏晓苹猛烈点点头。
叶丽塔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轻轻帮夏晓苹擦擦眼泪,夏晓苹闭上眼,原先急速膨胀快要挤爆的恐惧气球被人放了气,取而代之的,是叶丽塔那只干净的手帕,将心上的泪痕也擦去了。
还活着……
“行了,”擦拭差不多了,叶丽塔收起手帕,“我也该出去了。”她看了会儿夏晓苹,靠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拜拜,晓苹。”
对不起了,姐姐……
对不起,姐姐……
还活着!小瑞还活着!
夏晓苹将餐盘端起在其中狼吞虎咽,呛到了也只是咳几下之后继续大快朵颐。在外面靠在窗户旁的叶丽塔听着听着,自己也红了眼眶。
那个作为姐姐的坚强,一瞬间又回来了。
叶丽塔向不远处沉默着的三人走去。三人围坐在一个石制的圆桌旁,全部抬头无声地看着她。
“是是是,我说出去了。”叶丽塔坐在他们身边,点上一根烟,“那姑娘,你们也看到了,你们难道不觉得说出来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吗?”
普莱斯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姑娘真是把那孩子当自己的亲弟弟了。”说完他默默向远处走去。
“我们造的都是什么孽啊……”洛姆低头,双手狠狠地掐在一起。
巴登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夏晓苹出现在房屋门口。她来时穿的那身衣服已经脱下。
“晓苹,”叶丽塔冲她招招手,“吃饱了吗?”
“嗯,叶阿姨。”她的情绪已经明显恢复了平静。
看到屋外的场景,夏晓苹还是惊了一下。
之前饭菜中的食材都是俾德丽采很常见的,所以她猜测自己是回到了俾德丽采,可如今眼前的这个世界,又与她熟悉的俾德丽采大相径庭。
目之所及,除了这小小的观察站,大地竟然完全是灰色的,坑坑洼洼的。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完全是一片死寂的荒凉。
这幅场景,就连对长期住在俾德丽采的夏晓苹来说,也是绝对陌生的。
而观察站,也似乎是笼罩在一片玻璃罩之中的。白的发亮的光照将玻璃罩在地上投出隐隐约约的水纹状的影子,倒是有些似有似无的梦幻感。
观察站也并不大,除了夏晓苹所在的叶丽塔的房间,还有五间很相似的房屋在不远处靠在一起,想来是其他工作人员的住所了;还有一个大些的却奇怪地没有一个窗户的房屋;最为显眼的便是一座巨大的高塔,比其他房屋的总和还要大,塔的上方悬浮着一个巨大的,与塔大小差不多的球体,反射着金属寒冷的色泽。
塔与球的表面都很光滑,给人一种略带点压抑的美感。
“那是太瞳,”巴登走近些,示意那座高塔,“这个观察站的根本。”
“没有什么欢迎仪式了,”洛姆也走了过来,“欢迎来到俾德丽采的背面。”
“俾德丽采的……背面?”夏晓苹没有明白。
“你抬头看看。”洛姆指指天上。
夏晓苹抬头,在漫天繁星中,注意到除了从前在家里也能在白天看到的太阳外,宇宙中还多了一颗比太阳还大些的水蓝色星球。
“那是?”夏晓苹想了想,“……地球?”
洛姆笑着点点头。
夏晓苹震惊地再次看去,说实话,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地球。
地球呈优雅的弯钩状,天蓝色的,如同微笑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俾德丽采,别有一种神奇的美感。夏晓苹已不会再像古人一样认为这是地球形状的变化,她明白那不过是太阳光照的缘故而已。
“这是这里常年的景致哦。”洛姆补充说。
“那么,我的家,现在可能就在我的脚下?!”夏晓苹低下头看着地面,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不过我们的世界是有厚度的,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近就是了。”巴登哈哈大笑,络腮胡子一颤一颤。
叶丽塔在远处看着这三人,把烟从嘴中拿出捏在手里,嘴角向上一撇。
夏晓苹看着天空中的地球,有些入神了。
巴登和洛姆交换了个眼色,似在推让谁先开口一般。
叶丽塔注意到了两人的反应,叹了口气,一脸嫌弃的表情,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捻灭了,向三人大步走来。
“叶阿姨。”夏晓苹注意到叶丽塔来了,笑着点点头。
“嗯。”叶丽塔直接无视了另两人,走近夏晓苹,一把搂住她的肩,“走,阿姨带你转转。”然后不由分说带着夏晓苹又直接无视了那两人走了回去。
两人对视,满是尴尬。
夏晓苹扭头冲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巴登挥挥手,随你阿姨去吧。
洛姆清清嗓子,“我去收拾收拾屋子。”他走进叶丽塔的房间,却看到被子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床头,餐盘洗过之后安静地摆在水池边,地面似乎也扫过了。
观察站没有多大的空间,即使“转转”也转不到哪儿去。叶丽塔带夏晓苹走到了太瞳下,坐在太瞳的基座上,看着夏晓苹,宛如一位母亲疼爱地用手指顺着夏晓苹的长发,眼中是藏不住的温柔。
夏晓苹知道叶丽塔想说什么,觉得自己不便插嘴,于是默默等叶丽塔开口。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说完叶丽塔有些不舍得将手放下,看着远方与宇宙融为一体的地平线,长久地沉默。
夏晓苹静静地等。她有预感,夏瑞还活着,并且无性命之忧。
“你知道那男孩本不是你们家的一员吧?”
夏晓苹轻轻点点头。
“对啊,我个傻瓜,问这个干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叶丽塔轻笑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看着夏晓苹说:“先不说那个男孩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完整地了解一下整个故事了,不过可能会花些时间,行吗?”
这个向来豪爽的女人,这一刻竟有些扭扭捏捏。
夏晓苹看着她的眼睛笑了。
“谢谢。”叶丽塔点点头,看向天上的地球。
太瞳下,两人并肩而坐,故事开始了。
叶丽塔的故事
大概三十年前吧,或是四十年前?记不清了,在这儿已经几乎没有了什么时间概念……当时我大概也就是一个比你大一两岁的小姑娘,并不算快乐地生活在俾德丽采。之所以说不快乐,你知道的,等到我十八岁时便看不到好玩的世界了……说起来,你十八岁了吗?没有啊……真好……当时尽管已经过了十八岁快一两年了,我却一直没能缓过来,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绝望,每天都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每天自己看到的世界还是不一样的,可事实怎么会如愿呢?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很痛苦,很迷茫,同时很羡慕,也很嫉妒那些比我小的孩子们。
我本来以为我的人生可能就会这么下去了。
可人总要向前的,于是在内心欲望的驱使下,我开始热衷于探索俾德丽采的神奇,为什么它会让人每天看起来不同?渐渐的,我由热情变为狂热,对这件事的思考简直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和一般的小姑娘不同对吧……那时还很享受这种独特感呢。当时有多么狂热呢?这么说吧,我那时总喜欢逮住我能见到的小孩子问他们每天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以至于后来我家附近的孩子见到我都是赶紧跑或绕道走的,哈哈哈……真是羡慕当年一股劲儿探索真理的激情啊。
后来我干脆去将这件事与传说联系起来。传说不是说俾德丽采的样貌每天都会变化是因为移民时代带上来的东西太多只能分时间出现么?我想你应该听过这个故事……嗯,好……我想,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我相信只要弄明白这个传说有关的疑点就应该能真相大白了吧。于是我的兴趣点又转向了这里。
那时能有多少人支持我呢?没有。所有人,父母,朋友,老师,他们都在劝我好好过日子,不要太较真了,为此我还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说真的,我几乎就要屈从于他们过普通人的生活了,但每当我看到一成不变的可恶的青草,一成不变的恶心的蓝色天空,想到可能再也看不到我最喜欢的九色兰了,我探寻真相的决心就会愈加坚定。
为了弄清楚那个传说,我特意经常去到港口趴着看着地球——没错,虽然现在随时都能看到已经没了什么感觉,但当时真的觉得地球好美,而且还会变换形状,还幻想着如果有人哪天能送我一颗像地球的星星该有多好,哈哈哈……
而神奇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亲自到地球上去,一方面家里面不赞同,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另一方面就是我自己的原因了。我宁愿遥远地看着这个传说中俾德丽采的发源地,痴痴地幻想上面的情况也不愿意到那里去。
我一直想找到俾德丽采这棵巨树的主干在哪里,但是怎么找呢?俾德丽采的背面我去不了,到地球去的话我又不想……于是我便只能每天近乎痴迷地看着远处的地球。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巴登和他的弟弟。
巴登大我十岁,与我不同,地球最初就是他着迷的对象,他想制作自己的飞行器,让自己能随时往返于地球与俾德丽采,而不用还要向大祭司申请他的弟弟想法与他近似,算是志同道合。我们在大港口谈了一个晚上,越谈越投机,当太阳升起时,我们俨然已成为了一个小团体。
之后,我的目标一下子就明确了,感觉就像一个原本在田野中惊心胆战摸来摸去摸不出出路的人突然发现了一处火光,而还有人牵引着你向火光走去一样……我这比喻能懂吧?
巴登兄弟能说会道,天性乐观,有一种能凝聚人心的气场,我也愿意跟他们在一起。
巴登兄弟住在离大港口不远处的地方。自此,我便开始了每日自己家与巴登家两点一线的行程,有时候制作或者讨论的晚了,也会直接睡到他们家里。这兄弟俩让人放心。
那个飞行器,说实话是极其幼稚的,考虑的很不周全,但那段时间真的几乎是我至今为止最用心最投入的一段时光。
那段时间,有时候在路上走着走着也会突然蹲下用手指把自己的新想法在地上画出来,那种因为投入所带来的快乐,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以前一般。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画在地上的草图被人做了修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动,却也能让飞行器更小更实用,我满心欢喜地看了又看,忙把这个想法记录了下来。为了得到这个神秘人更多的指点,我把飞行器的整个构造也都画了上去。
等我再次过去时,没有看到修改后的构造,只有一个人坐在那几幅图的旁边,他看着我说:这是你的图,嗯?
这个人就是洛姆。洛姆高高瘦瘦的,力气却不小。他出生于木匠世家,对构造之类的东西很擅长,他自然而然也成为了我们的一员。
很奇特的是,我们四个虽都已成年,也都很向往地球,但没有一个人去过或打算申请下到地球去。
我们的飞行器很长时间也只是模仿鸾鸟这种自古的港口动物而已,人坐在鸟背上,控制双翼的扇动,想以此飞向地球,很幼稚对吧?……哈哈哈……最大的问题恐怕不是这么远的距离能不能把一个人累死,而是我们都没有明确概念的氧气。对啊,鸾鸟是生灵之鸟,它的气息可被人作为氧气呼吸,飞行器怎么可能有这种气息呢?但我们都没有考虑过,做了这么久其实也只是一个精巧的大鸟模型而已。
然后我们的救星,普莱斯顿出现了。
普莱斯顿是从小生活在大港口的孩子,那时的大港口说白了就是一个几乎所有人都饲养鸾鸟的小村庄,整日能见到鸾鸟形单影只或成群结队在空中盘旋,别提多好看了。
我不知道普莱斯顿是怎么得知我们做飞行器的消息的。我至今都记得他第一次主动来找我们的情景:他不爱说话,冲我们每个人打过招呼,然后默默地绕着飞行器一圈一圈的看,我们几个大气都不敢出。他看了一会儿,只跟我们说了一句话:你们应该去地球看看。
说实话我也老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正好趁机跟家里说了说,这次家里出奇的没有怎么反对,大概是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吧。然后来自大港口的普莱斯顿与另一位普莱斯顿推荐来的小伙儿驾着两只鸾鸟,带我们向地球飞去。
小伙儿也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左右吧,性格与普莱斯顿截然相反,爱开玩笑,一路上把我们逗得笑个不停,真的很讨人喜欢。后来才了解到这小伙儿经常把借用他家鸾鸟的人送到地球后,亲自带人们游览地球,也算是一个地球通了。
到地球后我才真正明白普莱斯顿说的我们该去地球看看是什么意思——科技地球的科技水平已经达到了我们俾德丽采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他们已经运用科技解决了好多难题,甚至已经真正做到了通过自己制作的工具而非动物到达俾德丽采背面了。这无疑是惊人的。如果我们也有了科技,姑且不说能来到地球,那对我们探索俾德丽采的奥秘肯定是能起到很大作用的!
我们四个真正认识到了科技的力量,那些高楼,车辆,飞机……人们能远隔千里直接相见甚至肢体接触,一个眼镜能让人在如同俾德丽采一般神奇的世界中漫步……晓苹,你能相信吗?……我感觉,我又回到了十八岁之前,满眼新鲜的东西,而更幸运的是,俾德丽采人天生便极具对新鲜事物的接纳能力,这无疑对我们如饥似渴的学习有巨大帮助。
普莱斯顿,我们早就已经默认了他是我们的一员;而小伙儿,在了解我们的想法后也表现出了巨大的热情,出于对他带领我们看到地球科技的感激,我们也接纳了他。之后,两人表现出的超常的创造力也证实了我们的眼光。
六人团体的规模确立后,我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仪式,把酒言欢,一杯敬头顶的俾德丽采,一杯敬我们自己,虽然后来沦为了人人烂醉如泥的狂欢……我们还按年龄大小按照老大,老二一直到老六进行排序,巴登是老大,普莱斯顿是老二,巴登的弟弟是老三,我排第四,洛姆是老五,小伙儿自然就是老六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周围是如同亲人的好友,四处都是值得学习的东西的感觉,真的好棒……
我至今忘不了,有一次从不夸人的洛姆拿着一个已经被拆开的汽车引擎从我们破旧的研究室钻出来时疲惫但是双眼放光的样子,他说:这玩意儿,真不简单。我们挨个拥抱他,大家哈哈大笑。
说来惭愧,研究的东西除了一些能公开展示的以外,大部分都是偷来的……当然我们不会去偷明显十分重要的东西,比如那个汽车引擎,就是一辆停在一栋十分豪华的房子的车库中的,那里的车有很多,也很少见屋主开……为这种事我们还被警察追捕过……你知道警察吗?地球上特有的,帮助人的一种职业。
我不知道我们在地球上呆了多久,反正等我们六个坐着完全出自自己之手的飞行器回到俾德丽采时,我已经习惯了每件事物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我的父亲仙逝了,得病死的。我有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弟弟。无论母亲多向我表示这还是我的家,但那个弟弟看向我的怯生生的眼神还是令我陌生,离开了我们的小团体我度日如年,于是我决心就跟团体在一起了,永远离开了家。
关于我们六个人的团体到底应不应该有个名字的事,巴登与老六始终认为应该有。经过他们两个人的大讨论,最终决定了“真理派”这个土到不能再土的名字。
“没错,就是现在发展挺大,还重建了大港口的‘真理派’”叶丽塔顿了顿,又继续说了起来。
真理派的核心追求,我们早就已经想好了,就是通过科技来探索俾德丽采的奥秘。在这方面,我们六人完美地一致。
俾德丽采的奥秘很多,探索它们肯定也不只是我们几个人的想法,为了能有更大的力量,我们需要凝聚更多的人心,通过什么方式呢?当然要运用我们的长处——科技。于是,通过制作很多饱含科技水准但是又不失俾德丽采特色的小玩意儿,再把它们加以推广,真理派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也从一个小作坊开始,规模不断扩大起来。
所以说,这才是真理派本该拥有的样子,要我说的话,它本应是一个有着好的火把在黑暗中带领更多迷路的人寻找光明的孩子而已——就像从前的我。
随着成员数不断增多,我们几个越来越忙,不得不进行了简单的分工,我们六个人为核心领导,巴登是总领袖,普莱斯顿,洛姆与巴登的弟弟负责管理研究,我负责人事,老六负责宣传,往下到更多人还有很多更细的分工。大家一起努力将这个团体建立的越来越像一个大家庭。
可惜的是,我们始终没有弄明白俾德丽采的奥秘。我总感觉我们的研究方向有问题,可是有问题在哪里呢?这不是在地球学习科技,迷茫的时候已经没有人给我做指点了。
随着我们几个年龄的增大……其实也不算很大,三四十左右吧,但创造力明显下降了,于是我们想培养下一批接班人了,可能出于对六人团体感情深厚把,我们内定的下一任也是六人,可问题就在这里。
当初我们六个能走到一起完全是出于志同道合,所以只要全都是我们这类人,别说六个人,一百个人也能心走到一块儿去;但下一任人选可不一样,虽然我们的初衷是探索真理,可还是有不少人是纯粹奔着科技而来的,而这两种人表现出来的都是对真理派的研究极度的热情,所以我们六个也很难办。
虽不至于说不愿意看到真理派更多的去研究科技,但我们的初衷是“真理”,科技只是一种工具,毕竟,谁能说如果我们最初放弃科技,在森林中尝试与生灵对话十几年不会有结果呢?只是不愿本末倒置罢了。
可能也仅仅是因为我们太顽固了吧……
普莱斯顿也提出过其实可以缩小一下人数,这样人心更齐一些,甚至可以缩小到一个人,但是每每想到我们六个人其乐融融的领导要成为一个人的独断工具,我们心里……的确有些别扭。
很长一段时间下来新的六人团体不仅迟迟没有定下来,我们几个的心态也受到了影响。并且因为我们六人的分心,整个大团体在探索,规模方面都几乎没有长进,而这更令我们苦恼。
是啊,再找出像我们这样的六个人,还要做到团结一致,太难了。尤其看着真理派从零长大至今的我们一想到新的领导关于整个大团体未来的大方向可能会发生的分歧,心中就隐隐有一丝恐惧。
可随着我们越来越力不从心,做出选择已迫在眉睫,我们几个中年人已经对大团体没有什么作用了,所以我们必须冒险,于是新一任领导集体产生了。
可喜的是,新领导层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我们几个还算满意。首先,他们通过组织演讲,宣传我们追求真理的思想,吸引了一大批同道中人,并且,将新人的年龄尽可能地往下压,还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探索,将目光投向多维世界,这是我们几个愿意看到的。
于是我们试着完全放手。
后来,已经不属于我们的真理派建了大港口,这个行为的正确性在我们六个之间有不小的分歧,我是赞成的,毕竟能加强地球与俾德丽采的联系,并且有着科技力量拿来造福未尝不可,但巴登和洛姆坚决反对,认为这已经把真理派搞得像一个有科技实力的势力一般,尤其据说这个行为还是在未征求大祭司的同意的情况下真理派自行做的,巴登甚至闹到了新领导层面前。但拆除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原先那里村庄的生态已经被破坏,拆除后俾德丽采人将无法前往地球。
当时大祭司倒是大度,没有干预,也没有说什么,可能科技的力量吸引到了那个姑娘了吧。不过新领导层擅自决定的确有些过火。
巴登带人闹了很久,为了维护我们几个的名誉他没有告诉我们几个,而是以个人名义带了好多我们并不熟悉的人。毕竟如果新的真理派不合格他作为最初的总领袖压力自然是最大的一个,最后新的领导集体迫不得已,表示愿意与我们协商。普莱斯顿在协商时表示对真理派尚不成熟的技术表示担忧,怕大港口的运行出现问题,新领导层当即表示愿意建立观察站监视大港口一片的天空。巴登直言对现在真理派存在不信任,愿意亲自担任观察者,我们几个也表示愿意跟随他。
于是,以“太瞳”为根本的观察站建好了,由我们几个监视这一片的航天安全,,发现异常可以通报大港口要求救援,如果事态紧急,我们也有自己的接应舱。
说实话这件事虽暂时平了,但是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这只是双方互相妥协的结果,但巴登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了,他的确有些过于敏感了。不过这件事也让我们几个在真理派的形象受到了打击。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很早我们几个就提出要看到真理派的最新探索成果了,毕竟这正是我们几个的追求。他们同意了,但我能肯定我们一直没有看到足够核心的探索成果,他们似乎只是在拿一些边角料的想法糊弄我们而已。新的领导们一直给我们的感觉就是要把我们六个抛下走自己的路。
那么,这条路是什么?
不过新的领导也不全是这样,有两个我感觉跟我们六个是很像的,甚至在我们让位后还经常带我们六个去地球四处转悠,当初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这两人实际上出了很大的力。其他的四个……则总给我一种刻意对我们隔着一层雾的感觉。
到达俾德丽采背面后,我们六个都很震惊,。要知道这可是传说中的真正的树冠,我们离传说的真理又近了一大步!之前一直未完成的想法,竟被新一代完成!多么令人欣慰!在一个随时能脚踩俾德丽采而看到地球的地方,这种感觉太棒了!
可是随之我们发现了这件事不简单的一面。
原来,新的领导层已经在俾德丽采的背面建造了一个大型的聚居地。是的,有完备的实验室,足够超过三分之二的真理派成员住下的公寓楼,多条产品流水线与我们在想法上已经跟不上的,高超的科学技术水平。真理派真的不一样了!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我不敢想,我们几个都不敢想。我们只剩下了目瞪口呆的份儿,因为我们在他们眼中已经被淘汰了,他们已经没有丝毫顾忌地把这种东西在没跟我们提到过的情况下展示给我们了……真理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了,科技才是一切……这才是他们的信条……
而我们几个……没有能力与精力了,或许真的已经被淘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