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袁家上下心怀忐忑的时候,三个姨母家的电报如期而至,历史的车轮还是按照旧有的惯性隆隆往前驶来。
三姨终究是李梅最亲近的姐姐,体谅袁家的艰难,什么要求也没提,电报中只余八字:“家中受灾,玉凤速归。”
至于大姨和二姨的电报,内容一律是卖惨,求助,借钱,现在他们捉襟见肘,举步维艰,生活困难,希望妹夫袁克成能帮一把云云。
拍电报是按字算钱,非常昂贵的一种信息传递方式,在移动电话和社会网络面世前,它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社交工具。现在大姨和二姨也不在乎什么钱不钱的了,一通电报上码了不少的字。
看到这几份电报,袁克成心下泛起一阵涟漪,不需想的,同在陆南的大妹小妹和小弟,他们三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定同样是蒙受巨创,或许他们救助的电报正在过来的路上。
看样子,天灾之下,老家真的损失厉害。
袁克成有心帮助远在东北的亲人,可不知到底家中还有多少余粮,他得量入为出,便转头看向自己的老伴李梅,袁家的财政大权全捏在李梅的手里,具体家底还剩下多少,他心里也没个准数儿。
李梅一看袁克成欲语还休的表情,还不知道他肚子里面有几根花花肠子,都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谁不知道谁呀。她瞥了一眼袁克成,道:“你等我一会儿!”
一回身,她正好看见正在小屋里挥毫拨墨的袁朝,指着他道:“别再弄你那鬼画符了,袁朝,写了这么久的大字,就没见你写成器过,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照照镜子吧,别写了,去把你弟弟还有你大哥大嫂都喊过来,看到袁芫袁莉的话,也一并叫回来。”
袁母打击起人来,在袁家向来是一把好手。
袁朝精神上受到沉重一击,不情不愿的放下毛笔,嘟囔道:“妈,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这是正儿八精的书法,传统艺术,怎么在你的嘴里就成了鬼画符了?全家人就你不识字,还瞎叨叨?”
“麻利点,快去!”李梅不容他辩驳,厉声喝斥道。
“您叫我找老五,我怎么知道他野哪儿去了,这么大个院子,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到哪里去找他啊?”袁朝一脸郁闷的说道。
“听袁莉说,最近这两天他都在梁修武家门前的小树林里,说不定袁莉也在那里,快点去。”
一会儿的功夫,袁朝带着袁野袁莉回到家,紧随其后的是袁牧夫妇,至于袁芫,不知道这姑娘跑到哪里去疯了,袁朝问了几个袁芫的朋友,都说没看到,估计已经出大院了。
袁克成招手叫他们一一落坐。简单说了一下老家陆南遭灾的现状。其实不用老爹说什么,最近老家发生的一切,新闻上看到了,救助的电报也收到了。该知道的事情,他们全都一清二楚,众人明白袁克成的意思,这是要救助老家的亲戚。
救助老家当然没有问题,于情于理,都是责无旁贷的。可这些老家的亲戚每一个都值得去救助么?
袁牧到江城前已经完全懂事,还能够帮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了。家里的诸多长辈的禀性作派,他可是摸得一清二楚,不像袁朝袁野他们几个小的那时年龄尚幼,对什么都懵懵懂懂,不甚了了。
救所有人,他可没有那么宽广的博爱胸怀,别人能救助就救助了,至于小叔袁克明,饿死他活该,袁牧就是这样想的,他对小叔有心结,但他忍住,一直没有作声。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能代表父母,那个人毕竟是自己父亲的亲兄弟,他的亲弟弟,决定权终究在父母手中。
李梅转身进里屋,打开五屉柜,从其中一个抽屉里抱出一个小木匣,抽开盖子,取出两张存折,放在桌子上,道:“这是家里几年来的所有存款,一共是500块,就这些了,这还是我从指甲缝里扣出来的。
老家遭了雹灾,你们的几个姨母家这几日来了电报,求我们帮把手,你爸想着救助东北的亲戚,现在我们袁家也就这点儿压箱底的钱了,你们看着办!”
袁牧悄悄指着那本存折,对媳妇儿陈秀英低语道:“我们家那么困难,妈还攒下这么多的钱,秀英,这持家的本事学着点!”
看着那本薄薄的存折,陈秀英肃然起敬。
自从嫁入袁家后,她对袁家里里外外大事小情有了一个直观具体的认识。袁母能够在如此困境中闪展腾挪,挤牙膏一样挤出500块钱,真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袁母太了不起了!
倘若袁家换作她来主持中馈,她自问自己能否有这么多的存款么?
她思索了半天,得出的结论令人十分气沮——她根本做不到
李梅用手拿起另一本存折,道:“这张存折是我以小五的名义办的存折,里面是他最近赚取的稿费,每次收到一笔稿费,我都将它存入这本存折中,除去近来一些生活开支的花销,用掉了96块钱,这小半个月以来,小五的稿费攒了600多块。”
全家人齐齐望向袁野,一个个面现异色,这个存折可比刚才的那折更令人震惊。
近来,袁野在不停地写稿子投稿,而且中稿率相当高,十投九中,他们全都知道,单瞧收发室时不时送来的取款单,便知分晓。
每次袁妈去拿取款单,从来没有背过他们,都是当着大家的面去取钱的,但他们也没有太在意。不经意间,袁野给大伙儿放了一颗震天雷,那声轰然巨响,都将家人吓了一大跳,委实没有料到,短短十余天时间,小袁野的敛财速度如此之快,令人瞠目不已。
袁朝第一个叫道:“哇,我们家的小五居然这么有钱了,你可是我们家的小财主啊!”
李梅斥道:“少说两句,袁朝,没人把你当哑巴,说正事呢,老实坐下吧。”
袁朝一脸悻悻地乖乖坐好。
李梅道:“因为这些钱是袁野写文章赚的稿费,是属于袁野的东西,本不应该使用,但是家里现在遇到特殊情况,不得不拿出来,必须要支会袁野一声。”
有些事情,即使是父子,即使是母女,即使是兄弟姐妹,该当面说清楚的,一定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然此时碍着亲情,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将来只会遗祸无穷,徒增龃龉,终致家宅不宁。
袁野摆手道:“妈,不用说了,你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没意见,当初我说过的,这些稿费就是贴补家用的钱。不用跟我讲那么清楚。”
袁克成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心下暗叹,真没想到关键时刻,还得借用小儿子的钱来周济东北的亲戚,哎!说起来,这是一个家长的失败啊!
袁朝脑筋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担心地说道:“这不过几天,马上新楼房就要搬家了,那一楼后院怎么办?我们还起不起房子了?”
此言一出,大家愕然,还真是的,竟然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大家登时陷入长考之中,一室寂然。
老家遭灾等着钱救助,如今家里后院要起房子,也急需用钱买砖料水泥预制板,众人一时处于两难境地,这可如何是好?
一楼后院起房子,再加上前面设想的小卖部,这些计划都是前些日子大家商量妥当准备大干快上的。一想到不远的将来,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袁家的红火日子即将开始了,正如电影《甜蜜的事业》里唱的那样“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蜜甜。”
袁家“比蜜甜的明天”正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殊没料到变生肘腋,横生枝节,东北老家冰雹肆虐,亲人受创,急需他们伸手援助。
一边是自家未来的幸福生活指日可待,一边是深陷窘境苦苦求告的亲戚,孰轻孰重,一直在大家的脑海中盘旋环绕。
都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做如此重大的抉择是非常艰难而痛苦的。他们家的资金就那么多,顾了这头,肯定就顾不了那头,二者必择其一,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也不知道袁野怎么想的,大家正感到焦灼无力的当儿,他又添了把柴火,道:“老家的事儿,我年纪小,不做置评,不过这个后院起房子,诸位可一定要想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机会难得,趁着刚搬进新楼房的乱乎劲儿,还可以混水摸鱼,搞这么一把大的。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再想开工动土,那就是老和尚搬家,吹灯拔蜡,全没指望了。”
袁野所言甚善。
可是在如此关键的结骨眼儿,大家正为是看顾自家和周济亲人这道单选题而天人交战之际,这句话不啻火上浇油,推波助澜,烧得众人更是青筋暴起,心火骤升,尤其是袁克成双目有如岩浆喷涌,通红一团,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袁野,你小子成心是吧?就会添乱。
袁克成心头有如火焚,他明白小儿子的话一点都没有错,这几天选房结束后,马上厂办就要公示了,公示没有任何疑议,剩下的就是新房交付,到厂办拿钥匙。
一楼后院起房子,只能趁着这股刚搬家的乱乎劲儿麻利儿地盖起来,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俟厂里反应过来,就算你手中攥着大把钞票,也没有这等好运气了。
诶,后院等着起房子,前面又等着小卖部开张,样样都要钱,偏偏东北陆南老家又遭了大灾,诶,你瞧瞧,这赶的时候,怎么这样巧,都到一起了,这可怎么如何是好?
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时茫然无措。